她只怔了半秒,但动作已先于大脑,做出回应。
任珂收回手,将方才准备递给程等的家门备用钥匙重新攥回手心。
“你在发烧。”她肯定道。
程等并不意外,只是有些疲于解释,“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
“发烧对你身体伤害很大,”任珂并不放弃,“如果置之不理,对……耳朵也很不好。”
这一次,程等没有立刻反驳,但还是坚持,“真没事,我出出汗就好了。”
话落,在任珂再次开口前,他率先道:“我很累,想睡。”
这一个月来,程等一直在剧组马不停蹄地拍戏,直到三天前才飞去美国参加一个颁奖典礼,回程路过B市,勉强能休息两三天,计划明天傍晚前回到剧组继续拍戏。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甚至在发烧,但他现在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
他想睡觉,只想睡觉。
任珂自然看得出程等的疲惫,可他……
“你总是这样吗?”
眼看着程等自她手中抽走钥匙,转身欲走,任珂脱口道:“一直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任珂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越发清瘦的背影,几次张口,都没再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
她能说什么?
而让任珂没想到的是,那句毫无立场的质问竟是那一晚,两人之间最后的声音。
当程等倏然晕倒在她眼前,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抱住他单薄的身体,脑中却有一瞬间的空白间隔。
而后,硬是凭借着多年从医的心理素质,才勉强不至于让自己手忙脚乱。
但当任珂将程等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给他喂了药,又盖上棉被后,她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终于不得不承认,在他晕倒的那一瞬间,她很怕。
她怕极了。
怕到身为一个医生,却连对病人最基本的护理,都忘得一干二净。
任珂不停地深呼吸,企图用右手捏住左手来阻止自己的颤抖,可是不管用,她甚至整个人都在发颤。
恍惚间,一滴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在程等伸在棉被外的手背上。下一秒,那只指骨分明而修长的手,忽然紧紧地握住任珂颤抖不已的手。
他手心滚烫的温度,让人担心,也让人安心。
仿佛是藏于骨血间的默契,慌乱的心被一寸寸熨帖。
任珂渐渐不再颤抖。
她安静而沉默地坐在床边,红着眼,却不再流泪。
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沉睡的男人,看了一整夜。
——
翌日,当程等醒来时,已临近正午。
他发了一身汗,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退了烧。
任珂不在家,倒是在床头给他留了字条,还有一盒药。
程等掀开被子下床,将字条和药盒一并拿在手中,来到厨房吃掉任珂留给他的早餐,将餐具洗干净,放回原处后,又四处检查一遍,才头也不回地锁门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洗澡换衣,吃药睡觉,这一睡就睡到下午四点。
丁成来电。
“你还在睡?我们该回剧组了。”
“能不能多休息一天?”程等困顿地倚靠在床前。
一听到他这声音,丁成就略感不妙,“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又严重了?”
“不小心吹了点风,没什么。”程等抓抓头发,这会儿算是彻底醒了,“你等我十分钟,我就下去。”
“还是我上去吧,真不舒服就再休息一晚。”
话落,丁成也没等程等接话,便挂断电话。
程等重新滑进被子里,一手压在额头上,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丁成熟门熟路推门而入。
他目光一瞬变深,直直看向丁成手里的钥匙,“丁哥,我家里的备用钥匙,你别带走了。”
“为什么?”丁成很是不解,“你成天丢三落四的,我不给你带着备用钥匙,你回头又把自己锁门外怎么办?半夜叫换锁公司拆锁换锁吗?”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两人也讨论过数次。但是这一次,程等的态度异常坚决,且毫无缘由。
只有一句,“不方便。”
不方便?
丁成气得瞪眼。
你一个孤家寡人,大老爷们!老子作为你经纪人,留你家一个备用钥匙怎么就不方便了!
你房子还是老子帮忙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丁成:都是孤家寡人!大老爷们!有什么不方便!矫情!
程等:谁和你都?
丁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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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们每天好心情,么么啾(づ ̄ 3 ̄)づ
明天见~
☆、第 4 章
任珂晚上九点回到公寓,家中自是人去楼空。
她站在门外,面对门打开后的一室黑暗,脑中兀地闪过昨晚的画面,不由得手心一紧。
这一动,才想起拿在手里的助听器。
月初那次见到程等,任珂就发现他左耳上戴着的助听器是几年前的老旧款式,便想办法订了一套手中这款最新研发的助听器。
原想趁他这次在家帮他换上新的助听器,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任珂回头看向对面紧闭着的公寓门,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抬手按下门铃。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遂无奈放弃,心里却免不了叹气。下次见面,不知要等何时。
然而这一次,似是老天看她可怜,竟意外让这份“何时”,立时兑现。
任珂站在自家门内,保持着一手握住门把的动作,愣怔地看着公寓对面,与她动作无二的男人,默了三秒,才找回声音。
“你没走?”
温软的声音,藏着一丝惊喜和三分小心,软软地抚平程等被门铃吵醒后的烦躁。
“明早。”
他咕哝一声,又掀起眼皮睨她一眼,然后趿拉着拖鞋,径自回房。
任珂看着他家敞开着的大门,暗想他是不是吃定了她会跟过去。
事实上,她也确实跟了过去。
且不止她这个人跟过去,还附带上自己家里的医药箱,一并跟了过去。
直到她两脚踏入门框,反手锁上大门,任珂终于朝着程等家复古的欧式天花板翻出一个白眼,表情嫌弃非常。
没出息!
真没出息!
没出息小姐暗自腹诽,磨磨蹭蹭从门口挪到客厅沙发。刚坐下,便见主卧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内拉开,身着浅灰色家居服的瘦高男人,一身清爽地来到她面前,奇怪地瞥她一眼。
“干嘛呢?”第一句。
“我饿了。”第二句。
然后没出息小姐,更加没出息地乖乖去做饭。
走之前,还不忘把手里为他配好的药递给他,盯着他吞了药片和一杯水,这才心情愉悦地走进厨房。
程等家的冰箱空空如也。
任珂家的冰箱也是半斤八两。
她搜寻许久,才从程等家搜出半包挂面,忙去看日期,确认可以食用,又跑回自家找出一个西红柿和两个鸡蛋,外加爷爷昨晚给她带回来的炸丸子。
就这样,勉强凑出两碗西红柿鸡蛋丸子面。
虽然卖相寒酸,但程等似乎胃口不错,一个人把一大碗面都吃得干干净净。任珂怕他不够吃,又把自己碗里的面分他一半,他也照单全吃。
末了,他终于满足地擦擦嘴,点评:“味道不错,手艺有长进。”
程等说的是两人小时候,任珂第一次给他做面吃。
那会儿,程等跟着父母刚搬来任珂家对面,两人并不熟悉。
初冬的某一天,任珂放学回来看到程等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发呆,一时好奇就多看了他两眼。
面容白皙的男孩子,被呼啸进楼道里的寒风吹得脸颊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吗?你要不要来我家里坐坐?”
任珂小声地问他,想想又加一句,“我家比楼道暖和。”
程等抬起头,漆黑的眼安静地看着她,看得任珂几乎要打退堂鼓,才听到少年稚嫩的声音说:“我饿了。”
饿?
任珂想了想,歪头道:“我家里有妈妈前几天带来的方便面可以吃,你要不要?”
“好。”
说着,程等点头起身,来到她身边。
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跟她回了家。
那时候的方便面对他们而言,还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两人盯着包装袋后的食用说明一同研究了三分钟,才决定用热水泡面来吃。
没办法,因着年纪小,爷爷曾警告过任珂,在家里不许碰煤气火。
任珂找来暖水壶,等程等拆开包装袋,把面块和调味包齐齐放进碗里后,将热水倒满一碗,再用包装袋盖在碗上,最后在上面压上一本书。
做完这些,两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齐齐两手撑头,盯着墙上分针的摆动,期待着碗里的面。
可是,五分钟后,当他们终于掀开书本和包装袋,用筷子挑起碗里的面,小心吃进嘴里,才发觉,本应该很好吃的方便面却寡淡无味。
这和奶奶煮出来的味道,天差地别。
然而泡面虽然难吃,但两人还是连面带汤全都吃进肚子里。
只不过,直到很久之后,任珂才知道,原来方便面里的调味包是需要拆开封口,再倒进面汤里的。而不是如他们当年那般,直接将密封完好的调料包囫囵丢进碗里。
吃罢饭,许是感冒药的药效发作,程等的困意很快袭来,他打着哈欠站起身,眼皮一掀,就见任珂正微弯着腰,在厨房里擦灶台。
头顶着一豆橘黄的光,暖暖地将她笼罩其中。
颈后绑着发圈的头发似乎比月初见她时,长了一点,但发梢有点翘,干干的,像是很长时间不曾被主人呵护打理。
身上是一件白衬衣,套着桃心领的薄毛衫。清淡的颜色,让她看上去学生气十足。
好似这么多年,她一直站在原地,从未改变,也从未离开。
任珂走出厨房,便见程等盯着墙上一处发呆,目光悠远而怀念。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干净的墙面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嗯?”任珂奇怪地看他一眼,“那里有什么?”
程等一秒回神,垂眸,躲开她的视线,“没。我要睡了,你走时带上门……”
话未说完,左耳已被覆上她的指腹。
细腻而微凉的触感通过神经末梢快速传递给大脑,让前一刻略觉困顿的人,忽然清醒万分。
耳尖似是有点烫,烫得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她按住,“别动。”
他僵在原地,感受着左耳处轻微的响动。
时间仿佛就此被上帝按下暂停键,静止几秒,一切再次如常。
只有他左耳上的助听器,被焕然一新。
新的助听器更精致,也更灵敏。
“这是最新款,你试试看,有没有不舒服。”
任珂搓搓指尖,等了许久,见程等只是轻抚左耳,看着她,却一字也不肯回应,心里渐渐有些不安,“是……不喜欢吗?”
程等还是不说话。
任珂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语气越发小心:“不喜欢也没关系。那我先给你换回原来的,等找到更好的,再换新的。”
说着,就要伸手帮程等摘助听器。
没成想,程等却一抬眼,意外地偏过头躲开了任珂的手。
“没有不喜欢。”他低声说,“喜欢。”
任珂松了一口气,“那你怎么……”
“助听器戴得有点松。”程等如是说。
听到是这个原因,任珂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讨厌这个助听器就好。
她遂重新靠近程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左耳,抬手替他做调整。
须臾,任珂放下手,“现在呢?”
程等含笑看她:“紧了。”
任珂“哦”了一声,重复动作继续调。
片刻后,她再问:“什么感觉?”
程等默了一秒,语气勉强,“凑合,但不舒服。”
任珂看着他,也稍稍拧起眉头,又凑近他左耳侧看了几眼,干脆将助听器整个摘下,戴在自己的左耳上,摆弄一番,还特意伸手摸了摸程等的耳骨和耳廓形状,这才将助听器摘下,重新给他戴上,微一调整。
“这次呢?”
耳畔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甚至让程等真实地感受到她语气里的紧张。
他低下头,抬手,摸一摸发烫的左耳尖尖儿,顺势将嘴角的弧度掩在手肘后的阴影里,声音轻快道:“还不错。”
闻言,任珂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之后一切如旧,只是几天后,任珂在进手术室前意外收到程等发来的一条名为“诊费”的邮件。
邮件打开,却只有两行一长串的英文字母。
这是什么?
恰逢小林护士过来通知她进手术室,任珂来不及细想,随手回了一个问号给程等,便把手机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转身进了更衣室。
手术台上躺着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家。
任珂进门时,老人家面朝着她笑了笑。
任珂眨眨眼,不由得想起自家爷爷,也跟着眯眼一笑。等老人家安详地闭上双眼,她才缓步走过去,检查对方的耳朵。
今天的手术内容是帮这位老人去除对方位于外耳耳廓,耳道入口处的一个皮脂腺囊肿。
手术难度不大,只是过程有些费时。
等任珂下台回到休息室,准备换衣服回家时,已是三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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