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错什么。
他低着头握着秦嫣的手,承受着来自岳父的不满。
秦嫣见翟容被训得很难堪,说道:“秦先生,他当然应该带着我。我不去,平安怎么会容许我们接近他们?”她道,“难怪郎君你一直在跟我反复打听平安的性情,想来平安会突然袭击你,你也想到了?”
“是。”翟容道:“平安虽然心智低,但是很能忍耐,如果将言语骗住他,他就能为他们所用。”
秦都督道:“那人将小郎君你踢出那岩石之下,五名绿液人汇拢攻击秦娘子,当时情景何等危急。小郎君却不管不顾,只一心埋伏在山岩之下,未免太不将秦娘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翟容再次语塞。
秦将军护犊心切,竟然连战场上的轻重缓急都全然不顾了。见此情形,他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求救的目光转向秦嫣。
秦嫣又帮腔道:“秦先生,这没关系。郎君知道平安会保护我,只要平安给我留一点空隙,我一定有办法逃出去。而他,可以抽出身去对付那个警示绿液人的黑衣女人。那个女人很麻烦,若不是偷袭,很难对付。我觉得我家郎君没做错什么。”
秦都督气得吹了一下胡子,对身旁的徐高将军道:“你看看生了女儿,有什么好?一句句帮着自己郎君,来驳自己父亲的话!”
徐高含笑摇头:姑娘还没认回去,哪能这样说秦娘子。
秦嫣也脸上红了一片。
翟容施礼道:“今日都是晚辈的错。改日若有机会,晚辈一定给秦先生请罪。”
秦嫣看他忍气吞声的样子与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心中不忍,道: “秦先生,不要责难他。我们之间,不是他将我当作镖银那般护送,我们各司其职而已。”
她低下头,有一句话她尝试很久了,可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她已经视秦都督如父,秦都督也透出意思愿意收她为养女。
她不禁真情流露,轻声对秦都督道,“阿父,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翟容将手搂着她的肩背:旁人看来他方才的行为太过冷血,自己媳妇却全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他低头揉着她的肩膀,心中热热的。
秦嫣也不敢看秦都督的眼睛,对翟容道:“郎君,我们快去带平安过来。”
翟容点头:“好,各位将军请便。”
秦允安看着两个年轻人再度离开军队的保护,向那片山岩下而去。
他在漠北找了很多年女儿,也遇到了不少失怙的姑娘,从各方面看,都很有些像小十三娘。可是没有一个如眼前这个小姑娘这般,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感觉:她,与他是有着血脉相通的。
数月前,秦允安得到天子密令,让他以身为盾,借追剿九原叛军余孽的名义,进入西域,协助承启阁降服星芒教。
作为唐国的军人,他满腔热血地奔赴了这个战场。
此刻,他从那个小姑娘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脉相承的血性。
哪怕没有一件信物,没有身体上的特殊痕迹,来证明她的身份,秦先生也愿意相信,这个时隔十一年回归的姑娘,可能真的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
第120章 颜控
翟容带着秦嫣重新来到山岩下, 看到平安躺在那里,张着嘴,像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哭。身上斑斑驳驳都是火碱粉烧出来的伤口。
“平安!快跟我们走, 我带你去见长清哥哥!”秦嫣道。
平安像个耍赖的小孩, 平躺着转头用自己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秦嫣,又看了看翟容, 继续哭了起来,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
秦嫣上前拉着他的手臂, 让他坐起来:“平安, 起来, 阿娘来救你了,你不听话真的不要你了。”
平安现在没有使用内力,身上没有横流的绿液, 他将庞大浑圆的脑袋放在秦嫣肩膀上:“阿娘,救。”
“快些,那里都在打架,我们快些退回去。”秦嫣拖着平安, 将他带至秦都督军中,这回平安总算不耍赖皮了,一脸心虚的模样。有军士过来接应, 他也没有因为是陌生人而反抗。
翟容见他信任了他们,出手拍了他几处穴道:“我将他内力暂时封一下,免得他爆发伤人。”
强封内力,使得平安很不舒服, 他气呼呼地瞪着翟容。
翟容冷眼抱臂:对于长清先生家的辈分,他已经彻底认输了。
平安叫秦嫣为阿娘,叫长清为哥哥,他决定不去问自己会被叫什么,很明显,他的辈分越不过长清去——什么乱七八糟都是!
——以后有空了,要好生教教平安这孩子怎么说话。
见平安被带出来了,翟容重新回到将士们的军阵之中,帮着一起打击那些绿液刀奴。
如今这些刀奴的弱点和强悍之处都被这些唐国军队一一了解,作战时候也就没有那么艰难。当然,绿液人的身体依然强健过人,需要无数次在其要害上砍杀,才能最终造成致命一击,这需要持久的耐力。唐国军队已经根据这个情况,组织成轮战术,兵器也有了对应预备。
秦嫣看到山岩上,那个黑衣女子已经再度站立在那边。
她周身的黑色纱翼巡风起舞,显得煞气腾腾。
秦都督也看到了,越发不满:“那小郎君是怎么回事?留着那女人做什么?做事如此首尾不干净,斩草除根都不懂得吗?”他原先还喊喊翟容为辅史大人,如今女儿都打算认了,又对翟容不满,索性称呼为“小郎君”。
连徐高将军都看不过去自己老兄弟的吹毛求疵了,说:“老秦,那女人是杀不掉的。辅史大人不是特意留着她的性命。他得先帮着军队,应付那些绿液人。”
“哼!”秦都督回敬自己兄弟一记不满的眼神。
唐国军人们在翟容和其他江湖武者的协助下,刀兵奋进着。盏茶功夫之后,终于有两名绿液刀奴被砍倒了。
一群早就准备好的粗膀军人一拥而上,拿着重斧疯狂砍剁。两名绿液人的身体不断萎缩,浓厚辛辣的液体流出。
翟容见军中问题不大了,这才去看那黑衣女人。
他也看出来,这个女子有阵师之能。
他的小师叔洪远孤先生,采撷西域神秘的阵师之术、设计阵法,提高江湖武者的合战之力,也是这个路数。
在杏云林里,师叔就曾经帮助他,提高了他战斗时的准确性和敏捷度。
翟容沉着地等着。
等待那名女子的出战。
西域军队大阵师,他已经在夕照城下见识过了。今日,他很想亲眼了解一下,西域武道阵师的能耐!
黑衣女子跃下山岩。
她移动双腿,一步步向混战双方走来,黑色衣角翻动如旗帜。
施摇光一时不察,被翟容一招打伤。身为千锤百炼的天字圈刀奴,她根底雄厚,经过短时间的调息,已经可以跟对方再度交手了。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渊停岳驻,黑色纱衣在寒风中轻轻扬动。这一回,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击败自己。
施摇光一边走,一边从划过她大腿的枯草上,摘下两片枯白的干叶片,夹在竖笛两侧。
她的手指和秦嫣一样,特别修长,也白中透粉。几乎看不出是一双杀人夺命的手。
这,也是过了破妄功玄境之手。
干枯的叶片如刀刃一般薄而锋利,她抬起手指,将枯叶轻启双唇,含在口中。
一段带着寒冬萧索韵味的乐声,从她唇间,仿佛薄刃一般飞出。天竺竖笛两侧,枯草的苍劲振动,音律之中有着隐约的沙哑之声。
这个声音,如恶魔低语,如百水千迴,如细芒入骨,直直地刺入人心中。
翟容师门也是精通音律的。
他一听便知道,对方将乐声吹奏出一种奇高的调子,可以钻耳入脑,影响人在作战时的注意力。这一点,与夕照场上那名白发老阵师,以鼓点振动,影响战马奔驰时的协调性,是同一个道理。
这个女子吹出的乐声,能够让人心烦意燥,无法集中精力进行战斗。这份能力,应该已经超越了夕照城头的那位老阵师了。
军中的战士们手中的战刀不觉缓了下来;拉弓的手指也仿佛没了力气,射出的箭没了准头;更糟糕的是骑兵们□□的战马,已经受不住这乐声,开始乱踢乱踏了!
而那女人,一步步走过来,如入无人之境。
兵马尚未挨近她,便被她吹奏出来的刺耳之声,激退回去。远远看去,她若炼狱中诞生的魔女,唐国军卒在她面前,尚未挨近,纷纷溃退……
余下的三名绿液刀奴,原先身陷重围正在辛苦挣扎,此刻全身如灌神力,手中的长刀挥得霍霍有声。
眼看着,那些被乐声所迷幻,动作迟缓的军士们,仿佛一排排黍麦一般被砍倒在地。
本来一直在旁边,为了女婿不哄着宠着自己姑娘,而跟个别扭小老头儿似的在生气的秦都督,此刻也收起了那份心思。
他狮眉昂扬:“鲁言修!中路给我扛住了!徐高,去左路!注意包抄后围!五郎,你们那里不许后退,让你部下将战马给控住!”
几位将领大声呼应着,中军将领的战意高昂,立刻引得手下军卒们燃起了斗志。
大家重振旗鼓,再度一战。
纷争飞扬,刀枪举挑,羽箭流星的战场上,黑衣女子施摇光慢慢进入战圈的中心。这一回,她再也不能仅仅评价音律,便令唐军东倒西歪了。
她丝发横略额角,一双眉眼冷冽艳绝。天竺竖笛收起,双臂展开,十根手指在阳光下,闪动着磬石一般的光芒。
手起,人落!
她,踏前一步……
再起,又是一个人被她撕飞出去。
她,再度踏上一步……
她,不紧不慢。
面前,无人能挡……
她所踏步之处,军士们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向她,但很快,被她单手随便拧摆,一个个扔了出去。
她手法诡狠,每一个被她扔出去的军士都扭断了咽喉。
“若若,到我身边来!”翟容知道秦嫣才是他们的目的,忙招呼道。
秦嫣跑到他身边,贴在他的后背:“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厉害啊!”
“她只是故意用这种手法吓唬那些军士而已。”翟容道。
“可是,很霸气啊。”秦嫣心恻恻然。
翟容说:“对付普通人而已,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秦嫣问:“郎君,你也能杀人杀得如此霸气凛然?”
翟容道:“以后遇到合适的,杀给你看。别分心了,我们快过去,要不然唐国军士们死伤更多了。”
施摇光用了这种十分唬人的手法,果然将本来勇猛无比的唐国军人的士气渐渐打压了下来,见到她就不敢上前了。
她重新拿出竖笛,口中含着天竺笛,一边吹奏一边缓步前进 ,她面前的军卒们都慢慢退让开来。
直到,她站在了翟容身前一丈之远。
她嘴唇一紧,一阵阵急啸从她的枯叶笛中奔泻而出。三名绿液刀奴双目凸起,恶吼连连。他们纷纷从被围住的战圈中,脱身而出,站到了施摇光的身边。
翟容举起手:“都退下!”
唐国军士们的作战勇敢在于,与自身体量大致相等的普通战士们的厮杀。此刻面对绿液人,还有这个黑衣女子,如此妖异诡谲的对手,毕竟只是如蝼蚁般纯然送命。
秦都督他们也感到这种仗打着没有意义,喝令众士兵摆成扇形阵,将对方团团围住。以盾牌、弓箭、长矛组成防卫战阵。
施摇光一双俏目瞪着翟容,口中急起段段音律。
那三名绿液刀奴,将手中的长刀左错右摆,角度、方位、甚至力度都完全一致。
秦嫣看着,想起杏云林下,翟容和聂司河他们那一干白鹘卫,也曾如此,五人如一人的应过敌。
她讶道:“这跟洪师伯的做法如出一辙。”
翟容见她刚回过神来,道:“这个女人就是阵师。你不是夕照城下,击败过图桑人的大阵师吗?这个你也试试看。”
“大敌当前你还开玩笑?”秦嫣一脑门子黄豆冷汗。
翟容见她不敢,也不能强求,道:“若若,我们总归要脱离军队。现在我们试试看,以后我们单独在天山行走,我的武功够不够护着你。”
此话听完,秦嫣心中只觉得一块冰雪贴了上来,直接凉到了脚后跟。
她的确曾经跟翟容说,最好早些离开军队,这样就不会给秦都督带来太多麻烦。
只是,当时说这话时,她哪里知道自己会面对的不仅是地字圈的绿液人,还有黑衣女阵师这样的高手?
“好。”秦嫣趴在他背后,她立时接受了这个现状。也罢,就假若现在已经脱离了秦都督的军队。他们俩人自己练习一下,如何在这些强敌手下,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秦嫣想:不仅如此,她还要陪郎君一起,掀翻星芒教!
秦嫣收起自己胆怯的神色,摆开架势,准备跟着翟容的脚步腾挪旋转,躲避绿液刀奴的袭击。
秦都督本来见黑衣女人逼近了翟容,以为秦娘子会返回过来,接受他们的保护。
谁知,非但没过来,小姑娘还拉开功架,要与那些刀奴一较高低?
秦都督看着越发烦躁:“这种情况,还要带着小娘子!”
徐高将军干咳了两下:“秦大哥,那两个孩子是要结伴深入天山的。辅史大人是让她试一试能否跟住。今日此处不算凶险,绿液怪人只剩了三人。那黑衣女子虽然看起来狠劲有余,方才能被辅史大人一击而退,想来小大人对她的功力已经有所了解……”
他字字在理,分析清晰,然而秦都督完全不买账:“就你冷静,就你会判断。我三军麾下,就数你老徐头,最、能、干!”
徐高将军无奈地抬了抬眉毛:他在军中的确是智囊人物的存在,何必如此讽刺于他?
就在他们说话间,翟容带着秦嫣已经和刀奴们展开了数个回合的你来我往。
翟容冲在前面,与绿液刀奴兜转搏杀。
秦嫣在后面旋转腾跃,她身形灵巧,个子又不高,一会儿在翟容的身后,一会儿又低头钻到前面,每次都能及时躲开绿液刀奴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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