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翟容将手伸出来,掌心摊开向她:“也好,你将东西还给我。”
秦嫣护着胸口,护了一会儿,还是在翟容越来越锋芒毕射的眼神中,将那枚翟家的脂玉独籽挂件取了出来,慢慢交到他的手中。
“秦娘子,”翟容立即握住,眸子里黑光闪烁,“这些天你玩得很愉快,是不是?好,你够狠!”
翟容拿起那枚挂件,站起身。走到洪师叔面前:“师叔,我告退了。”
秦嫣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快步走出去的背影。
“既然要做我线人,那就不能如此情绪失控。”洪远孤轻轻击打着茶盏的杯沿,发出叮的一声,“来,徒儿,我还有话要问你。”
“是,师父。”秦嫣吸一口气,让自己符合一个承启阁密谍的样子。
她是扎合谷草字圈最好的刀奴,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很好维持住自己的心性。包括……刚刚气走了自己最心爱之人……的时候。
她说:“师父,翟郎君误会我。我能否先去跟他说句话,解释解释?”
翟羽和洪远孤没想到她说出来的是这句话,两人都颇为意外地看她。
翟羽即刻长身而起:“翟云,宜郎有没有出府?”
翟云回道:“回家主,郎君没出去,坐在归雾廊上生闷气。”
话音未落,秦嫣已经从地上撑手起来,抱歉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洪远孤笑着看她跌跌撞撞追出去的身影:“羽郎,这小姑娘很有意思啊。刚与宜郎闹翻,又要追出去哄男人。这心性、这脸皮,厚实地令人叹为观止。”
翟羽清了一下嗓子,假作没听到老师为老不尊的话,道:“很有些心机,比我想象的更合适做线人。”
洪远孤喝着茶水:“可惜,宜郎要难过一阵了。”
翟羽淡淡道:“大唐至上,他会想通的。”
第92章 和好
秦嫣一路狂奔, 追出了“明道堂”。
她出于习惯,每到一处,都会对所在之处的方位、路径有个观察。这别府她已经住过两夜了, 自然是很熟悉, 很快便穿过黄石假山的繁杂路线,来到了莲池畔, 杨柳荫的归雾廊。
翟家信佛,很喜欢在府邸之中修建莲池。
这两日随着天气渐暖, 池水中的莲叶开始变得密集一些了。鲜嫩的新绿荷叶从碧水中抬起尖尖的角, 身材纤盈的蜻蜓在荷叶嫩苞间飞舞。
翟容靠在朱木廊柱上,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气呼呼地将脸对准莲池,假作不知道秦嫣已经追过来了。
“郎君,”秦嫣走到他面前, 跟他面对面坐在矮平的莲池阑干上。
翟容将腿架起在阑干之上,一副让她远一些的模样。
秦嫣被他的腿一挡,只好后退了数尺之遥。“郎君你莫生气,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恩客的意思。”秦嫣看着他手中扭转把玩的籽玉挂件, “你将那个东西还我好不好?这是翟家主给我的,要收回,也当是翟家主收回。”
翟容哼一声:“你还想要?”
“想要的。”
“还要抬我哥来压我, 你压得住?”
“郎君……”
“你都要回星芒教了,还要了这块破玉做什么?卖了做盘缠?”他将那籽玉塞入自己的怀中。
秦嫣眼珠子随着他的手一起入了他的衣怀之中:“我要了做聘礼啊,等我给师父搜集了足够的讯息,待我寻到带着兄长一起离开的方法, 我就会回来找你的。”
翟容不说话,低头看着莲池中,春日鲤鱼接喋荡漾起的圈圈涟漪。
秦嫣凑近一些,翟容发现了,眉毛一挑,将腿又伸直一些,逼得她又只好后退回去。
秦嫣无奈,从阑干上站起来。
“就坐那儿!不许过来!”翟容道,转过眸子,继续看湖面的小荷尖尖。
秦嫣只得乖乖坐下,两人无言对着池水了一会儿,秦嫣看着他满含恚怒的脸,道:“郎君,你别生气了。这个事情我坚持己见了,是我不好……”
“你眼里还有我吗?”翟容恶狠狠扫了她一眼,“你先跟我哥商量,也不跟我商量。”
秦嫣弯着腰,将头尽量凑近他,道:“我不跟你商量,不是因为眼睛里没有你。是我……那个……”她羞涩道,“我……太在意了,不敢跟你说。”
“哧——”翟容冷笑一声。
秦嫣道:“我都不知如何跟你开口。其实石/国使者死了以后,我就知道我应该回到星芒教去。这事一直拖着,长清哥哥说不定要成为我的替罪羊。如果,我对一个于我有养育之恩的人,都可以不关痛痒地任其生死不知。你觉得,真的可以吗?”
“你惦记着你哥,还招惹我干什么?”
“我不舍得离开你,我也不清楚我在干什么。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后来香积寺的案子发生了,我以为你我之间真的完了,可是你又说不怪我……当时我真的好激动。我觉得我这样你还肯跟我说话,让我立时死了都可以……”
翟容皱起眉,不耐烦地挥走面前缠绕在晨光中的几只幼细小蜻蜓,仿佛要将她也一巴掌扇出去似的。
看着他那种焦躁的模样,想到前几日的甜蜜温煦,秦嫣非常担忧,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对自己笑了。
“郎君,郎君?”她伸出手指去抓他衣袍的下摆,翟容腿一动,再次避开。但是没有将他的腿蹬出。
她道:“郎君,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够果决,让事情一步步拖到无可再拖,这些天我每日都在算日子,想着能拖几日拖几日……”她轻声道:“我想多看看你……前几日,你每日都对我笑,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几日情投意合的笑颜,秦嫣不觉鼻子一酸,拿袖子擦着眼泪。
看她又在拿了袖子胡乱擦眼睛,翟容一脸没眼看的嫌弃:“你什么时候能养成带帕子擦眼泪的习惯。”
秦嫣抽抽搭搭:“以后……以后一定养成……”
翟容掏出丝帕丢给她:“眼睛都擦红了。”
秦嫣接过帕子:“郎君,你不生气了?”
“哼!”
秦嫣一边擦,一边道:“你不要不理我嘛。”
翟容看着她秋水清染的泪目:“如此大的事情,你自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让我有何话可说?”
“我错了,我错了。”秦嫣捏着帕子,“以后一定都听你的。可是,这件事情跟你商量,你真的会同意吗?”
翟容咬了咬手指,没说话。
他当然不会同意,他一旦知道她有这个想法,必然将她直接捆绑送入北海门,让人看着她,不让她再回西域!秦嫣也是知道他这个脾气,才不肯跟他说的。
他再度冷笑:“你果然很会骗人。先前我还说你这般弱小,死在你手上之人,一定很窝囊。如今看来,他们一点也不窝囊。窝囊的人是我!”
“郎君你放心。你师叔本事那般大,我这次回星芒教,如果能够得到师父这样的人指点,我是不是就会减少很多危险?”秦嫣扳着指头道,“我又经历了天疏潭的红莲,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明显身手强多了。我如今是不是比原先胜算高了很多?”
翟容怔然看着她算账的样子,听她道:“长清哥哥我想救,可是我更想回来啊!我要跟郎君在一起……”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翟容无力地将膝盖收回来,脸颊贴在自己腿上。秦嫣一看他的腿不架起来挡着她了,趁势凑过去。
秦嫣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要抓紧时间,将自己所知之事都与师父交流;我还觉得,师兄在西域也有势力,我能获得他的支持,不是比我一个人回去帮我兄长出逃,更有把握一些吗?”她再凑近一些:“郎君,我也需要你给我意见,毕竟我跟师父相处得少,你对我更了解一些。”她的手搭在翟容的膝盖上,翟容狠狠一晃,没能晃走。
她索性,将下巴搁在他的膝头,两人的眼睛已经距离很近了。
翟容的眼神还是很别扭:“你凑这般近干什么?退后退后!”嘴上这般说着,腿上却没动作。
“我知道,郎君跟我生气,是不舍得我吃苦。”
“脸皮厚。”
“我还知道,郎君跟我发脾气,是担心我危险。”
“你安分些,我将你一脚蹬湖中。”
秦嫣趴在他的膝头:“嗯。”
一只水鸟从莲池旁飞过,两个人都专注地看着那鸟儿,在水面上下捉鱼,忙个不停。翟容也再不计较她趴在自己腿上,秦嫣将身子靠在他的修直小腿上,两个人都一时安静下来。
“郎君,”秦嫣红着脸,仰头看着他道,“有些话,当着师父和翟家主的面,没法出口。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她偷偷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然后轻声道:“郎君,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从大泽边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香积寺讲俗台下你让我去看白梨花,我也喜欢你。”
翟容听得低垂睫毛,任她靠近,听她说话。
归雾水廊外,清莲碧水,蓝天白云,杨柳袅娜丝丝。
归雾水廊上,少年笔挺英俊的侧面与少女娇俏娟美的侧脸,两两相对。
秦嫣软语哀求道,“我明知我身份不好,应该同你保持距离,可是我喜欢得没办法。我知道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等我兄长的事情处理妥善,等我的线人任务完成,我一定回来。”
她伸出手掌:“我发誓:我会嫁夫从夫,对你言听计从!我要以夫为纲,对你三从四德……”
翟容拍掉她的手掌:“花言巧语你骗谁呢?你要能做到,就没今日的事情了。”
她将脸歪过来,面颊贴在他的膝头,撒娇地摇着他的腿:“郎君,我是认真的。此事过后,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
“你还能往北!你还能往南!”翟容讽刺她。
秦嫣急得用力摇:“不会的!”
“你不要晃了,要被你推到湖中去了。”
秦嫣见他松动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在朱红阑干旁,将头靠在他肩头:“郎君跟我回去见师父好吗?我还要去跟师父、师兄他们商量,如何为他们做线人。你也要帮我定定计策,把把关。有你在,我做事才更加心里有谱。”
翟容低头看着她靠在自己肩上的头,发如墨丝,清香幽幽。想到这样的姑娘,就要许久见不到,看着她身涉险境,心头一阵酸楚。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他道:“你跟你兄长,也是这么搂来抱去的?”
“才不是!”秦嫣贴紧他,“兄长自我十岁起就不让我碰他了,他说只有夫君才可以这般。”她抬起头看着他,“你不会是在吃我兄长的醋?”
翟容放了心:“我吃他的醋?他与你七年生死与共,你生病了他喂你吃药,你受伤了他给你治疗……哈,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方才他最生气的就是这几句话!
秦嫣感觉到了他浓浓的酸意,将脸靠在他肩上:“可是,我不会看见他就脸热心跳,说话都没法说完整。我不会跟他亲亲搂搂抱抱。他睡觉的时候,我不会盯着他的脸看,心里想,我家郎君生得这般好看,我要占他一辈子……”
“我们到底谁占谁一辈子?!”翟容扭头望天。
“嗯,说错了,”秦嫣道,“是郎君占我一辈子。我心里只能有郎君,不能有旁的人。哪怕有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我也只爱你这么一个!”
“咳咳,”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秦娘子,你不是说跟宜郎说句话便来吗?让老夫好等。”
秦嫣真是没想到,洪师叔如此不讲究,直接来此处拿人。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慌张地从翟容身边退出来:“师父。”又回头看翟容:“郎君,我们一起过去。”
洪师叔都出来了,翟容也不能那般撒腿散手地坐在阑干上,也迅速翻身下来,给洪远孤行礼:“师叔。”
洪远孤道:“过来罢。”走了两步,他又回头,“你们两个是一起过来吗?”
秦嫣推翟容。
“是。”翟容不好意思起来。
洪远孤摇头,走在头里:“我们时间很紧,石/国使者已经死了十来天了。秦娘子如果要回扎合谷,必须抓紧时间了。我们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协调。宜郎,你最了解她,这事儿,少不了你啊。”
“兄长和我的性命,都结交在师父、师兄还有郎君身上啊。”秦嫣跟着道,“我会好好配合你们的。”
洪远孤立住脚,看着秦嫣:“这小娘子脸上不会笑,怎的嘴上涂了这么多蜜糖?”
秦嫣噤声。
翟容按着她的头:“若若,你这种甜嘴蜜舌,不过糊弄糊弄我而已,少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旁人不会吃你这一套!”
事实证明,翟容的判断是错误的。秦嫣那张嘴,糊弄的可不止翟容。
翟羽先将几位白鹘卫送去了官驿,待到翟家别府清净之后,开始将自己这些年设在西域的许多眼线、细作都铺排了出来。四个人每日都在一起进行商谈、规划行动。白日里偶有闲暇,翟容也没机会和秦嫣独自相处。
因为,某位刚刚收了小徒弟的师父,需要充分享受有小女徒弟的乐趣!秦嫣的右手还没有好,洪师叔让她左手按弦,他来右手弹琴。他那把古沉木做的琵琶就这样摆弄在两个人的手中。洪远孤是不逊色于陈应鹤先生的隋宫音声人,秦嫣需要非常费力才能跟上他的节奏,洪师叔对此玩得乐此不彼,不时还教她一些阵师的道理。甚至有一次,从堂屋里吆喝了翟容去,要翟容做阵身演示。
82/167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