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跑远,地上还留着染血的纸巾。
“你们是认识的?”
“路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李久路闭上嘴,驰见又叫:“路路?”他目光停在她脸上:“我听江主任这么叫你。”
“……”
“全名是什么?”
李久路没有告诉他,“你们既然认识,还看着我捉弄他?”
“想听你之后怎么解释。”
“……”李久路脸不自觉烧起来,她发誓,这是一次冲动且不成熟的报复,非但没起到震慑作用,还差点无法收场。
如果“粉泳裤”没出现,她更不知怎样和梁旭解释。
久路问:“那为什么又帮我?”
他轻轻啧了啧嘴:“不太忍心。”
李久路稍稍怔然了几秒,抬起头来,这是两人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他个头很高,身材要比同龄人稍微结实,单眼皮,睫毛短而稀疏,鼻梁却又直又高挺。
久路不喜欢他嘴角的弧度,只要很浅淡的弯上来,就会不自觉吸引别人目光,社会气息太重,也太轻狂。
她问:“为什么不忍心?”
驰见不由抬了抬下巴,意外她的直白,语塞片刻,反倒不知如何作答,目光上下摆动,仔细审视着她。她看上去十分娇小,小小的鼻、小小的嘴,一双大眼,目光纯粹。可他有种错觉,她温顺却不容侵犯,身体里似乎藏着一股劲儿,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驰见:“怕你为难。”
他一句带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她低下头,脚尖蹭着地上的泥土,这时,操场远处响起哨声,久路回头望了望:“我该集合了。”
驰见也抬眼:“行,那回头见。”
李久路捡起地上没开封那瓶水,走出几米远,又回头:“你什么时候去看你外婆?我把泳镜还给你。”
驰见还站在原地,目光碰个正着。
“没事儿,不急。”他说。
第6章
马小也生日,在一个雨天到来。
课间休息,站在教学楼前看房檐的水柱,空气骤然湿冷,说话间似乎起了白雾。
这样的天气,对原本计划好的聚会,多少有些扫兴。
直到晚上放学,雨没见小,所以晚自习临时取消,同学走光,座椅都反扣在桌子上。
二班赵辉他们来喊人,再加上三班的,一伙人浩浩荡荡出了校门。
学校离百花路不远,几个有车的男生载着女生,女生从后面为男生打着伞。
青春的年纪,即使在雨里发着抖,也感觉冷的很惬意。
久路拉着马小也衣角,雨伞高举过头顶,细弱的手腕内侧迸出一条青筋。
马小也和梁旭并驾齐驱,前车轮不时靠近、远离。
她左肩被雨水淋湿了,上下牙齿打着颤:“没听你说莫可焱会来啊?”
马小也稍微侧头,速度慢下来:“她本来不知道,这些天梁旭在班级里瞎嚷嚷,估计全高三都知道了。之前不是一起打过台球吗,关系也不错,就叫上她了。”
雨打在伞面上,使整个世界都显得很吵闹。
李久路:“她台球打得好吗?”
“挺好,上次还赢了我。”
“你和这种会打台球、爱说爱闹的女生玩儿得来吗?”
“嗯。”马小也这声很轻,被雨声掩盖,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侧头说:“一般吧,没有个女生样儿,太粗鲁。”
自行车拐了一个弯儿,马小也:“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
他们去了百花路中最气派的黑龙饭店,这里有贵宾包间和宴会厅,专做当地传统菜色,在镇上算是很体面的饭店。
马小也爸爸提前定了包间,一共十三个人,又叫服务员多加两把椅子。
久路刚想坐下,双肩被梁旭托起,往左带了两步,将她按坐在莫可焱旁边:“女生和女生坐,别影响我们喝酒聊天。”
二班赵辉煞有介事抬两箱啤酒进来,在每个男生前面摆了两三瓶:“今儿可说好了,面前的酒谁不喝完谁孙子。”
“看来你得先叫,没跑儿了。”有人机智的说。
赵辉笑骂几句,又把两大瓶百事推到这边来:“你们喝可乐?还是喝酒?”
莫可焱正和旁边女生聊天,听到他的话转头:“可乐。”
“呦,你可不像是个喝可乐的人,来,喝酒。”赵辉笑着调侃。
“绕了我吧。”莫可焱夸张的拱拱手:“长这么大,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唯独惧怕喝酒。我酒精过敏。”
“你还有这毛病?”赵辉撑着桌子:“要不少喝点儿?”
“犯病了,你送我去医院?”她向后梳了把短发,额头光滑润白,上挑的眼尾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风情。
赵辉不信:“你别忽悠我,能多严重。”
“我是迅发型,除了皮肤红肿发痒以外,喉咙水肿,严重了能休克。”
“我靠!”赵辉吓得张大嘴,赶紧把啤酒收回来:“那你还是别喝了。”
李久路听他们说着话,这种场合,她一般不开口,也无话可说。
正式开席以后,更看出差别来。
莫可焱和对面男生打成一片,同其他女生也有说有笑,唯独不与久路交谈,连眼神也没甩过来一个。
这种相处模式就显得有些刻意,其实心中关注和排斥并存。
某个瞬间,莫可焱忽然沉默下来,看一眼李久路:“你和马小也什么关系?”
她语气轻飘飘,今晚第一次正视她。
久路喝着杯中额可乐,目光依然很淡,没答话。
莫可焱不耐烦:“问你话呢,什么关系?”
“为什么告诉你?”久路轻轻答,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
这是两人今晚唯一一次对话。
包间里乱乱哄哄,吵得像闹市。久路中途去走廊透口气,大雨转成绵密小雨,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细细凉凉。
回去的时候,马小也和莫可焱正隔着圆桌叫板。
马小也:“上次你赢我,是捡个大便宜,我那天状态不好。”
莫可焱:“就你借口多,待会儿吃完比一场,不过这次有赌注。”
“怎么来,全听你的。”
“谁输就往身上刺青,敢不敢?”
“一言为定。”
其他人拍手叫好。
梁旭不嫌事大,端着酒杯指两人:“在座这么多人作证,你们俩不许反悔啊。”他大声嚷嚷着:“输的来找我,我有哥们干刺青的,技术一流,还能打折呢!”他得意的挑眉。
李久路深深看他一眼,他下唇已经结疤,方方正正一小块聚在中央,说话时,纠着嘴,颜色要再艳点儿,脸再白点儿,跟日本艺伎别无二致。
当时怎么就心软呢!应该把他整张嘴都封起来,让他再也说不了废话。李久路想。
她没等饭局结束。
马小也送她到楼下:“真不跟我们去打球?”
久路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莫可焱。”
“……什么?”
“没什么。”
细雨霏霏,夜间气温骤降。
道路两旁聚起几汪雨水,灯红酒绿的招牌,在水里倒映出一个背道而驰的世界来。
“久路,”马小也忍不住说:“你其实,是不是应该跟同学多说说话,开朗一些……可焱人挺好,比较直爽,也比较讲义气。”
“是吗?”
她抬头看他,黑亮的瞳仁在夜色里闪闪烁烁,那目光十分纯净,却让人无所遁形。
“莫可焱这样的女生要比我讨喜很多,这我知道。”久路慢慢的说:“如果什么时候,你喜欢她比我多了,请一定事先告诉我。我接受得了分手,但很难原谅背叛。”
“……怎么会。”马小也有些冤枉,也有些心虚,他缓了缓,两手搭着她肩膀,视线与她齐平:“你最近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口气试着放轻松:“不聊这些。我的生日礼物呢?”
久路紧紧肩上的书包带:“早上起晚了,忘记带,等回头拿给你。”
“好。”他看看街道:“真不用我送?”
李久路摇摇头。
“那你路上小心。”马小也扫一眼周围,把久路拉离门口,站到相对僻静的墙根下:“等我电话。这回多晚我都打。”
他在她脸颊轻吻了下。
男孩身上独有的气息伴随酒气飘过来,路灯下,他眉眼十分悦目。
“走吧。我也上去了。”
“好。”
他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口,久路回头看向街道,这才想起雨伞忘在楼上了。
正考虑要不要拿一趟,对街一阵急促又连贯的车笛声。
李久路看过去,陈旧阴暗的矮房前停着一辆摩托,车灯在雨幕里打出暖黄明亮的光,车上坐一人,朝街一侧的脚掌稳稳踩着地面,膝盖微弯。
他穿着黑色外套和黑裤子,没有戴头盔,见久路不挪步,又按两声喇叭。
李久路回头看看楼上的某扇窗,放弃回去拿雨伞的念头。
她避让开行人,双手遮在额头上,挑着干净的路跑过去。
驰见没握车把,手臂松弛的搭在两腿间:“你是不是傻?”
“……”
“喇叭快按半个小时了。”他夸张的说。
“我没注意听。”
“太投入,可以理解。”
久路:“……”
驰见有几秒没说话,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她穿一件青蓝色粗毛线休闲连衣裙,黑色打底裤,一双浅口运动鞋——显得腿很细,脚腕一弯就折。
李久路挪步,及时打断他的视线:“你叫我有什么事?”
他目光抬上来:“你去哪儿?”
“回家。”
驰见:“那正好,我们同路,稍你一程。”
“现在去看你外婆?”李久路从袖口拨出腕表:“已经八点多了,老人院七点就关门,要明天早上才能探望。”
“本来想碰碰运气。”驰见很是随意的点点头,一抬眸:“这不碰见你了么。”
李久路抿抿唇,转身走开。
“哎——”驰见愣了下,从车上跳下来:“你等会儿。”
她书包上的鲸鱼锁扣被雨水洗得黑亮,不断晃荡。
久路侧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们好像也没多熟吧。”
“不熟吗?我可帮过你两次。”
她看看他,又转回视线,依旧避开水坑往前走。
沿途轿车、摩托飞驰而过,车灯下,雨仿佛下得更加绵密了。
驰见手插着口袋,腿长,跨开大步就能跟上她。
“不记恩也行。”他说:“江主任好像知道我们是同学,上次聊得挺开心,她还要我去家里找你玩儿呢。刚才你从饭店出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你们……”
李久路猛然停下脚步,驰见闭口,冲出半步,停下来转头看她。
“怎么不走了?”他嘴角漫不经心挑上去。
久路眼微垂,目光落在他唇角。
“……你。”她顿了下,“刚才全都看见了?”
“你指什么?”驰见明知故问。
“能当没看见吗?”
“你说呢?”他得寸进尺:“我这人吧嘴不严,尤其不爽的时候,就爱说废话。”
李久路垂头想了想,识时务的问:“现在不爽了吗?”
“快了。”
两人在湿漉漉的街头对站着,今晚百花路格外冷清,不见行人,只剩车辆跟霓虹。
驰见向后望了眼,说出的话特别大言不惭:“放心,你很安全,我对未成年人不感兴趣。”
“……”
“走吧。”他掐起一点儿她胳膊上的衣服:“我车要是被人开走,把你卖给我都不够。”
“关我什么事。”她小声嘟哝。
李久路不情不愿跟他回到摩托车旁,两人已经浇半湿。
驰见相对好些,衣服是防雨材质,脚上皮鞋不透水,只头发被雨打湿。
他拿肘上布料帮她划掉后座的水,先一步跨上去。
这边嗡嗡响了两声,驰见朝后挥头:“上来。”
久路犹豫片刻,刚挪步,他道:“等等。”
“早恋了?”
李久路:“……什么?”
他忍不住挑拨离间:“我以为,即使是普通女同学,这样的天气也应该送一送。如果不送,最起码递把伞或者给披件衣服。”
他笑了下,客观的评价:“你这男朋友显然不称职。”
李久路瞪着他,觉得他那笑容特别碍眼,一脸幸灾乐祸。
驰见无视,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手臂扬起,披在她身上。
久路仍然瞪着他,但那眼神半点杀伤力都没有,她黑色瞳仁像雨一样湿润,比夜还深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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