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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画卷——乌云登珠

时间:2018-01-16 14:58:07  作者:乌云登珠
  湖波荡漾中,明月入空,清光遍洒人间。像一首已经遥远的,缥缈的诗歌。
  ==========
  贞观十一年的大泽……
  贞观十一年的敦煌城……
  秦嫣一路行来,觉得与七年前,第一次来到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她所在的驼队没有立即进入敦煌城,据商旅的商头和领队说,如今巨尊尼不再活跃,星芒教已经灭亡,大西域道上各国之间争斗日趋减少,东西交汇的商队来往,变得越发密集。从敦煌进入长安,仅仅办入关手续,就需要两天的时间。有些商队无法当天进入敦煌,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各国商队的集营地。
  商头见秦嫣容貌耀目,起了一些做生意的心思。因与处月汗王有些关系,倒也不是什么邪念。跟她商量,说是姑娘生得如此天仙模样,愿不愿意做他们商队的舞姬,到时候他们带她去长安,可以找个好的下家。知道她手中没有过所,说如今唐国对汉人出入管制甚严,对胡人管制没有那么严格,可以帮她办一个过所,一应费用都他们来。
  秦嫣拒绝了这个好意。
  她不会去长安,她和郎君说好,一定要回到西域。哪怕他一时找不到她,她对道路比较熟悉,她可以找到他。
  秦嫣站在敦煌城数里开外的地方,远远望着那座城池在夕阳西下中,城墙变成金色的剪影。等待夜幕降临,她就自己翻城墙过去。
  从天疏潭里出来,她已经发现自己身如轻燕,体内似有精纯之气不断流动。如今的敦煌城在她眼里,如履平地。那些守城的军卒,在她眼中,也不过都是些可以轻松躲避的普通人。
  敦煌城外的这片空地上,聚集了许多胡商的驼队。不少驼队、马队、车队在此处扎营燃起篝火。来自世间八方的歌者、舞姬、乐师在这里欢歌高唱,欢庆自己历经了雪山大漠的重重考验,终于来到敦煌城前。
  秦嫣找了一个篝火,与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喝酒,随着他们一道唱歌。他们唱的歌她都听过,他们跳的舞她也都见过。她心情很好,甚至在整支驼队欢歌笑语地邀请她这位“波斯姬娘”为众人凑兴跳上一支舞蹈的时候,她也应允着站起来,在火光烁烁的篝火旁,随着琵琶的曲调,跳了一首简单的波斯舞曲。
  红火紫衫,蓝色水晶在她的额前如星光闪烁。腰带飞舞,软靴踏动,驼队中的人们都高声喝起彩来。驼队的商主叹息着,如此艳绝人寰的女郎,却不愿意随他们去长安。
  就在众人或高兴,或随意的欣赏舞姿时,五六个头戴深土色麻布兜帽的人,向着火场中间的波斯女子看着。其中一个慢慢将头上的兜帽取下,此人满头黑发天然卷曲,在额前束着一个鎏金发带,中间镶嵌着一颗紫红色的宝石。乌黑的剑眉下,也是一双湛蓝的眼睛。
 
 
第143章 桑迟
  这几位蓝眸男人, 是真正的波斯帝国贵族——波斯国的前侍卫长桑迟大人,及其手下。
  波斯王子卑路斯国破家亡后,带着景教的大德先知, 进入长安。桑迟则带着自己最亲信的手下, 奔波在天山数千里的广大疆域之中。他要在这里发展信徒,让景教的火光传承下去。
  此时, 他看着那名紫衫的波斯女子,他蓝色的眼睛里是若有所思的淡淡波纹。
  夜色终于渐渐浓重, 篝火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人们都或靠着骆驼, 或钻入毡包房里安睡了。偶然有喝醉酒的人, 在夜色中高声唱歌,粗犷的嗓音传入大漠……
  秦嫣靠在一匹骆驼的背上,手中端着一只木碗, 在喝剩下的几口熏熏的醪酒。火光渐稀,远处敦煌城雄浑的城楼、山墙俯瞰着苍生。
  她仰望着那里,想,七年而已, 这个世间的变化不大。想来,郎君也不会有很大的变化。
  秦嫣放下手中的木碗,站起来, 她将裙子挽起掖在腰间。她身形一动,仿佛化作一道晚风,向着敦煌大城而去。
  翻越城墙时,她还特地在当年翟容为她拨出的那几块城砖处停留了一下, 整面城墙都已经整体修葺过了。无论她是否承认,整个敦煌,其实已经跟七年前,她初入敦煌时,有了很多的不同。
  秦嫣先去了翟府。
  偌大的府邸已经空了,只有一个守门人在看着那座空宅。曾经草木葳蕤,一桥一榭无不精致的庭院楼阁,如今绿叶纠乱,纷披垂落,显出了一派荒凉之色。
  看门的老人驼背、耳聋,在这里点着一盏油灯苟延残喘。秦嫣问了好几遍问题,他也就是用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啊……啊……”
  秦嫣当时就被气哭了,她知道羽大哥在五年前的一战中战亡了;她知道郎君也未必在敦煌。可是,翟家不是有很多其他族人吗?香积寺的白梨花树下,她跟着郎君,跟多少翟家的叔父、堂兄妹,打了招呼?一个不小的家族,为何会消失于此。她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花园里逛了一圈。
  然后去了罗淄官道和桐子街。
  让她再度很意外。
  连蔡玉班都不在了,说是蔡老板受邀去中原做生意了。把那些娘子、琴师都带走了。
  张娘子也不在了。敦煌呆了很多年的张娘子,在云水居做厌了,手中积蓄了不少钱财。听说唐国施行均田制,土地可以买卖,可以私有,张娘子要去水土肥美的江南东道,买些土地,雇下劳力,舒舒服服过自己的晚年生活。那些娘子们都被她打发了,没有张娘子的操持,这些娘子们也很快就失去了先前的名气和颜色,泯然于众,被不久之后新崛起的鲜灵灵小娘子们取代了位置。如今,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一直自欺欺人,认为敦煌城七年来,如同她自己在天疏潭底一般,一闭眼一睁眼,什么变化也没有?如今,秦嫣终于被眼前的事实狠狠地打击到了。
  夜深了,她站在桐子街的灯红酒绿之中,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该问谁去打听。难道,去问敦煌刺史?刺史也换了人,不是当年的徐林选大人。只怕刺史不但不会回答她的问题,还会将她当做乱贼捉拿起来。秦嫣只是觉得自己轻功变得高明一些,武功方面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应付敦煌那么多守兵,她并没有兴趣。
  秦嫣想,无论如何,翟家也是曾经在这里权倾一时的,总归有人可以找。她找到一个酒楼,坐进去要了一份酪浆。
  酒楼饭肆果然是消息集散之地,秦嫣在这里,慢慢打听,总算打听到了一些五年前的事情。这些事情没有被遗忘,是因为翟家毕竟在这里风光一时,而且翟家二郎君的事情,也的确有些神奇。
  他们说,翟家二郎君被三头大狼驮回之时,浑身是血,脸上乱发蒙面。
  狼不敢进城,三头大狼便将人运到城门口一箭之地,咬断他身上,秦嫣为他捆绑的绳索,让他躺在地上。
  有守兵上前,因部分人曾经跟翟容一起去过夕照城,便有人认出他来。立即上报敦煌刺史。
  敦煌刺史徐林选当时尚在,听说有义狼驮人,立即出城救人。人救回城里,三头野狼自行回归旷野。
  这件事情轰动了敦煌数万人,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
  此后呢?秦嫣在茶楼里焦急地追问着,所有人都摇摇头,说是翟家主为国殉身,被圣人重封德赏。之后为免除被邪教报复,翟家举族迁往中原,不知道音信了。至于翟家二郎主,回来以后是由徐刺史直接护送入长安,此后也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秦嫣在敦煌转了一圈,能够得到的只有这些。
  昨夜入城,今日白日她也转够了。便想着出城去看看莫高窟的翟家佛洞。那里,曾经是他带着她接受翟家父母祝福的地方。
  她等不及过夜,直接在这个灯火渐渐暗淡的敦煌城墙边蹲着,等到天一黑,宵禁开始,她就找了个机会,从城墙下面攀到了城墙头,脚在城墙壁上一蹬,人如轻羽一般飘出了敦煌城。
  刚一落地,她忽然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立即连身翻滚。
  只听见身边一阵“蓬蓬蓬”的炸裂声,紧紧咬着她一路强压过来。她不断翻滚,躲避……无数尖利的铁针,不断钉在她滚过的地方。
  她左躲右闪,终于在一片略高的石块边获得一瞬间的喘息。她眼角一扫,只见周围五六个黑衣人,向着她手中张开一种暗器,如同暴雨一般将铁钉射出。
  对方的暗器虽然一时间爆发的力量非常猛烈,但是能够持续的时间很短。被秦嫣躲过了那第一轮,他们也十分意外。自从这种被称为“冰雨针”的暗器制作出来以后,承启阁要偷袭的高手,还一个都不曾逃生过。
  秦嫣已经如同一头身形轻巧的豹子一般,冲到那领头人的身边。出手挽住对方的关节,使其不能反抗。然后手指发出一声“咔擦”声响,一把卡住对方的咽喉,她喝到:“给我住手!”
  秦嫣只是眼手身形配合比较好,躲避暗器是比常人要强许多。但是真的与人面对面打斗,她恐怕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好在,她发现自己似乎轻功非常好。当下将手中控制住的这名黑衣人,一掌打晕。然后,背在身上,迅速向前奔去。打算找个地方问问清楚,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她的性命?
  秦嫣带着人质,在敦煌城外的丘陵、树林、草丛中,与对方五个人渐渐拉开了距离。然后,将那昏迷的人带到了一堆无人的乱石旁,把对方的面巾一把打开。
  定睛一看,竟然是她认识的人——齐三娘子。
  秦嫣与这位齐三娘子其实也只见过一回,但是那是多么特殊的一回啊。
  就是那日,在沐雨山庄,她和翟容正式换了婚书,做了夫妻。洪远孤师伯、羽大哥、长清哥哥都在,那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日子。齐三娘子作为唯一的女眷,参与了他们那个寒酸而温馨的婚礼的。
  秦嫣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齐三娘!”
  齐三娘没想到这个波斯女子,居然认得自己。
  她在西域做暗谍事务,长期隐姓埋名。别说是个陌生的西域女子了,哪怕是承启阁里的低层密谍,也未必能够叫出“齐三娘”这个名字。她目光冷漠:“你是什么人?”
  “我是秦嫣,”秦嫣哭道,这个世间,叫她“若若”的人只有翟容。在承启阁其他人面前,她还是被称呼为小秦娘子的。
  “秦嫣?”齐三娘疑惑了,仔细看着她的脸,“哪里还认得出你?”
  秦嫣哭道:“我知道认不出了,我知道。”她说,“新婚你为我理过妆,你帮,我们读过婚书,是你送我们入洞房……”她已经泣不成声。
  齐三娘子与他们在沐雨山庄所做的事情,从无人知道。当日在场的人如今都不在了。她作为莫阑门的首座女杀手,也不会没事与人说这等事情,听她提起,不由越发惊讶:“你……秦娘子不是死在秋格明塔什山崖下了吗?”
  “我没有死,”秦嫣问道,“你告诉我,我的夫郎可还活着?他在何处?”
  齐三娘一怔:翟容顶替张定和,进入高昌,这是绝密之密。如果一切顺利,高昌如一枚镶嵌在西域的棋子,可以定江山,稳边疆。如果事情败露,则会被图桑帝国的一些与唐国不和之人,以此为借口,煽动民愤,引起战事。这是一件关系到数十万人生死存亡之事……
  而他们承启阁在这里的任务,就是要断绝任何一点可能引起波动的因素。
  秦嫣在敦煌城的行为十分反常,单独深入翟府探查。那个看起来驼背耳聋的看府老头,也是承启阁设下的密探。他装聋作哑已经探听到,这个胡族女子自称是翟家二郎君的夫人,要寻找翟容的下落。此后,又在敦煌城四下打听当年与翟容相关的事情。
  这让承启阁的人非常担忧。
  他们担忧的是,当年最了解情况的人,除了承启阁之人,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长清。
  长清先生虽则帮助过承启阁覆灭星芒教,但是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是什么心思,承启阁并不清楚。两年前,长安城发来消息,说是曾经有一名才高北斗的侏儒,与隐太子建成之子李承安关系甚好。大家推测,长清先生可能就是那名侏儒。
  既然与隐太子之子关系交好,那就意味着对现在的李唐政权,恐怕多少抱有一点恶意。他们担心这位长清先生做出不利于大唐帝国的行为。
  一开始以为这波斯女是长清派来的人,所以立即赶尽杀绝,以免夜长梦多。如今齐三娘子听说她就是秦嫣,而且,能够将那日在沐雨山庄成婚的细节,一样样叙述出来。齐三娘子心中不由自主信了三分。那时,她为小秦娘子梳妆的细节,男人都是在屋外的,哪怕长清也不可能了解。
  齐三娘道:“翟辅史……已经不在了……”
  秦嫣却觉得,她在撒谎。
  秦嫣还待再详细询问齐三娘子,蓦然回头,只听见一阵强烈的机括之声。无数密密麻麻的钢针,再度如同一团团沉甸甸的灰影,向着秦嫣奔扑而去。
  秦嫣乍见齐三娘子太过激动,忘记防护身后,那承启阁的另外五位黑衣人悄悄跟踪过来。这一回他们“冰雨针”暗器盒里满满都是铁针。
  这五人这一出手,竟然是连着齐三娘子一起射杀的。
  翟容在敦煌不是没有设过自己的眼线,但,都被大唐军方逐一驱逐了。翟容后来误认若若已死,为了高昌计划的安全,就服从军令,没再往敦煌安插人手了。
  而留在这里的官员,个个都是冷面杀手,不能让唐国设在高昌国的行动发生任何纰漏。
  眼看秦嫣和齐三娘子就要同时毙命了。
  六个身着深土色兜帽的身影,从四周后面包抄下来,手中波斯弯刀闪现,那五个承启阁官员,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喉间闪起一片血花。
  ……
  ……
  步陆孤鹿荻这几年,活得非常焦虑。
  她是处月部落前任汗王,步陆孤以节的大女儿。早些年,父王连娶数回妻子,都不得生出其他孩子,为了稳定部落里的军心,遂将她自小以男儿教养。
  六年前,父汗的第七个妻子终于为他诞下了一个小王子。步陆孤以节和她都非常高兴,弟弟取名步陆孤哲荻,步陆孤鹿荻更在心中发誓要好好照顾教导幼弟成长。
  父汗在世时,她生活得无忧无虑。
  处月部落是西图桑十姓王部之一,父亲对她很是宠爱。步陆孤鹿荻每日带着黑头、胖鱼闲逛在各处,吃喝玩乐,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两年前,处月部落所在的草场经历了一次白鹅子大雪灾,死伤了一半人,牲畜也几乎都冻死。父汗又受到其他部落的倾轧,急怒攻心,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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