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头被“敬酒”的许青珂定眸看着姜信,指尖轻微瞧着桌子,“我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阁下确定要我多喝么?”
“你都这么说了,万一你倒下了,我得对你负责了,自然不敢。”姜信端起酒杯的手指一勾,自己饮尽,然后笑眯眯看着许青珂,竟有几分顽劣的痞气。
前头冷峻寡言高深莫测,此刻有顽劣痞气,这人仿若有两张面具,让人防不胜防。
许青珂偏头瞥到郑怀云的脸色,惊疑?忌惮?她垂眼,不再多言。
吃喝到这里,案子也差不多能破了,众人自然可以散了。
只是走之前,郑怀云或轻或重得提醒了下在座几位考生此事关乎人命案子,不可泄露半点声息。
几个考生里面多数人都有意无意瞥向李申、应成安跟韩坤,三人反应不一,李申脸色难看之外却也怒而拂袖而去。
倒是应成安十分友好得朝许青珂一作揖才离去。
第13章 试探
县衙门外,许青珂看到了等待的牛庆。
街道之外还有饭馆酒楼灯光不灭,本朝无宵禁,如此才适合繁华盛都中公亲大臣们歌舞升平又不犯法。
许青珂轻叹口气,走向手里还捏着一油纸包吃着零嘴的牛庆。
“丫,青哥儿,你出来啦!我可等得无聊死了。”
“你怎来了?”
“怕你路上有危险啊!你这么瘦……”
有一种瘦叫别人觉得你瘦,许青珂哭笑不得,看到这人怀里抱着的油纸包,“我看你等得不无聊啊,手里嘴里都没闲着,怕是借着等我的机会出来吃零嘴吧。”
牛庆登时脸红,“哪能啊,我是真来等你的,好吧,炒栗子,吃吗?”
许青珂正要说话,身后有一只手抓了几颗栗子。
那手掌修长宽大,越过许青珂的肩头,几颗栗子在他手中轻盈取去。
牛庆目瞪口呆,一时看着许青珂身后……这人谁啊,你认识?不认识老子打死他!
看到牛庆的眼神,许青珂微微皱眉,侧开一步,转身。
“阁下不问而取,是觉得这样吃栗子更香吗?”
“倒不是,只觉得小许你聪明绝顶,心细如发,却未必有力气拨开这栗子。”
“所以呢?”许青珂不恼不怒,反而浅浅笑着。
噶擦一声,栗子在他指尖一捻露出核肉来。
这手端为好看,比人的脸更出色,且他说:“剥给你吃啊。”
牛庆来回看看两人,青哥儿的故交?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许青珂却不看他,只朝牛庆说:“阿庆,我想吃蜜枣饯儿,替我买些可否?”
“诶?好啊,我马上去。”
牛庆一贯为许青珂马首是瞻,转身走之前却是将一包糖炒栗子往许青珂怀里放。
许青珂接住了,抬眼看向比她高了许多的姜信。
“你是来自府城的上官吧。”
“何以见得。”姜信似笑非笑。
“表面上郑怀云称你是故交,但席上没有跟你交谈半句,如此失礼不像他作风,要么于你有间隙,要么你不乐意应付他,他便是不敢言。能让一个县令这么惧怕,若非你身后有让他忌惮的身世资本,便是自身官职威压他,加上你今日对我这般……不仅仅是因为我宴上一番论调吧,你想试探我是不是跟你白天对付的那些商旅有关。”
姜信低低一笑,往嘴里放了一颗栗子肉,“的确有关,为官家办事么,总得细致几分,不然一不小心丢了脑袋可不好。你白天装傻充愣,愣是把我蒙过去了,晚上一见倒是让我欣喜……”
他漫不经心,许青珂也观察到他手掌户口上并无老茧,好像并非仗凶器而杀戮之辈,但这世上更可怕的是无凶器而谋杀的人物。
这人心机太深。
“那现在呢,可确定我无辜了?”
“的确无辜。”
“那告辞了。”许青珂转身欲走,眼前却继续挡了一个人,依旧闲情逸致得剥着栗子壳,没皮没脸得继续说:“你这般引起我注意,就不许我狂浪几分引起你注意?”
许青珂几乎以为对方是在调戏姑娘了,而且她也看到对方探手抓向她胸膛……
她皱眉,拿开了一包板栗,对方的手指止于她胸膛一寸距离。
似乎以为他要夺她板栗了。
这反应……
姜信听到这容颜秀雅远胜于女子的儿郎声音浅淡。
“别人用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零钱买的板栗,容你拿一次,还容你拿第二次?跟你很熟么?”
额……一包板栗十几文还需要辛苦攒几年?不带你这样蒙人的!还特一本正经!
姜信一愣,继而笑了,收回手,“恩,倒是我对不住了,只怪这板栗太好吃了。”
目光却瞥过许青珂宽袍遮掩的平坦胸口。
许青珂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面色淡淡的。
“阁下又在试探,我都要以为自己过于高深莫测了。”
“倒不是,这个原因比较肤浅,只因你长得太好看,我都以为你是女孩子了。”
的确肤浅。
“所以呢?”
“可惜了。”
可惜了,他说可惜了。
许青珂手指捏着油纸包提在一旁,偏头瞧他一眼。
“我也觉得你可惜了。”
姜信眯眼,“你是在试探我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何必试探,我又不认识你。”许青珂瞥了他一眼就走了。
又不认识你,关我什么事儿,这是完整的话。
姜信看着她转身。
身姿单薄但笔直修长,哪有半分女子的婀娜婉约,只在这一街两边酒楼坊间蒙蒙灯光之下显得背影纤长略带闲散,还真是极好看的背影,勾着人似的。
那一包捏着的栗子都抽长了影子,似乎泛着香。
他感觉到唇齿的香,便是嘴角一勾,踱步上前。
他人高腿长,许青珂步子又不急,便是几步追上了。
她感觉这人从后面越过她,带着轻微的风,耳边有一声轻飘飘的笑。
“我说的可惜,是刚刚没能乘机摸一下你的胸,长得这么好看,不论男女,总归是赚的。”
然后拐进了旁边一巷子,阴影不见。
许青珂步子顿在那里,瞧着这人离去,脸上十分平静。
“青哥儿,蜜饯买来了……诶,那人走啦,他谁啊,你认识?”
“不认识。”许青珂转头将栗子给牛庆,牛庆将蜜饯递过来,她接过了,嘴里且说着:“不过可以看出是一个总以为别人对他有害非要试探几分又满嘴胡言总体而言想法颇多的人。”
牛庆想了下,皱眉:“那不是疯病吗?”
许青珂颔首,一本正经:“是啊。”
牛庆微微同情,但还是觉得日后得让青哥儿避着这人。
两人一言一谈离去,旁侧那阴影巷子里姜信铁靠着墙,神色掩在黑暗中。
“阿,疯病?我像是么?”
身后同样隐于黑暗中的下属不敢言。
“自己长得跟女人似的还怪别人咯?不过倒真的是一个人才。”
“大人可要下属去查下她的来历?”
“没什么好查的,如果来历不正常,以她的聪明你们这些蠢货也查不出半点痕迹,反之就更没什么好查的……这定远县忒坏的山水没想到也能出一俊杰,不虚此行啊。”
他摸着下巴,低低笑了下,转头却又吩咐:“安排好了?我只要东西不留人,办砸了,就拿你们的人头填窟窿。”
一行下属纷纷低头。
另一头,许青珂回到赵家才借着门口的昏暗按了下自己的胸膛。
这哪儿来的妖孽,心思如此诡诈,不管她之前躲那袭胸一手或者不躲,对方都会更加怀疑她是女子。
因为真正的男子不会有躲的本能反应,除非是修炼过武功,基于身体的本能。
可若是不躲,对方也可能推敲她狡猾,是故意不躲,借用那板栗来拦他的手。
所以她才移开了板栗,兵行险着,坦坦荡荡。
如今是过了这一关,可她也不太愿意跟这种人对上——太早了。
她将来必会对上这样心思诡诈几番假面的人物,但现在表面上根基不稳,不合时宜。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密事让对方这样谨慎?
许青珂想到那些饭店吃饭的旅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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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吃中饭的时候,许青珂在赵家见到了赵钦。
这人虽然在牢狱里关了好些天,消瘦了些,但神采却是不错的,一看到坐在那里吃饭的许青珂就快步跑来,然后麻利下跪。
一气呵成,再往后应该是痛哭流涕,痛改前非诸如此类的。
“先吃饭吧。”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赵钦虽想表达下对她的感激之情,但敬畏临驾于感激之上,实在不敢打扰许青珂吃饭,于是乖乖起来。
赵刚跟赵婆顿时欣慰啊,这小祖宗总算有怕的人了。
一家子外加许青珂跟牛庆吃了好丰盛的一顿中饭,农家人吃饭没太大规矩,尤其是赵家是杀猪户,便是更为粗犷,吃饭的时候就谈起了赵钦被赵县令放出的事情。
“也是关得差不多了,县令大人就下令把我们放了。”
这是赵钦对赵家人的说辞,等吃完饭,他跟许青珂私下两人的时候就提及好些赌徒都放出来了……
“我就是不知道县令大人那边是什么路数,怎的就把老赖他们也都放了。”赵钦也是有些惴惴的,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也知道收敛情绪,不让家里人担心,这才没多说。
都放了?许青珂皱眉,按照昨晚的计划,应是将老赖他们还关着,只诱那牢差出面。
怎的改变计划了?
绝不是郑怀云的缘故。
是他!
姜信,许青珂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她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棍打乱草逼蛇出。
第14章 乌篷船
许青珂脑子里思绪纷飞,却也对赵钦说:“出来了也忙,不会急着找你。”
赵钦没听出许青珂内藏的意思,只说:“那万一他不忙了呢?”
许青珂转头看他一眼,“那会已经是个死人了。”
啥?赵钦错愕。
“三日内别出门,待家中。”
“他们会来找我?!!”
许青珂放下笔。“官府会找你,还有明后天是芳姐生辰。”
赵钦愣了一下,点头。
他以前看不上嫂子五大三粗,现在觉得自家老哥上辈子走了大运,嫂子是顶好的人,还有顶厉害的人护着。
他必须尊敬啊。
当然了,再一个次日,他也就明白许青珂之前那些话什么意思了。
杀人案的无头尸被剥衣物找到了,被砍的头颅也找到了,而且是当场抓住了幕后黑手,闻名周遭诸县的恐怖无头尸命案破了!
死者是镇上家境富庶但父母双亡的黑子,而幕后黑手竟然是定远县县衙牢头!
震惊定远县。
证据确凿,牢头没得抵赖,只能供诉参与赌博欠下老赖等人巨债,
而这个黑子……赵钦曾在许青珂面前提过一次。
赵钦比谁都震惊,他跪在堂下作证自己跟黑子一样欠下老赖等人赌债,而且黑子欠下的还是五百两这样的巨额赌债。
郑怀云结案陈词的时候,赵钦突兀想起一个事儿。
仿佛从他见到那无头尸到那日询问青哥儿开始——她好像早已料到黑子跟牢头的事情,还有那老赖。
对了,老赖还在潜逃!
无头尸命案已经告破,唯一不美的是那主犯之一老赖潜逃了。
衙役们奉命在县内搜查捉拿,一时间县城内人心惶惶,唯恐那杀人的老赖躲在他们身边。
可这一抓就是三四天,连累得县城人焦心不说,也让科考出榜的欢喜也淡了许多。
不过总算在第五天抓到了,那老赖灰头土脸,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都躲在城郊乱葬岗后面的破房里了还被衙役们抓个正着,没道理啊。
却不知道他从被放出牢房开始就已经被跟踪了。
放他也不过是利用他营造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气氛——这种气氛会让一些远道而来别有所图的人不安。
取得了县试入府试资格的书生们是需要备考的,府试在五月,也不过一两月时间了,有条件的考生已经提前动身去致定府了。
比如韩坤跟李申等人,早在两天前就已经走了。
这还是赵刚从集市上探听来的,他们倒不是赶许青珂走,只是怕耽误她。
早去致定府,早些熟悉,早些准备,也好过到时候急匆匆赶路过去。
但赵家人也转念一想:穷苦人家孩子在致定府一天就多一天的花费,才会在后期赶路,一如许多上京高考的穷苦秀才。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早早过去的。
许青珂是寒门,自然没太多钱的,不急着动手也没错。
不过在许青珂离开赵家后,牛庆打开自家姐姐给的干粮包裹,看到里面除却大饼之外,还有银子。
“青哥儿,这是……”
许青珂看到了十两银锭,顿了顿眸子,说:“日后就告诉你姐姐,这十两我收下了。”
她手头的钱还是有一点,比之应成安好很多,但也的确不多,只是这十两不管是赵家人感谢她,还是牛芳的一份心意,她都愿意收。
前者理所当然,后者情之依然。
牛庆也高兴顾曳收下这钱,他就怕青哥儿把自己饿着了,瞧她每日就吃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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