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珂的手,隔着风衣落在小腹上,轻轻摸了摸。
许是为母则强,她忽然不愿再沉默。
“阿姨。”
任珂的声音很轻,甚至像这窗外的阳光,温温柔柔的。
“我离开前,您对我说,您爱他,您赶我走,都是为了他好。可是这么多年,您除了把我赶走之外,还为他做过什么?”
温吞的语调,既缓且慢。
简简单单的反问,并非质问,却依然叫人哑口无言。
“我离开这些年,他一个人摸爬滚打到今天,期间您不闻不问,甚至没有为他做过一顿热饭。”
任珂抬眸,直直望向刘慧的眼,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人妆容精致的脸,“您嫁入豪门,如愿成为人上人,可曾对人提起,您还有一个儿子,叫程等吗?”
刘慧不言,任珂继续道:“您说您爱他,您就是这样爱他的吗?”
“我……我有我的苦衷!”
话一顿,刘慧第一次落了下风,“可我是等等的妈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你根本……”
“阿姨,算上今天,您一共拒绝我三次。”任珂忽然打断她,“第一次,您拒绝我喜欢他;第二次,您拒绝我照顾他;第三次,您拒绝我爱他。”
任珂抬手,将手边冷透的咖啡推远一点,“事不过三,我希望您不要再因此找我第四次。我答应过他,不会再离开,言出必行。”
说着话,任珂垂眸,从包里取出钱,放在桌角,缓缓起身,“曾经,我是真的很想得到您的认可,得到您的祝福。但现在,于我而言,那些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不如他在我心里重要。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其实没关系。他要我,就可以了。”
说罢,任珂转身便走。
刘慧怔怔地坐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侧影,许久都回不过神。
待任珂走出门外,刘慧回想着她方才走过桌椅旁时,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的动作,忽然双眸微瞪,起身追至门外。
“任珂!”
任珂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你,”刘慧满眼不可置信,“你是不是怀孕了?”
“是。”任珂并未隐瞒,“您还有事吗?”
刘慧哑然地看着她,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好似被这消息惊吓到一般。
见她如此,任珂也无话可说,微微颔首后,便径自走开。
医院外的围墙,不高,灰灰的,偶尔缠绕着些许藤蔓,平添一抹翠绿。
任珂走得很慢,所以当藏在拐角的孩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微微惊了一秒,并没有多余的意外。
那是个很帅气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身上的校服看上去还是一名小学生。
“听我妈说,我哥很喜欢你。”
小男孩的语气有些别扭,“那你是不是我嫂子?”
嫂子?
这个称呼有点新鲜。
任珂挑了挑眉,细细看了看小男孩的眉眼。
三秒钟后,不由得心下暗忖,这小鬼果然和程等小时候长得很是相像。
不过,大约是程叔叔的基因好,程等小时候,可比现在这个小鬼高多了。
想到这,任珂不觉莞尔。
小男孩被她笑得莫名,到底是被家里人宠大的孩子,心里顿时就有点不高兴。
“我刚刚和你说的事,你答应不答应啊?”
“事?”任珂一怔,“什么事?”
她方才走神,什么也没听到。
小男孩气得直跺脚,可看她懵懵的样子又不是作假,只得耐着性子,重复道:“就是,就是……你能不能来看我们班的国庆会演。”
“为什么?”任珂问,“你家里人呢?”
“我爸忙着挣钱,我妈忙着打小三,我爸的两个儿子忙着花钱养小妹。”小男孩一点不隐瞒,说着眼眶就有点红,“我讨厌他们,我爸的儿子不是我哥哥,他们总骂我是拖油瓶,我不是他们弟弟!”
任珂被他哭得有点心软,不由得地走上前去,从兜里摸出纸巾,给他擦眼泪,“别哭了。”
“嫂子,”小男孩红着眼,“你能不能来看我演出啊?全班只有我没有家长来参加。”
他就着任珂的手,擦鼻涕,“如果我哥能来就更好了,可是我知道他……”讨厌我。
嘴里没说完的话,再看到那个站在任珂身后的男人时,全都卡在嘴里,再也说不出口。
男人一身黑色运动服,身量很高,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遮着口罩,只留下一双眼睛直直地掠过任珂,看向他。
小男孩吸吸气,一眼认出男人的身份。
下一秒,就被对方直白的眼神,吓得有点害怕,急忙飞快地对任珂说完会演的时间,转身就跑。
任珂正看着他的小背影纳闷,就被人圈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她安心地向后倚进他怀里,也不看他,只嗔怪道:“你都把他吓跑了。”
“他想干什么?”
很不爽的语气,像是敌视着外来入侵者。
任珂歪头靠在他肩上,眯眼一笑,“他请我去他们学校看演出啊,你要不要去?”
“不。”
程等想也不想地拒绝。
手揽在她腰上,带她慢慢向前走,“一帮小鬼,有什么可看的。”
“哦,”任珂也不劝,自顾自道:“那我带上爷爷和爸妈一起去。”她偏头看他一眼,微微笑着,“老人家嘛,最喜欢看小孩子表演节目了。”
“……”程等默了默,无奈道:“臭小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不遗余力地为他说话。
“没有啊。”任珂笑得特别坦荡,“他就是叫我‘嫂子’了。”
嫂子?
呵!
算他懂事。
程等许久没说话,任珂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口罩遮着脸,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任珂却敏感地觉出他眼里藏着一丝笑意。
淡淡的,映着温柔的阳光,像细碎的星星,闪闪发光。
……
后来小弟国庆会演那天,任家果然全家齐齐出动去捧场。
路上任妈妈忍不住地吐槽,“哼!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们家多少钱,这辈子替他们家养大等等还不够,末了不但搭上我姑娘,还要去帮小的充家长!”
任爷爷乐呵呵地摸胡子,“哎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就当陪珂珂提前育儿。”
谁家育儿是拿小学生做实验的!
任妈妈窝着气,这话到底没敢说出口。
车上的气氛一时不太好,任爸爸为了救场,拍拍驾驶座的靠背,问杨昭:“等等呢?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啊?”
“就是!”任妈妈还气着,“这是他弟弟!他都不去呀!”
“程等要赶个通告,”杨昭陪着笑,“再说,他也不合适出现太早。”
这话……确实如此。
虽说,程等小弟念得是富家子弟才能上的精英小学。
但也保不齐,程等一出现,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安全起见,还是低调点好。
众人对此说话,毫无异议,此事便结果不提,杨昭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事实上,自从任珂怀孕后,程等就几乎推了所有的工作,在家里陪着她。
哪里有什么通告活动,需要一早就出门去忙。
彼时,程等就坐在刘慧上一次同任珂谈话的咖啡厅里。
同样的咖啡厅,同样的座位。
不同的是,这一次坐在刘慧对面的人,由任珂变成了她的儿子——程等。
“您找过阿珂,”男人微凉的声音,笃定且不容反驳,“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程小弟:嫂子最好,么么哒~
程小等: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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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mm为母则强,任小珂会越来越好哒!
今天就跨年了!感谢你们每一个人!祝大家每天开心!
晚安,么么么~
☆、第 38 章
“您找过阿珂, ”男人微凉的声音,笃定且不容反驳, “是吗?”
“是。”
“妈, 这是最后一次。”
刘慧一怔, 没听清, “什么?”
“我说, ”程等抬眸看她, 字字清晰,“请您适可而止,不要再去打扰阿珂。”
程等永远都不会忘记, 高考前夕的某天清晨, 他洗漱完去任家吃饭,准备同任珂一同去上学。
敲开门,任家的饭桌旁, 却不见任珂。他问过任奶奶才知道, 任珂发了烧,还在房间里睡着。
“怎么忽然发烧了?”
程等前一晚被老师留下补课,本想让任珂等他一起走, 却收到任珂要去给同学过生日的短信, 他回复信息叮嘱她注意安全,就没再多说。
谁知就这一晚上没看到她, 人就病了。
“不晓得哩。”
任奶奶把包子塞进他手里,又给他盛了一碗热豆浆摆面前,“珂珂昨晚回来的晚, 直接就回了房间,我和老头子以为她是玩得累了,就没管她,谁知道今天一早叫她起床,才发现她是发烧了。”
“那我去看看她。”
说着,程等放下手里的包子,搓搓手快步走向任珂的房间。
房间门没锁,门把手向下一按,就开了。
程等走进去,任珂蜷在被子里,眯着眼睡着。
眼睑微微有些红肿,像是哭过,小脸也红扑扑的,摸上去格外得烫。
“阿珂?”
程等碰碰她的脸颊,小声叫她。
第一遍任珂没反应,他叫到第三遍,她才一点点睁开眼。
水雾似的眸子,懵懵地看着他,咧嘴就笑,笑着笑着,眼泪豆子就掉下来。
程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擦任珂的眼泪,结果越擦越多,他不知缘由,心里闷得发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抬手去捂她的眼。
程等至今都记得,那些泪珠掉进他手掌心的感觉。
灼热,滚烫。
烫得他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紧缩似的地疼。
捂眼的方法意外有效,待任珂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程等收回手,就见任珂已再次睡去,只是脸上泪痕犹在,唇瓣哭得微干,透着一点粉。
程等望了望门口,见没有人。
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过她的唇。
末了,他用额头抵着任珂的额头,轻轻地叹。
“阿珂,你到底怎么了?”
话出口,却无人应答。
事后,程等再问,任珂只说自己是发起烧来,睡得迷糊了。
初时,程等便信了,渐渐不再提。
直到任珂飞去美国那天,程等被母亲反锁在家里,以死相逼,求他放任珂走。
程等这才知道,任珂那时的眼泪,全是因为他。
一别经年,此事早已揭过不提。
可是不提,并不代表,他忘了。
细碎的光束中,程等抬起手,默然不语地看着自己温热的掌心。
恍如那眼泪犹在,灼热着他的手心,也熨烫着他的心。
“妈,”程等看着母亲,目光平和,一字一顿,“您一直以为,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我无病无灾,过得很好。可是您知不知道,只有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活得像个人?”
沐浴着阳光的角落里,刘慧怔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微微张着嘴,满脸错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仿佛到此时,她才恍然明白,坐在她面前的,她的儿子程等,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是小时候,她用哭闹威逼就能左右的孩子了。
他长大了。
从少年,变成了男人。
男人看着她,母子相似的眉眼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讲述陌生人的故事。
“您生了我,所以您是我妈,这一点,毋庸置疑,无法更改。可是打从我记事起,您却从未养过我。最初我也恨过,恨您生而不养,又为何要生我?让我像个没妈的孩子一样,多余地苟活于世。”
他依然微笑着,目光却渐渐抽离,“后来渐渐习惯,也就无所谓了。我记得小时候,您和我爸还没离婚前,你们总是很忙,忙着挣钱,忙着吵架,你们一连几天不回家,也从不会过问我死活。”
“您知道吗?”他笑看着刘慧,“当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任珂把我领回家里,是任奶奶帮我补衣服,给我做饭吃。是任爷爷送我上下学,替你们帮我开家长会。没有你们的那些年,是任珂保护我,陪着我,帮我把那些说我没爸没妈的坏孩子打跑。”
“妈,做人要有良心的。”程等直视着刘慧的眼,“您知道,我左耳听力小时候就不太好,其实任珂也知道。可是十六岁那年车祸后,您把我左耳失聪的责任全都栽给了任珂。她什么也没说,就认了。可事实呢?”
程等抬手,扯了扯带着助听器的左耳,笑得嘲讽,“我这只耳朵是小时候在你和我爸打架时,就误伤过的。从那时候起,听力就一直在减退。后来的车祸,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不是吗?”
刘慧被问得哑口无言,程等扶了扶助听器,继续道:“您发现我喜欢任珂后,就跑来赶她走,说是她带坏我了。可是您真的不知道吗?是我从小就喜欢她啊!”
从她第一次带我回家,给我做饭吃,从第一次拉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第一次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揍那些骂我坏话的孩子……我就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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