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意味深长。
斗笠下的人抬了抬头,看着那马车,帘子现在是垂放的,但刚刚还未放下的时候,他隐约能看到里面那人淡漠的眉眼。
一瞬而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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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早已安排妥当,最好的厢房,好吃好酒伺候,当然,还有美人相陪。
许青珂指尖握了酒杯,瞧着东郡的知州道:“美人娇色,奈何本官身体不好,无福消受。”
她并未直接拒绝,那娇柔的美人心中稍缓,她虽然自持美貌,认定任何男子都会过不了她的绕指柔,可这位大人长得忒好看,她一看到人就整个心慌了。
觉得自己好丑怎么办。
东郡知州闻言有些谄媚,凑近说:“大人,这可不是一般的美人,男女之间也不是一定要行那事儿才能得到欢愉,她啊,可是会其他很多玩意儿的……”
阿青就站在许青珂身后,瞧着知州脸上的笑意,再看那浓艳美人的媚笑……
玩意儿?他只能冷眼相看。
“想来知州大人擅长此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却之不恭。 ”
许青珂没有拒绝,东郡知州既惊讶,却也欢喜。
谁说这许青珂油盐不进的?只不过是还未站稳脚跟,如今站稳了,哪有不吃鱼儿的猫啊。
夜深人静,娇媚的美人随着许青珂回屋。
门一关,美人儿就到了许青珂跟前,娇滴滴得说:“大人,妾身替您宽衣吧,还是您要先沐浴……”
“不必了,今夜要跟你促膝长谈。”
啥玩意?促膝长谈?这一路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要让许青珂死在她绕指柔上的美人儿懵了。
却见许青珂转身,清雅眸子锁了她,波光粼粼,又深不见底。
“你的身上有药味,虽有香粉掩盖,但皮肉之苦疼不疼,你自己最清楚,而这香粉有催情之效,于你自己身体也有莫大的害处。最重要的是,被人豢养着轮流伺候这些粗鄙不堪的虚伪之人,心中不快吧。”
许青珂轻描淡写一番话让美人儿一时掩不住脸上的表情,但她很快讪笑,“大人说笑了,妾身也就一勾栏里面的下贱玩意儿,哪有什么快不快的,不过是生活所迫。”
“那你可能又要受我所迫了。”许青珂坐下,美人儿被她刚刚一番话吓住,还以为这人要杀自己,忙上前倒茶。
递过茶,刚要下跪求饶,却见这位大人抬眸看她。
“你应该也是玲珑剔透之人,本官来这里也不是玩儿的,而是来查案的,但在此之前,需要知道这东郡知州平日里交好的都是谁……”
仅仅是查案?美人儿心肝颤动,眼中目光闪烁,刚要准备一番说辞搪塞。
“拒了我是死,漏了他们的底儿也是死,这是你的顾虑。但论道理,是他们更怕我,智者择良木而栖,选择最有利的,又能报复到那些视你为玩物工具的人……”许青珂喝了茶,微微一笑:“很为难吗?”
美人儿腿软了。
腿都软了,那就该促膝长谈了。
阿青站在门口守夜,对于屋里的事情一概不想,只知道这府中是有人窥伺这里的。
是谁?
是知州,他感觉到那些仆役蹑手蹑脚探头探脑的样子。
阿青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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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炀之外,一荒野郊外,水流哗哗作响,一竹筏从上而下,很快竹竿插入水底,竹筏停在河中央,竹筏上有一个人,他遥遥看着河边荒草空地中孤零零站着的人。
两人对望,竹筏上的人忽抛掷出一物,是一竹简。
“关于那月灵宫的秘密,已经都在这里面了,你答应给我的,也要做到。”
竹筏上的人声音及其沙哑。
第124章 鹰与骜
河边的人挑眉, 淡淡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关于白星河的事儿,我也懒得写给你, 就跟你这般说好了, 白星河曾有一女, 但当年变故之时,落崖了。”
竹筏上的人错愕, “她有一女?怎么可能!都没人知道……”
“她于你也不熟,有没有孩子何必跟你说。再且说了, 她跟许致远也算是谨慎的人,若是早有警戒又或者其他特殊原因将独女藏起来, 其他人焉能知晓,但当年言士郎等人应该是知道的。”
是啊, 知道了,所以也被灭口了。
她的女儿啊……是否也如她那般?该是相似的吧。
“落崖?可是生还了, 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处逢生, 白星河当年也算临时危难有所准备了,将许致远跟独女哄骗走,以自己为诱饵引开那些人,可最后还是失策了。所以,就是跳下悬崖又如何。”
岸边的人无情的很, 将人的希望粉碎, “那女娃跳下悬崖后,那些人谨慎得很,连夜下悬崖追查, 两日后找到漂浮水面的女童浮尸,确定了后再焚毁消去痕迹,加上大雪封山,旁人再查也差不多半点痕迹。”
大雪封山,尸骨无存。
水流哗哗作响,荒草芦苇也随风发着微弱又摩挲的声儿。
“总得说来,归宁府长房一脉算是全灭了,还要算上清河白家。”
竹筏上的人捏紧了竹竿,“白家人没有存活?”
“能驾驭言士郎、紫霄又蛊惑霍万于掌心的人从言士郎转手了白家一些幸存者,从此销声匿迹,但看他利用那些人做过的事儿……杀机太甚。”
杀机太甚。
竹筏上的人有片刻的沉默。
“这些,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竹筏上的人问。
“寒门出身的人总是有不安感,比如言士郎,所以狡兔三窟,他的三窟其一靠自己,其二靠主子,其三就是两者皆失败,比如被敌手击溃,被主子灭口,他必须留下最后一招确保这些人都不好过。”
这最后一窟在谁那儿?
“他把这些告诉了一个人。”
谁?竹筏上的人寻思些会,开口:“一个最可能也是最不可能的人,言敬棋。在所有人看来,言士郎跟这个弟弟毕竟一母同胞,但实际上此人寡情,并不信任这个弟弟,否则也不会放他也被抓入狱中,所以谁都不曾期望言敬棋能知道些,包括蜀王,包括景霄,也包括我。但言士郎偏偏把机密留给了他,又搭上你的线,你早已换出了真正的言敬棋,从他身上得到秘密。”
“这个机密只要有人知道,将来就总会爆发,也总有人会因此你死我活,他死了,也不让所有人好过,这就是他的第三窟,也是死窟。”
这就是心机的博弈,心狠的决斗。
生前征伐,死后谋算。
竹筏上的人不说话,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完成。
只是他得到了都是最坏的消息。
岸边的人也不管他,寡情得管自己打开竹简,看到上面的机密后,眯起眼,看向正拉起竹竿要走的人。
“月灵宫,霍万十二年前厚爱之宫妃居住之地,恩宠冠绝后宫,霍万甚至为她五年不入其他妃子宫,但这样的恩宠后来无端结束,那位妃子销声匿迹,月灵宫也成为禁地,你是怀疑白星河还活着。”
竹筏上的人背对他。
“还是不依不饶啊,年纪一把还这般天真,就不怕这一去就是送自己入坟头……”
竹筏上的人没有回头,只是随着竹筏缓缓去,只有一句话飘到岸边。
“再无法无天,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跪地求佛,耗尽所有天真,愿她能安好。”
岸边的人终究无声,默默看着竹筏入黑暗之中。
等他走了,才微微嘀咕:“跪地求佛?真能到那个地步?以为谁都是你不成……”
嘀咕的人脸上似有冷淡,轻描淡写的,轻慢得很。
但月明星稀,人心之上可蒙星光?
倒是有蚊子在他身边嗡嗡作响,且还盯着脸。
仿佛要肿了他的脸似的。
“主子,邯炀诸事已毕,可要下属们准备回去?”
“回去,谁会闲着没事挂在一棵树上,我又非刚刚那寻死的人。”
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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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晨曦明朗得很,美人儿有些憔悴,东郡知州很是满意,也暗暗道不知这位许大人是仍有余“力”,在这美人儿身上费力呢,还是因为太弱而让这美人儿不得不更费力……
反正他露出十分微妙的笑脸,看得阿青不得不一再压着杀意。
这狗官。
美人儿扭着腰肢羞答答得行礼,又似身体不太舒畅得缓步离去,心中却在想——促膝长谈也才小半个时辰,倒是在外屋小床板上一夜难眠,不憔悴才怪。
为什么一夜难眠呢?
她可以说是自己战战兢兢,也可以是因为第一次被男人无视的不甘,也更因为这个男人美貌到让她内心蠢蠢欲动。
总结起来便是——睡不到,睡不着。
但她知道自己没机会再见到这位天仙似的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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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郡知州安安稳稳得送走了许青珂,得意得很,封信快马加鞭送往下一个州,俨然是通风报信炫耀成果。
也像是老师测考,考后学生将考试心得技巧炫耀加普及给其余同学……
许青珂一连见了几个学生,每见一次,就有好几个美人儿轮流侍奉,外加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得累积在车队之中,俨然巨富了。
速度快得很,终于到了最后的青海。
“公子,前面就是青海了。”卫队的随官骑马到车边报道。
“入了就是”
许青珂倚靠软垫,有些惫懒似的,但天上飞鸽飞落,阿青拿了信鸽,取下信笺,交给马车中的赵娘子,赵娘子打开递给许青珂。
许青珂看着上面一排小字,懒散的眉眼稍稍多了几分活气,纤细的指尖卷着它玩着,最后递给赵娘子。
“这一局第一颗棋子,要落了。”
落子之地,青海。
赵娘子颔首,烧了小纸,灰烬入了小炉子中。
本这样就好了,许青珂却听见嘶吼声,撩开帘子看,只见金元宝正一脸痴情得看着阿青手里的信鸽,那模样仿佛她饿了它许久似的。
“这元宝还真是,都吃了大老爷们四五个人的口粮了,还叫着饿,也不怕肥死。”赵娘子一边吐槽,一边拿出干肉要给它吃,被许青珂冷冷扫了一眼才悻悻收起。
“也不知是哪个好汉能养出这么彪壮的獒犬,恐是能咬狼了。”赵娘子觉得金元宝还是有点蠢憨的,骂着骂着也能骂出几分心疼来,于是想要为它拉拉分,就顺便给它原主人镀金了,虽后来一度恼恨自己的善良单纯。
“好汉?”许青珂听到这个词儿表情有些微妙,抽出一本书,翻开看着。
姜信若是好汉,这天下间英勇就义的好汉都得掘坟而出了。
——被黑得最厉害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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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修出府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家闺秀跟各房公子云集谈着风花雪月,还有即将到来的秋狩。
言谈举止之中,有领秀诸多贵族子弟们风云的气魄。
玩闹享乐,权贵士族所能及,但这样的繁华能持续多久?
不问历史前朝,在今朝,前有晋阳尘埃落定,后有言家一败涂地,再有归宁府隐晦不明……
他顿足,心中有些浮沉,但终究感觉可笑,上有爷爷跟小叔都不急,他急什么。
起码如今他枫阳侯府还权势依旧。
他终究移步走,却见管家进来,相遇之后,他先上前问候,后者也行礼。
“林伯是要见小叔吗?他已回来了?”
景霄侯爷行踪莫测,景修是知道的。
管家和善笑着,“是的,家主已归来,奴正有府中琐事要跟他禀报呢。”
景修颔首,“小叔刚归来,想是疲倦的,我晚点再去问安。”
他先移步,管家从善离去,但景修留意到他的手中提着一卷筒,似是装着什么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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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筒打开口子,抽出画,管家站着不敢出声,景霄站在画前看了些会。
“苍山之鹰,云海林丛……你可知这幅画的真正意义?”
管家细思了下,“许青珂的确思虑强悍,谋算过人,且对那秦家姑娘有绮念,为此算了云上一回,也算助力于家主。”
“绮念?”景霄似乎发笑,“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竟也在意小儿家家的情爱,那姓许的可不是在乎情爱的,那双眼可真是……冷静得很啊。”
冷静。
少见冷静极致的侯爷赞另一个人冷静。
“这幅画啊,其实也不过是再说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呢?
景霄指尖抚着墨迹,慢悠悠得说:“一只鹰坠崖死了,自杀。”
就这么简单?
“坐山客便是那只鹰。”管家沉声。
景霄收回手,指尖摩挲,闻了墨香,“那你可知道坐山客取绝笔为《骜》是什么意思?”
“骜,千里马也,王者之骥骜。”管家回答。
“死的是鹰,却是为骜死的,骜是谁?怎么死的……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会让咱们的君上伤筋动骨的秘密。”
管家缄默,他知主子自有谋算。
“那这幅画?”
景霄握住画轴缓缓合起。
“画不错,收着吧,没准也是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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