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莫宁有些无奈,但他并没有反驳,难得非常温和地走过去,对着那架破旧的钢琴调试起来。而一向雷利风向的“巴赫”先生也很快搞定了这家钢琴。
“你可以弹了。”
叶景瓷朝他笑笑就走到了钢琴边坐下,接着便是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还是与刚才那场演出同样的一支曲子,然而这次却是完全迥异于演出风格的弹奏方式。段莫宁有些意外,这样不同的弹奏演绎方式,听起来完全像是不同的曲子。
而阿福奶奶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微笑着坐在一张桌子边,安详而享受地听着这支曲子。她是个每年和炸鸡快餐打交道,为生活奔波的人,然而这一刻,在叶景瓷的弹奏下,她却可以跳脱出油盐酱醋的生活,可以有梦,可以有憧憬,可以短暂逃离那些压抑的现实。
虽是完全不同的演绎风格,然而段莫宁看得出,叶景瓷是用着对待演奏观众标准的热忱和投入在弹奏,她没有因为观众只是个没有付钱处于社会底层的老年人而松懈对待。她这样的态度,再一次让段莫宁内心悸动,段莫宁一直知道叶景瓷长得美,然而他从没哪一刻,比此刻更觉得对方美艳动人。她已经卸掉了演出时的妆容,也没有刻意打扮,然而却比任何时候都动人。
直到离开阿福奶奶的小店,段莫宁的脑海里似乎还全是叶景瓷在那破旧的小炸鸡店里认真弹奏的样子。而此刻走在他身边的叶景瓷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她只是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因为心情放松而走着S型路线。
“为什么同一首曲子,你弹奏的完全不同?”段莫宁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问题。
叶景瓷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演出的观众买了昂贵的票,阿福奶奶没给钱。”
这样明显胡扯的答案可能可以骗过外行,但骗不了段莫宁:“我知道你弹得一样认真,所以不要用这种明显搪塞的借口糊弄我。”
叶景瓷瞪了他一眼:“好吧,既然骗不过你,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巡回演出。”
“因为压力大而且很累吗?”
叶景瓷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巡回演出上弹奏的东西,其实也并不是我自己真正想弹的风格。你不是职业钢琴家,不以弹钢琴为生,可能不知道这个圈子里的潜规则。”
“什么潜规则?”段莫宁也有些好奇。
“就是想要获那些国际性钢琴比赛大奖,或者想要被很多乐评人都称赞,想要取悦最大部分的观众,那最保险的方式就是弹毫无个性的音乐呀。”叶景瓷语气有些沮丧,“因为个性的东西,能接受的人也是小众,而一首钢琴曲,那么多前人弹过,早就形成了一个墨守成规的弹奏方式,所以最保险的方式就是演奏那些没有个性但流传已久的方式。你听到的同一支曲子完全不同的风格,是因为,音乐厅里弹的,是大家和主流对我的期待;而给阿福奶奶弹的,是我自己对自己的期待。”她朝段莫宁笑笑,“既然不在音乐厅里不用讨好主流的观众,总能让我任性一下按照自己的方式弹吧?”
“喂,你困吗?”段莫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景瓷就转移了话题,她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对方。
段莫宁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路楠。”在伦敦的夜色中,叶景瓷充满危险意味地朝着段莫宁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个礼拜我差不多都在断网认真学习新知识QAQ,然后就是一边在整理《插翅难逃》大纲,争取换个美美的名字做一次再版~~~
今天奉上更新~~这几天也还在继续学习~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另外无辜的路楠表示:叶景瓷已经把我给抛弃了…跟着段莫宁跑了QAQ 我好心塞
对于叶景瓷和段莫宁嘛,互相知晓彼此的小秘密神马的哈哈哈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段莫宁怎么都没想到,叶景瓷会带他到摇滚酒吧来。这是一间破旧的老酒吧,里面横行着衣着怪异的年轻人,头发染成彩虹色,耳朵上打着一排孔,这里看起来和叶景瓷完全不搭,她的黑发对比起来显得过于循规蹈矩和乖巧了。段莫宁紧紧跟着她,忍受着震耳欲聋的声波袭击,他必须十分小心,才能保证那些突然冲出来的桀骜年轻人远离格格不入般的叶景瓷。
台上的摇滚乐队正嘶喊到最高----潮,台下观众举着啤酒进入了夜的狂欢,这一切看起来光怪陆离,完全是段莫宁陌生的世界,然而叶景瓷却游刃有余般地在其中穿梭,暧昧的灯光似乎掩盖了她的行踪和身份,她看起来自由又快活。她正带着段莫宁,往台上走去。
台上的主唱终于一曲唱罢,在全场的掌声和欢呼里,段莫宁稍不留神,叶景瓷就毫不怯场地轻盈跳上舞台,他想上去把她拉回来,可疯狂的人群只把段莫宁推搡更远离舞台,他只能不安而紧张地看着叶景瓷。她走上了舞台,并没有受到那些起哄的声音影响,她只朝乐队的主唱笑笑,然后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钢琴。
她打开了琴盖,而乐队的主唱朝人群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在闷热的酒吧里,金属质地般的钢琴声就这样席卷了整个空间,那声音空灵,带着古典和优雅,似乎与这间摇滚主题的酒吧格格不入,正当台下众人开始疑惑渐渐有些小骚乱之时,叶景瓷突然一改之前缓慢舒缓的旋律,节奏突然激烈而快速起来,像是风平浪静之后都然而至的龙卷风,狂野而咄咄逼人。段莫宁和场下众人此时才分辨出来,这是Greenhand的一首摇滚曲前奏,叶景瓷进行了自我改编,然后竟然用钢琴演绎了出来,乐队的成员也激动起来,在叶景瓷钢琴的激烈节奏里,主唱用他高亢的声音将今夜的气氛推到了制高点。钢琴与摇滚,有着极大反差的两种元素,此刻却犹如化学反应般强烈碰撞出了独特的音乐氛围,优雅与狂野,彼此交融出让人无法抗拒的听觉效果。
大约是这间酒吧的气氛,叶景瓷完全放开了自己,她随着激烈的节奏摆动,撩起头发,不羁而洒脱,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青春期叛逆的少女,毫不顾忌世俗的眼光,明明可以做主流文化里受人夸赞的那种乖乖女,却偏偏不要,任性而自我。
这样一首歌,这样的夜晚,段莫宁突然也想像她一样,放下一切,倾泻自我,随性而放纵。
Greenhand,他最喜欢的乐队,段莫宁望着台上的叶景瓷,突然笑了,他想这大概就是对方所说的,对自己的感谢了吧,为他弹奏他所深爱的乐队的歌曲。
然而叶景瓷却似乎嫌这个夜晚对段莫宁的冲击还不够,她突然从钢琴前站起来,用一只手弹奏着伴奏,一只手指向了人群中的段莫宁。
几乎是一瞬间,台下观众便都循着她的手势盯着段莫宁起来,叶景瓷朝段莫宁勾了勾手指,她的长发垂下来,配合着现场的气氛,脸上是带了点挑衅的冷酷,完全和她一贯甜蜜微笑着的形象割裂开来,然而一瞬间,段莫宁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内心带着些许阴暗和冷漠的不驯少女。
而还来不及反应,段莫宁就被欢呼的人群推搡着推上了舞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和叶景瓷站在同一片舞台上了,台下是乌压压的人,群魔乱舞般随着节奏旋转狂欢。
段莫宁有些茫然,他望向叶景瓷,叶景瓷却让出了在钢琴前的位置,她在邀请他一起来弹奏这支他们共同喜爱的乐队的曲子。
段莫宁却对她的邀请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叶景瓷的身边。这一刻他的世界似乎都是不真实的,像是带了眩晕,段莫宁看着眼前的钢琴,他知道他的内心和手指一样蠢蠢欲动。他也知道,每次触动琴键,过去那些回忆和影像,就会像是不断闪回的噩梦般缠绕上他。
叶景瓷还盯着他。
“Sometimes it's so crazy thatnothing can save me
But it's the only thing that I have”
主唱唱到这首歌的高---潮,段莫宁的脑内闪过接连的片段,他父亲愤怒的脸,指责的话语,绝情的决定,孤注一掷的勇敢和寂寞。他想起他人生里最困难的那段岁月,诚然如歌词所说,疯狂确实是他那时唯一所有的东西,也是凭借着那些孤勇和疯狂,他才能够成为今天的自己,站在这里,用感慨和回忆去品味这首歌。
他从不被他的父亲理解,在过去不曾,在现在也仍旧不曾。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叶景瓷其实是一种人。她也不曾被理解,不曾被深爱她的粉丝理解。他们都一样,真实的自己,同样不被接纳。
他在台上站得太久了,以至于下面的观众开始起哄,有嘘声响起,有人开始喊着让他下台。段莫宁看着这一切,虽然正真实的发生在他的面前,可他觉得自己犹如隔岸观火般清醒和冷静,因为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太多了。不被信任,不被看好,被他人等待着旁观看好戏,等待着摔落。
他回头,叶景瓷却并没有如台下的人一般对他失望或嘲笑,她只是仍旧弹着琴,安静而挑衅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段莫宁做了个决定。他朝着叶景瓷走去,在对方的目光里坐到了钢琴前,他伸出手,压制住往昔回忆的晦暗和压抑,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那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触发了记忆的钥匙,那些负面的回忆蜂拥而至,段莫宁皱了皱眉,手上不得不停顿了动作,他突然后悔起这个决定,然而在他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另一只手却盖在了他的手上,帮助他按下了下一个音符。
叶景瓷看着他,示意他跟上节奏,在那种充满期待和希冀的眼神里,段莫宁无法不回应她。而在他漫长的时装设计师奋斗岁月里,并没有多少这样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神给过他。
段莫宁没有走,他也不再想走,他开始按下第三个音符、第四个……然后他终于连贯而流畅地配合着叶景瓷弹奏起来。如果说叶景瓷钢琴的技巧在于她的手速,那么段莫宁的优势就是他的力度,两个人配合起来,演绎着他们内心共同喜欢的乐队,演绎着他们内心固有的叛逆和不服输,还有向往摇滚和个性的人生。
在激烈的旋律和节奏下,段莫宁只觉得那些恼人的回忆都被速度甩在了脑后,其他仿佛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钢琴,只觉得酣畅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短小了点,但毕竟又日更了…
还是要让段莫宁在清醒状态下和叶景瓷斗琴的哈哈哈哈
巴赫里的爱情就是被吸引,被理解,被守护;两个人即便生活不同,但灵魂上的共鸣还是要有的嘛~~~互相倾诉心事神马的不是很赞吗~~
另外这两句英文歌词确实是一首摇滚歌曲里的:
Sum14的《Pieces》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一曲终了,叶景瓷只觉得浑身舒爽畅快,平生第一次,她颇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而段莫宁也一样,他在这支曲子里,毫无保留地倾泻了自己的情绪和诉求。
因此,两人都有一种倾尽所有般的脱力。在观众的欢呼和嘶喊里,乐队主唱很快唱起了新的歌,而段莫宁和叶景瓷也从舞台走回了不再引人注目的角落。
重金属的摇滚实在震耳欲聋,段莫宁实在受不了,拉着叶景瓷走出了酒吧,而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伦敦恢复了它多雨的性格,酒吧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段莫宁脱下外套,遮盖在叶景瓷头上为她挡雨:“算了,不要淋雨感冒了,你先回酒吧等我,我去买伞。”
叶景瓷却把他拽了回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电话亭:“虽然你比较大只,但是我比较苗条,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能一起挤进那个电话亭里。”她的脸颊还因为刚才的演出而绯红,“我不想回酒吧,也不想回酒店。而且这个点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你不可能上哪儿能买到雨伞的,还不如等雨小一点再走呢。”
段莫宁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叶景瓷连推带塞地弄进了电话亭,然后她很快也躲了进去,两个人正正好,然而狭小的空间下,彼此的距离近到段莫宁能清晰看到叶景瓷头发上被雨丝沾染到的小水珠。
“你弹琴那么好,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弹了?”叶景瓷却没觉得局促,她好奇地盯着段莫宁,“当然了,你如果还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没问。”
她本以为段莫宁不会回答的,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开口了。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变成一个设计师的吗?”他笑笑,“所有新闻媒体对我的报道都像我是非常顺利走到了这一步。其实不是的,一直就不是。我做时装设计师的想法在最一开始就受到了我父母极大的反对。”
“怎么会?”叶景瓷不可思议道,“你做的裙子那么好看,那么有天赋,为什么要反对?”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为别人做裙子衣服,这是女人应该做的事。”段莫宁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轻轻拂去叶景瓷额头上的雨雾,“设计师不是一开始就有一个工作室和手下工作人员的,最初的开始往往只有自己,自己画图,自己设计,自己裁剪,尤其在没钱没有人支持的前提下。我必须去制衣工厂,跟着里面的女工学习和练习运针方法,刺绣的工艺、锁扣怎么固定又美观又实用。你要知道,让一个男人去找了指套然后手里捏着针线,在一堆女人当中,确实看起来很怪异。”
在段莫宁的形容里,叶景瓷似乎都能联想到当时的场景,想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竟然窝在一堆可能上了年纪的女工里虚心讨教,她就忍不住笑出来。
段莫宁有些无奈:“你看,连你都笑我了。”
“我只是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我还以为你一直这么高高在上,什么事都成竹在胸呢。”
“人总有刚起步的时候。”段莫宁笑笑,“不过确实,一个男人做这些事是很奇怪,我的父母那时候都快气疯了,尤其是我父亲,我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的设计师梦想努力,但他觉得我是变态,是娘娘腔,是丢人现眼。”
叶景瓷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段莫宁的父亲竟然如此态度剧烈的反对过他的梦想。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弹琴了。我也很早就和施坦威有联系,因为我的父亲是施坦威钢琴零部件北美最大的供应商,他喜欢钢琴,也一直和施坦威最顶尖的技师、钢琴家打交道,在他的计划里,我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施坦威钢琴家,用着他生产的施坦威钢琴弹奏。”段莫宁的语气有些落寞,“可惜我偏离了他给我设定的轨道,我开始对时装感兴趣,我不想再弹琴。”
“那他……”
“他不认可什么‘设计师’,他觉得那不过是低等的工种,是‘裁缝’,是女人才会去做的工作,所以他撕掉了我所有的设计图纸,烧掉了我的布料,然后切断了所有资金,而且为了彻底断绝我走上‘歪路’,还去每一家我打工的地方干涉然后逼迫人家把我辞退。那真是我最穷的日子。”段莫宁回忆起过去,也忍不住有些感慨,“饿肚子不要紧,可是我不能让我的设计一直这样饿着,我需要钱,一大笔钱,好去作为我时装设计的启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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