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激斗,如同被拉了个开关一样,一下子阻挡在了身后。她再关心二郎主,贴着厚厚的石壁,也听不到什么东西。密道里只有她一个人,里面黑暗沉寂,他们留了两个火把插在旁边的地面上,将不远处甬道上的五面有翼兽雕像,映得特别狰狞可怕。
密道外,柯白岑依然很耐心地在等待,没有出去救援。
翟容将那些武者逐渐吸引到了土屋中,边招架着对方的杀招,边慢慢退向地窖,时不时还困兽犹斗一般爆发一下。
这些图桑武人们,比前几日的昔阳巴莱这等人当然要寻常许多,仗着人多势众,步步紧逼跟着他入了地窖。
柯白岑和陈蓥他们终于不再等待了,一声喊杀,三个人冲出来,将猝不及防的图桑武者又伤了几个。
翟容也顾不得他们了,丢下一句:“交给你们了。”自己先钻入密道中。秦嫣看着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地滚入地道。将他扶起来,略等了一会儿,柯白岑和关客鹭、陈蓥相继滚了进来。本来他们计划在这个窄洞口能够多堵住对方一会儿,可惜他们体力实在耗费太多了,没能守住洞口。只能尽力除了几名图桑武者,最终洞口还是被图桑人占据,源源不断地有人从狭小的洞口钻进来。
这些图桑人洞口是进来了,走了没几步,便被这里的汉代密道所困住了。
柯白岑和关客鹭他们已经把这里的路径混得很熟,几个人轻松地与那些图桑军卒不断周旋,不时出手。同时渐渐恢复着体力。
那些黑锋营的军卒,在这样一个到处是石壁、甬道的地方,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踪迹?连秦嫣也藏身在一个一人多高的云纹风雷异兽雕像下,出手除了两个人。
图桑人还不肯轻易败退,依然不断有人进来。
翟容对柯白岑道:“去明月珠兰那边。”
“好。”柯白岑且战且退,几个人向那条暗河走去。过了密道口子的那段迷道,余下的路途没有那么多弯绕变化的地形。
秦嫣跑在前面,感觉前方似乎有一片微微幽蓝。她沿着壁道转过去,被眼前的亮光刺得眯起了双眸。
那条他们曾经待过的暗河上,正有无数幽蓝色的光点,密密布满,将那条安静黝黑的河水照得通亮。亿万蓝星,时聚时散,或起或落。犹如一道蓝色银河落在人间。
她刚放慢脚步,河水对岸,半壁山石上,无数蝴蝶状的翅膀无声展开。每一片比人的手掌略大,无数蝴蝶翅膀轻轻起合,又使得荧蓝色的光点越发密集。典雅的蓝色,如水纹一般层层波动,将山洞装点出一片幽蓝仙境。
翟容奔过来,将她一把推前一些:“若若,去河边。”又对小关他们吼道:“再杀一场。”
秦嫣茫然站在幽蓝星点中,看着柯白岑他们一起回头,将抢先进入这里的图桑军队,又是杀退了一番。
翟容看着那花儿越开越明亮,再次喝到:“入水。”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起跳入了暗河中。
在洞穴中没有光线之时,这暗河看起来是漆黑一片的。如今头顶上有那一大片幽幽蓝光,可以看出,暗河的水是雪山融水,冰凉彻骨,但也尤其清澈透明。人在水下,能看到那些萤火虫般的幽蓝光点在河面飘忽起伏,似万星浮空。
水中,翟容把秦嫣往关客鹭身边一推,关客鹭带着她向河道的另一侧飞快游去。
她回头看了翟容他们停留在水底,手中握刀,双目盯着上方严阵以待着。
一瞬之后,千万朵蝴蝶蓝花燃烧起来了!河水上方蓝紫光辉交织成一片。
这种花朵翟容是很熟悉的。
他的兄长和嫂子喜欢在无遥阁里种植各种奇花异草。其中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兰花,盛开时会有点点萤火虫般的幽蓝光点四下飘散,不多时便会花瓣自燃,喷发出含有剧毒的孢子。当年他为了贪看这花朵美妙的姿态,差点从无遥阁边的大榆树上中毒跌下来,是兄长将他一把从树上拉到远处。
当时只有一盆明月珠兰,已经将他毒翻。此刻,那山壁上无穷无尽的幽蓝色蝴蝶状花朵。美则美矣,是一片杀人场。
关客鹭将秦嫣带过一片水下的石壁。这片石壁横隔在河道上,似一根粗大的石梁,将暗河水分成相通的两截。
他带她潜游过十几尺宽的石梁,再往上面一推。这里很黑暗,不过秦嫣觉得,自己的头冒出了水面,可以呼吸了。这是他们刚才看好的路径。小关拔出苍雪剑,重新返身,向着来处去帮助柯白岑他们。
秦嫣吸了几口气,出于好奇,吸饱空气之后,摸着那段石梁,重新钻入水底,回到方才的那段被蓝色花朵照得明亮的河道。
她在水下听不到暗河上面,那些图桑军卒的惨叫,她只能看到有几具身体跌入水中。他们身上都呈现出被毒火燎烧过的伤痕。翟容和柯白岑他们候在水底下,将对方一个个绞杀。任那些尸身随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漂去,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落下水底的图桑军卒并不多,大多数不是当场在明月珠兰的猛烈喷发中瞬时毙命;便是连连后退,呼叫着有怪兽,纷纷退出密道。莫贺咄可汗当即下令,让人把洞口封堵起来。至此,他都不曾怀疑过,这批唐人里,已经有人混出了这座夕照城。
对于翟容他们来说,哪怕洞口被封他们也不必担心。小石头已经出了城,等这里战事结束,小石头是知道密道出口的,自会带着人来将他们挖出去。
密道之战就这样,图桑人不想再投入兵力纠缠;唐人愿意耐心等待自己人上城援助,双方都各退一步了。
火焰继续从河岸喷射而出,暗河上方的洞顶,也有无数花朵在绽放。
那绚烂璀璨的光芒,将纯净的河水照得宛如琉璃世界。蓝紫色幻彩织错中,秦嫣看到,这条暗河水道的壁面,非常华丽。那石壁洁白光洁,犹如美玉,上面以浮雕手法,刻满了柔卷蔓枝的汉代菱格茱萸纹。
第60章 石梁
翟容他们四人感到自己渐渐气息缺少了, 同时看着,再也没有图桑军卒从河岸上落下来。四个人互相示意一下,便快速向着秦嫣所在的这道石梁, 游了过来。
这道石梁在水底下将暗河断成两截, 两段河道上的空气是隔绝的。因明月珠兰水岸上充满了毒火之气,他们潜入这里就能够正常呼吸。
其中关客鹭水性最好。他所在的驻云门, 苍山下就是洱海,自小, 师兄弟们都在水中凫水戏耍。刚才也是他将秦嫣送到水底石梁的另一侧的。他游得如箭鱼一般, 眼看着已经到了秦嫣面前。
秦嫣却看到翟容忽然慢了下来, 他似乎也努力划弄了几下,很快就放弃了。然后就撒着手,身体慢慢摊开了。
秦嫣看得心头发紧, 她其实没有什么水性,扎合谷是个非常干旱的地方。她能够在水中只不过靠的是性情比较镇定,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比如在翟府捉翠鸟的时候,她做出那么奇怪的捉鸟方式。她看到蓝紫色的光芒中, 翟容开始往水面飘去,一接触到水面,性命就难保了。没法犹豫, 她连忙向石梁上一蹬腿,像只细腿青蛙似的往他那边过去,在与关客鹭擦肩而过时,慌张比划了一下。
小关留意到了, 回头一看,知道翟容不对劲。可是他是和他们一起下的水,肺里的气息也不够了,他没法返身立即去救翟容。只能加速游动,尽快穿过石梁,浮上去换过空气之后,再下来。
柯白岑他们两个水性要差一些,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法留意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嫣沿着那雕着卷枝茱萸纹的洁白石壁,一路蹬踢,来到翟容的下面。她伸出手拉住他垂下来的一条手臂,用力往下一带。终于阻止了他继续向上浮过去。秦嫣胡乱蹬着水。好歹是将他按到了玉色石壁上。
清澈的河水中,他的脸色特别苍白,紧紧抿成一线的嘴角,有丝丝红色的血水渗出,很快便融入河水中。
人在水中需要屏息,他胸腔里的内伤却不断有血水涌上来,两下一激,便开始眩晕了。
秦嫣见他表情越来越痛苦,似乎随时要咳嗽起来。秦嫣觉得他应该是胸肺里的伤口又在泛血沫,将他的气道给堵住了。
头顶上的蓝紫色火焰,依然如烟花绽放,没有半点要熄灭的样子。
秦嫣回头看着关客鹭他们还没有返回,她只得自己拼命拖着他,往石梁那边过去。这样,小关他们退回来救人,也能距离近一些。
她用头顶,用手推,抱着他的脖子使尽力气朝前面走。好不容易推到了石梁附近,她也累垮了。秦嫣觉着自己实在是扛不住了,左手拿他一把按在了岩壁上,翟容的头撞击在石壁,腾起一片细腻的石屑白雾。秦嫣疯狂用力,以指甲掐他的人中和上唇——他必须自己尽快醒过来!
翟容身子软软的,头无力地歪靠着,陷入了昏迷中,口中气泡不断涌出。
秦嫣狠劲地掐着他,心中急得快哭出来了。
翟容终于被她掐醒,口中的气泡不再胡乱涌出。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秦嫣仔细看着他的面容,翟容的眼神看起来略有些涣散。她不敢离开,依然紧紧看着他。
救人时消耗了体力,随着身体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秦嫣感觉自己也开始有些失控了。身体很多地方都因空气缺失,在不断叫嚣着,胸肺中因窒息而疼痛起来,眼前也逐渐发花。
她一边继续用力按住翟容,一边不由自主地运用起了每日修习的心法,果然,随着心念一动,她又觉得舒服些了。
方觉得舒服一些,只觉身边的水流仿佛化作了无数妖手,拖着,拽着,要将她向下方某个地方带去。她体内的气息越流畅,那股力量就越张扬。
秦嫣恐惧不已,使劲抗拒着,双手在水中一顿乱抓,抓住了近前翟容的肩膀。
她挣扎中,不知不觉将头凑至翟容的脸面。翟容也差不多恢复了神志,一睁开眼睛,看到她一张不可思议贴近自己的大脸,五官都近得变形了。
秦嫣觉得有手在将自己拖下去,翟容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这股力量只针对秦嫣而已。
翟容只是莫名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自己身边慌乱什么?他还是很虚弱,重新闭上眼睛,再度调息,浓黑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盖在雪白的脸面上。
明月珠兰喷发的火焰减趋微弱,但是那抹横贯头顶的蓝紫色,越发显得幽深隽美,暗河水呈现出一片深浅不一的浩大蓝色,雪水宁静地匆匆他们身边流过。秦嫣的身子在水中扬起,像硕大水晶柱中凝着的一朵小花。
翟容刚才是血晕失去了意识,如今恢复了神智,要比秦嫣更容易控制身形一些。他看她闭着眼睛乱抓,出手拉住她的肩膀,左右看了一下方向。这里已经距离他们准备逃生的石梁不远了,他带着秦嫣往石梁下钻。
关客鹭换过了气又钻过来了。他拉住两个人,很快就游过石梁,进入了另一面。“哗啦”一声水响,三个人冒出了头。众人趴在石岸边,不住咳嗽着。因在下面憋气太久,趴在地上不停喘气。
翟容更是拼命咳嗽,秦嫣都能闻到水中的一股血腥味。陈蓥站在岸边,指挥着大家摸黑爬上去,这片暗道里没有什么木材,火把也就他们几个人随身携带着的两三根,在石越湖回来挖他们之前,还得省着点用。
陈蓥见大家都爬上来了,说道:“怎么样?没事吧?”
秦嫣好像觉得翟容还是有事,正要开口,听到翟容瓮声瓮气道:“没事。”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陈蓥说:“我刚才摸过这里,这段石洞都很潮湿,又冷,受不住。要不然我们先将衣服弄干,然后找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下?”
柯白岑也道:“也好,这都累了几日了,好好睡一觉。火把当心点用,还是要撑到小石头来救我们。”
关客鹭道:“小石头来救我们,说不定找不到我们。”
柯白岑道:“无妨,我在那边石洞留了记号,他会看懂的。”他盯着水面,那水底还有隔壁暗道中传来的隐约蓝色光芒,问翟容:“老翟,这明月珠兰会开多久?”
“不知道。”翟容用水将自己方才吐的血水都抹干净。他们泡在水中那么长时间,身上那些血腥味道、泥尘灰土,也都被雪水冲得基本褪去了。他等自己缓过气来,说道:“我听我嫂子说,明月珠兰在有日光和无日光两种情况下都能生长,只是,开花时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有日光的时候,它跟普通花朵一样,一年开一次。在黑暗处,它五十年才开一次。至于一次开多久,这个要看洞壁上有多少珠兰花,这个没法算。”翟容说。
五十年开一次?秦嫣听到这个情况,心里不禁转起了念头。长清哥哥跟她说过,夕照大城是古楼兰国的国都,曾经是他们祖上天运族的圣地。那里有一条被称为“楼兰圣道”的地方,据说可以通向埋藏宝物的地方。长清哥哥还说,楼兰圣道五十年一开……五十年……
她回忆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精雕细琢、美焕绝伦的洞道壁。那上面的花纹是汉代的花纹,应该也有数百年了吧?
山洞里一阵风吹来,四处滴答着冰冷的雪水,众人身上更是湿透了,冷得不行。他们也不可能生火取暖烘衣服。没有办法,几个男人走到角落,将衣裤都脱下来,用力绞干,然后勉为其难地以内力将掌中的衣服震干。
秦嫣最无奈,她不能脱衣服绞干,也没有能力去把衣服震干。不过她对暴冷暴湿暴晒都很适应,想着多走动走动也能将衣服弄干。便坐在地上,拿着身上能拧干之处使劲绞着。正在忙着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翟容把自己的上衣递给她:“脱了自己的衣服,先套着我的。”秦嫣说:“没关系的。”
“听话!”
“哦。”秦嫣将身上又冷又湿的夜行服都剥下来,交给他去绞透、震干。自己披着他的外套,摸黑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把她的衣服还给她。秦嫣摸索着重新穿好,再将他的上衣还给他。
其余少年都耐心地站在黑暗中,听着他们差不多弄好了。柯白岑才道:“这里到处在滴水,我们去找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就点一个火把了,大家跟紧一些。”
翟容松开手,刚站起来只觉得身子一软,他连忙伸手扶住壁墙,握着嘴开始咳嗽,咳出的血水碰到了唇角的伤口,顿时疼起来。他摸到了自己受伤的嘴唇,陡然想起方才秦嫣贴近自己面颊的那张大脸。
他手指按着嘴唇的伤口,一双乌眸缓缓睁大:难道是……难道是……她咬着他的嘴,给他渡气?他低头继续咳嗽着,脸上一片潮红。
柯白岑拿着火把走过来,握着他的脉门:“你内伤又牵动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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