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
秦嫣说:“这个敦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都没见过,没尝过,真的太可惜了。”
“嗯,是有点可惜。”丝蕊微笑一下,“你才去翟府三日,怎么吃得胖了一圈?翟府的饭菜很好吃?”
秦嫣脸红了。
丝蕊看着她:“那个翟家二郎如何?大泽边我看他就挺喜欢你。”
“没有……哪有?”秦嫣脸越发红了。
“你已经攀上高枝了,如今也不会毁我饭碗吧?”
秦嫣看着她,半晌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出去,如今我也不怕了。”丝蕊淡淡道,“翟家主会为我做主的。”
“翟家主是好人。”秦嫣赞同她的说法,如今的丝蕊的确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两个人喝着酪浆,方才那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就淡去了。
丝蕊微微一笑:“也许你说得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见过,没尝过。”她说,“我们玉鸾班的厨娘,腌的小菜也很不错,你要不要带些回去?”
“谢谢丝蕊姐姐。”
秦嫣告别了丝蕊,抱着一罐酱菜,走在敦煌的土路上。天上黄云沉重,地上黄沙漫漫。
“怎么?刚从丝蕊娘子那边出来?”一个最近几天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秦嫣抬头看去,翟容笑眯眯看着她。按照唐国的地位身份,她应该在他面前很卑微才对。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很玄妙,她现在面对他,一点卑微的感觉都寻不到,还隐约觉得,他很乐意承受自己受骗以后,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而且,为了装得更像一些那个会不顾一切,将慧彻僧囚禁半年的暴躁女响马“幽若云”,她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凶悍,去装模作样打他一顿,出口恶气。
她很为难,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了。只能低着头,抱着褐罐,猛劲赶路。
翟容见她咬牙切齿,小短腿走得飞快。稍加紧两步,走在她身边:“听说,你在我家公然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取笑秦嫣在他府中,跟轶儿说自己是“坏人”那件事儿。
秦嫣陡然停步。
翟容也随着停步,免得她追不上自己。秦嫣骑虎难下,将手中的腌菜罐子朝黄土墙边一放。硬起头皮握着拳照他后背狠狠打下去。口中怒道:“你才是坏人!你个骗子!”
第26章 烧饼
秦嫣一拳打在翟容的后背上,翟容边笑边抱着头让她打。虽然她用足了力气,翟容也就跟瘙痒没多大区别,假装被打疼了,蹲在地上。秦嫣抬起脚又踹了几脚,正要收手,低头看到他笑得满身乱摇,反而勾起了点怒意,又在他后背重重捶了几下。
“你住手住手!”一只有力的大手将秦嫣的胳膊逮住,从翟容身上拉开来,秦嫣巴不得有人给她收场,假装气鼓鼓挣扎了几下,未果,回头看到抓住她的是杨召。
聂司河、崔澜生、崔瑾之均嘴张开,成正圆形,目瞪口呆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翟容。按照他们本来的性情,看到翟容挨揍应当是竖起小拇指道:“你也有今天!”
可是,如今他们被震惊得外焦里嫩,连借机挖苦的能耐都没了。先忙着确认一下,有没有认错人。
翟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动作洒然地拂去身上的灰土:“大太阳底下,你们瞎逛什么?”
“呃……”四人继续沉浸在震惊中。
半晌,确定没认错人的崔瑾之开口了:“头儿,你中邪了吗?”
聂司河和杨召互相递个眼色:肯定是中邪了。平日谁弹他一个灰粒都会发飙的活恶鬼,此刻被个小姑娘揍得蹲在地上。
翟容见杨召发怔,犹自捏着秦嫣胳膊,走过去道:“手,松开。”杨召连忙哆嗦着一松手,翟容对秦嫣道:“走罢。”他一手从地上拾起那腌菜罐子,一手拉着秦嫣扬长而去。
“啊?!”崔瑾之看他走远了,方跳起来怒骂道,“如此重色轻友。”
看到翟容走了,杨召甩着被那瘦丫头“玷污”的手:“问题是,那死丫头有色吗?胸大腰细哥我也就忍了,这么个坑货!”
聂司河也严肃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得跟羽大哥去说说,他家二郎被那小东西拐了。”
崔澜生有点世家子弟悠游的风度,双手负在身后。
杨召说:“上回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住在官驿,直接住到敦煌来。好好带着我家表弟玩。你们看看,好端端一个武痴,弄成了花痴,还痴的是一朵狗尾巴花。”
崔瑾之道:“我宁愿宜郎是个武痴……”
其余三人齐齐朝他一看,目光里恶狠狠写着:你确定?!练归海一涛的时候,难道你不是挨揍最多的?
崔瑾之想起翟容踢在自己屁股上的沉重,打个哆嗦:“还是花痴吧?”
其余三人再度齐齐朝他撇一眼:你确定?!!
崔瑾之一拍脑门:“你们谁去把小纪换回来?赶快收了那个妖孽!”小纪是翟容的同门师弟,他在,翟容会比较好说话一些。
三人再度定定地看着他:回长安去复命,入大理寺跟那些迂腐刻板的老头打各种交道,接受各种繁冗盘问,你确定你愿意跟小纪换差?!!!
崔瑾之对这群又懒又狠又自私的难兄难弟无可奈何,转移话题:“召哥,你说带我们云水一品居,这就去吧?”
杨召道:“午后才开业呢,如今只能市场上逛逛。”转念一想,对三人道,“你我出远门,钱也不是很多,我如今有了一个混钱花的妙主意。”
杨召微笑,他知道敦煌城谁最有钱,而且也愿意给他们掏吃花酒的费用。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翟容这个模样,怎么也得给这孩子开导开导。他将三个人招过来,低声了几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荡笑起来。
杨召说:“此事我盘算好几天了,羽大哥一定会慷慨解囊的。”
聂司河脸长得十分正经,说话的腔调也是很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去敦煌最好的妓寮逛一逛,忍不住也笑眯眯了。他知道杨召是个思虑不周全,管不住嘴的,搞不好翟羽会反感。正色道:“召弟,我和你一起去。”拍拍他的肩头:“到时候你少开口,由我行事。”
杨召抱拳:“有聂大哥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妥当。”
崔瑾之尚天真,问道:“宜郎不愿意一起去怎么办?”
崔澜生鄙视弟弟,阴阴/道:“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四人计议已定,当下不再逛街看风景了,打道回翟府。唐国货币常以铜钱或者丝绢、布帛为通行品。这些东西大多分量重,体积大,很难随身携带。他们四个人虽然薪资不算少,可大多数都在家中的仓库中压着,没法拿出来花天酒地。
平日里执行任务也就算了,横竖得了战功回去拿赏赐就是。
可敦煌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模样的美女都有,什么味道的美酒都有,手里那几块金子完全不够用。四个人高高兴兴去找翟羽要嫖资去了。
翟容待看不见那四个人,放慢脚步将菜罐还到秦嫣手中。
秦嫣觉得已经闹腾了如此一大圈,自己应当可以做出不介意这事儿的模样了。她问翟容:“你不觉得在他们面前这般很丢脸吗?”
“丢什么脸?没事。”翟容不觉得丢脸,等他御赐的这几天寒食假结束,回去以练阵法的名义,将他们挨个儿揍上几顿,很快就会对他服服帖帖的。他们都是大唐军人,靠实力论天下。
秦嫣站住脚,说:“二郎主,奴婢要回蔡玉班了。”
“你不是说,敦煌集市也很好玩吗?我好久没回此处了,你带我逛逛?”翟容提出要求。
秦嫣说:“我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地方,卖零食小物的,你不会感兴趣的。而且我还要赶回蔡玉班吃午膳。”
“一个午膳要这么赶?”翟容看着她迅速移动的脚步。
“要是没吃上,就得饿一顿,或者自己掏钱去外面买来吃。”秦嫣跟他解释,“那就亏大了!”
翟容看看日头:“你觉得你如今还能赶上?”
“赶不上正餐,可以赶上去厨房吃剩菜。”秦嫣对如何掐蔡玉班的饭点,可谓经验老到,妙计迭出。
翟容笑了起来:“一顿饭而已,你说得这么可怜。”
“剩菜也是挺好的……”秦嫣嘟哝。
“那里有个饼店,我请你吃饼?”翟容看到一家饼店。
秦嫣也看到了,咽下口水,停了脚步。
“不要去赶什么剩菜了,我请你吃两个饼子不更好些?”
想到他也不在乎那几个钱,她的钱要金贵得多。说:“好罢。”
翟容走过去买饼,秦嫣拉住他:“前面有一家肉饼店,开了五年,好吃得很,去那边买。一样花钱,得花在值得的地方。”她来敦煌这几天,图的就是那点好吃好玩的,所以已经打听了不少好地方。
翟容跟着她走了半条土巷子,寻到了那饼店。只见长长一条队伍,很多人提着篮子在等买饼。基本都是穿着粗劣麻衣的下人和平民。秦嫣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讶道:“正午时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排队?”
翟容已经站到队伍里了。
秦嫣似乎觉得,让一个衣饰华贵的郎君站在这里排队等饼吃不妥,说道:“我们换一家罢。”
“你不是说这里的最好吃?”翟容不打算走。
他们略排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知道为何今日肉饼店会如此排长队。每年是这店里夫妻俩的婚庆节,买的肉饼个头比平时多半成,价格还不变。听说有如此优惠,秦嫣一脸赚到了的神色,悄悄问翟容:“你……当真不嫌弃跟我们一起排队?”
翟容微笑摇头,秦嫣高兴道:“二郎主你真是好人啊。”
翟容做了个斜视的表情,前脚还对他又打又踹,说他是坏人、骗子。后脚为了一个饼,他就变成了好人了?
其实排队买吃的,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小时候他说要吃哪里的点心,兄长就会派奴子们早早地去店铺候着,给他买中意的东西吃。那时候做着富贵小少爷,当然是不用排队的。
不过,在师门就不一样了,师父说要吃什么,他和师兄弟们就得老早跑到镇上去给师父排队。两下相比较,他觉得自己排队买到现吃的更香一些。
师父也有这个感觉,有时候还背着徒儿们施展轻功,星夜去别的镇子上排队买吃的。有一回出门太早忘了带钱,又遇上个特别凶悍的老板娘,被扣了一天一夜。一群人高马大的师兄弟们背着刀奔走半日,吓坏好几只小猫小狗,才将灰溜溜、饿瘪瘪的师父领回了山门。
两人一边跟着队伍徐徐前进,一边站一处聊着天,也不觉得闷。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翟容问秦嫣。
秦嫣道:“师傅已经安排了我们活计。除了要有特别重大的演出,一般都是把我们送到各处当乐师的,按日头拿工资。”
“那今日这饼你能否请我?”翟容听说她有钱赚,逗她道。
秦嫣白他一眼:“奴婢到敦煌才没几天,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请人?”
“请吃个烧饼都请不起,你还名满河西呢?”翟容对她那个成为著名琴师的“宏伟计划”很是不看好,“还是去我家吧,我让我兄长好好照顾你。以后你看上了哪个家仆,我放你的籍。等你有了儿女,我放他们良。如何?”
秦嫣道:“奴婢必然心想事成,以后会成为大乐师的。”
翟容见劝说无果,失望地叹气:“小姑娘不要这般倔强,我也是为你考虑。做个乐师难免与人竞争,你看看丝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万一有人伤了你怎么办?寒食节以后我就要离开敦煌了,想帮也帮不上你。”
秦嫣听到他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低头不语。
秦嫣心中想,如果她是幽若云该多好,她一定听他的话,进入翟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乐师,以后找个合适的家仆,结婚生子。
他还会将她的孩子放了良籍,怎么听都是很美很美的事情。
可惜,她不是幽若云。
秦嫣说:“二郎主你别担忧了,奴婢到唐国来,就是因为这里管得紧,不是让人乱来之处。”她诚挚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二郎主的一片好心,奴婢能够自保,你不必担心。奴婢一定努力攒钱,等下次你回敦煌的时候,奴婢请你吃很多很多的饼!”
“没饼了!乡亲们散了吧。”她话音刚落,仿佛拆台一般,便听得有人粗嗓子大嚷着。
饼店的老板娘头上裹着一块油腻腻的头巾,正在提醒大家散开。
第27章 酱菜
秦嫣和翟容并肩站在饼铺的炉子前,原来已经轮到他们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听说没饼了,纷纷叫嚷起来:“怎的又卖完了?”“多备些料不成吗?白白排了这半日队。”……
老板娘抱歉道:“料再多也要我家老头子擀面啊,实在擀不动了。已经尽力多做了。”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那曲尺木案上的确空无一物,再不甘心,也只得失望地提着篮子,拖家带口地走了。
秦嫣和翟容也挺失望的,站在饼店依然往里面看。老板娘叫住他们:“小郎君,店里留着两个饼本来是我们老两口做日膳的,送一个与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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