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一听,将手中的酒盅放下道:“叔叔倒是消息灵通,我是要分宗没错。便是这几日的事,届时还要请叔叔去做个见证。”
贾代儒听了这话,一拍桌子道:“胡闹胡闹,你这样胡闹将来如何去见你故去的父亲和荣国公。如今你能耐了,有些名声了,就能如此任意妄为了?真是胡闹!胡闹!我们贾府一门两公是何等的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还要分宗!”
贾赦就这贾代儒的这番话吃了好几口菜,又喝了一盅酒。心想这贾代儒也是心宽,如他这般岁数不好好在家里养着,还操这份闲心也是不易。看来这人也不能太闲了些。否则还不知是怎么琢磨事呢。贾赦撂了筷子道:“听您这番话便知您是只知道我要分宗,却不知我为何要分宗。我那侄儿贾珍可否与您讲明此事?”
这一问贾代儒倒是缄默了,这事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想过,那日从宁国府回来,贾代儒便想到这贾赦应该不会轻易提出此事,况且贾珍也说自己有错,可偏巧自己当时又未细问,毕竟自己在贾府虚有个辈份,余下的都不沾。被贾珍哄着捧着说了几句,心里着实受用,这才连这缘由都没细问。不过贾代儒也是琢磨着,再怎么样,这分宗也是天大的事,还有什么事能大过此事去?总之为了宗族繁盛,这分宗段不可行。
贾代儒将头一扬道:“这缘由知不知又如何?今日既然你提到,我便听听你说说什么天大的由头能要逼得你分宗?”
贾赦将自己杯中的残酒饮完道:“若不是您问,我也不愿细说。此事说多了反而对贾府不是好事。您应是知晓我被举荐领了这军需筹备的事,这差事我一无资历、又无经验、自然是做不好,可此事是要签军令状的。做不好被贬斥都是轻的,至于重的,不吉利,我便不多言了。我分了宗,贾府一门也少被株连这岂不是件好事?您说是与不是?如今我也是焦头烂额,今日在此借酒浇愁呢!”贾赦说完还长叹几声。
贾代儒本就是个迂腐的书生,若论死读书自己擅长,可这种人情世故、官场之事则是知之甚少了。听贾赦如此说,自然白了脸,想了想问道:“这等事既然有人举荐与你,圣上又点了你的差,你自然是能做好的。怎么反而说什么做不好府上受株连的假话,这让人如何能信?”
贾赦笑笑道:“您是有所不知,我这军需筹备这次筹措银两军部名册上写得是四百五十万两。您猜我跑了两日,拿了多少的银两批条?”
贾代儒哪里懂得这些,被贾赦话题一引顺着答道:“一百万两?”贾赦听了这话噗嗤一下笑出声道:“今日我谢您老人家吉言了!要是真能筹来一百万两我就不愁了?不瞒您,这两日我腿都跑细了,也不过是求到了这个数目的零头,才十二万两,即便如此,便是谢天谢地了。户部说没钱了,您说我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杯水车薪,还有期限,真是不瞒您,我都怕我这日后性命堪忧。您说我这差办成如此,我分宗岂不是才是为了贾府好?”
这番话说的贾代儒目瞪口呆,自己本以为贾赦是因为要耍官威了,府里又有两桩赐婚,故而才想分宗,没想到竟是如此考虑。自己倒是错怪其了,贾代儒脸上便有些讪讪的。贾赦瞧见笑道:“叔叔莫急,如此我这是才说了一桩。这是于公分宗之理,于私我还未跟您说呢!”
贾代儒不解,这怎么还分个于公于私了,便追问道:“这于私又如何?”贾赦捡了口菜吃了才说道:“这于私的由头说来不好听。我怕您也不信,但您既然问了,我便说与您听。方才我也说,我这差事是因人举荐而得。你可知这举荐者都有何人?”
“这我如何能知?”贾代儒摆摆手,“你直说便是。”贾赦笑道:“这举荐的折子里,我那亲弟、亲侄儿都是赫然在目。可此事我竟然均都不知,竟无一人来告知与我其在这举荐折子上联署了名。只因我在朝堂上发了宏愿,说若是差办好了,我丝毫不受。可若是差办不好,则举荐者也一同受罚。回来这亲侄儿便来追问责怪,我也请您评个理。这于私我该不该分宗?”
若说方才那席话让贾代儒目瞪口呆,这番话则是让其嗔目结舌了。贾代儒喉头滚了滚,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这话当真?”贾赦道:“您是长辈,我怎可蒙骗于您。今日也就是您问到了。我与您诉诉苦罢了。这折子可是圣上王爷都亲见了,我如何敢胡言。”贾赦说完继续将酒斟满自饮。只余下贾代儒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好。
贾赦见其不语,面色颇为尴尬便又道:“叔叔这本月初十也没有两天,届时分宗还请您再去,那时当着族人,再将此事细说,看可否与今日说的有什么出入?如此也算是有了个见证!”
贾代儒此时哪还有心思责怪贾赦,只是一门心思埋怨自己不该趟这个浑水。这等分宗大事,让荣宁二府当家人自己争斗便是,自己本就是个旁支,如今平白搅了进来,这回不管结果如何倒好似将两府都得罪了。自己何苦拦这样的差事呢!贾代儒心里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了。忙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贾赦也不留。只是嘴上嘱咐着,若是其见了贾珍,再催其快些,这事耽误不得。
送走了贾代儒,贾赦也没什么吃饭的兴致。想起贾珍、贾政自己觉得更烦。方才贾赦没对贾代儒提及,这回不光是要分宗,还要分家呢!自己是打算先分了宗,然后再分家。反正此回自己是瞧出来了,这贾珍和贾政关系甚密,其二人间又带着个王子腾,既然如此就不能先分家再分宗。等自己分了宗,任了这新族长,再分家便好办多了,这是贾赦的私心,自然是不能与贾代儒言明的。
贾赦饮着残酒,闷头想事,却听见有人叫了自己,贾赦抬头一愣,忙起身相迎。来的人也算是旧相识了,竟是南安小郡王与宋仕朝。论理而言,这二人原先和贾赦都是颇为相熟,算得上是旧友,可后来贾赦慢慢听了史菲儿规劝,渐渐专注打理府中事务,又建了碑林馆等事,自然和这些旧友来往少了许多,不过这倒不是最直接的原因,几年前因蜀素帖一事,贾赦吃了官司就是拜旧友宋仕朝所赐。贾赦从此更是在心中与其画了界限。今日此时又遇此二人,也怨不得贾赦要多掂量掂量二人的来意了。
待二人落了座,贾赦命人收了残席,又布了一桌好菜。朝二人道:“今日小王爷可是好兴致,怎么有空来此?既是巧遇,我自然要做东请二位喝些小酒了。”
南安小郡王笑道:“今日也是凑巧了,本是在街面走走,在街面上逛着抬头便瞧见恩侯兄了。想着许久不见,自然要来叙叙旧,于是我二人便不请自来了。”
贾赦点点头,自己在望江楼这个雅间一直都是靠窗而坐,让人瞧见也不算稀奇。便拱手道:“如此甚好,这相请不如偶遇。承蒙小王爷不嫌弃,今日我贾某定要做回东了。”贾赦顿了顿又瞅着宋仕朝道:“我瞧着宋兄如今健步如飞,应是全好了吧!”
听贾赦如此一问,那宋仕朝脸色微微变了变,接着笑答道:“多谢恩侯兄挂念,早已好了,就是天气骤变还有些不适罢了。”
贾赦听了连连点头,一脸关切道:“如此甚好甚好。那我便放心了。”宋仕朝也不知贾赦是故意提起旧事还是真心挂念,又谢了几句才作罢。
三人许久未见,自然话也多些。起初还客套些,待菜过三道酒过五巡,这话也便多了起来。南安小郡王道:“如今恩侯兄已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如今这等军务大事都钦点了恩侯兄去做,可见对您之器重。恩侯兄日后还要对我等多多关照啊?”
贾赦连连拱手道:“小王爷抬举了,向来只有您关照我等,断没有反过来的。您可不知,如今这差事可是将我愁坏了!”
南安小郡王道:“为何而愁?不如说来听听,看我等能否为恩侯兄助力一二?”
第二百五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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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儒见到贾赦一人在望江楼喝酒,因听贾珍说其要分宗, 自己又上杆子揽下了劝诫贾赦一事, 便气冲冲去寻贾赦。怎知听了贾赦细说一番因果后, 顿时哑口无言,寻了个由头早早溜走了。而贾赦自己留着继续喝酒, 可贾代儒一走,贾赦竟又遇到熟人,南安小郡王和宋仕朝又寻了来, 贾赦命人重新布宴, 与这两位旧友聊天吃酒。这话匣打开, 没几句便扯到贾赦这新差事上。南安小郡王道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如说出来, 说不定自己也能助一臂之力。
贾赦捏着酒杯心里盘算, 今日按照与忠敬王爷商议对策, 是要表现出自己无心这差事, 好让众人以为自己无什么本事办不好差,麻痹大意, 从而好做些手脚, 再捉个正着。可自己是万没想到能遇到南安小郡王和宋仕朝, 这其中有几分巧合, 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让自己全然相信此番就是巧合,贾赦自己也是不信,毕竟自己差点因宋仕朝吃过亏, 这事不能转眼就忘了。贾赦笑笑道:“小郡王若是能出手相帮就是太好了,如今任了这军需筹备一职,我才知晓其中的难处,每日都在这军部和户部间受夹板气,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南安小郡王听了笑道:“若是旁人为此发愁,我是信的,可恩侯兄你则不该啊。上次西海沿子乱了,你可是明晃晃抬了几十箱银子来,还有宁国府,如此一来这钱立刻就有了。”
贾赦一听,心里暗道,这回打仗还想让我出银子?那怎么能行?若是如此干脆户部收了银子也直接送到我府上去算了。岂不是省事。但这话自然不能如此说。贾赦笑道:“郡王如此说也太抬举我了。上次可是还银,归还银两也是我们府上节衣缩食省出来的,只是赶巧了,遇上这西海沿子乱了的事正好派上用场。此番我就算是有这心,怕也是没有这力了。”贾赦说完连连摇头,叹气不已。
一旁的宋仕朝听贾赦如此说,笑道:“恩侯兄如此也是太过谦了。如今谁人不知这京中首富之家便是荣国府!依着小弟愚见,不如这次恩侯兄再拔个头筹出个大力,再领一份大功。”
贾赦心说,你们这是憋着害我呢吧。四百五十万两让我出,当我傻吗?况且凭什么要我出啊。就算这差事没办好,该如何便如何也没有抄家的道理。这宋仕朝一张嘴便是直接将我贾府给抄了,你这是有多恨?不过这回贾赦倒是也有一想,昔日彭泺就曾跟自己提过此事,自己只觉得定不会成真。今日看来,不管皇上真有让自己出钱的心是真是假,反正这帮朝廷大臣中却是不少人会如此想了。这让贾赦有些寒,想起昔日自己拿下赖大,最直接的缘由便是自己府上缺钱了。贾赦捏着酒杯不语。
一旁南安小郡王瞧见贾赦如此笑道:“仕朝兄此言差矣,这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况且若是任个军需筹备便要自己从府上拿钱。那若是做了户部尚书岂不是收不齐税负自己来补了?仕朝兄就是爱爱玩笑。这等大事可玩笑不得,你瞧恩侯兄都愁成什么样了?”
贾赦道:“我便知道仕朝兄与我玩笑,这等事如今我也是心急如焚。不瞒二位,若是真能如此,我倒也是愿意呢!”贾赦顿了顿又道:“不过当今圣上德才兼备,自然是不会准许的。况且我也是着实有心无力。”
南安小郡王与宋仕朝对视一眼道:“恩侯兄有此心便是难得了。不过本王倒是有个主意,至于行不行的,恩侯姑且听听。”
贾赦眯起眼睛,今日这小郡王上赶着给自己出主意,真怕是其中有诈。可自己也是好奇,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打算。忙冲其一拱手道:“还请小王爷赐教,贾某不甚感激。”
南安小郡王道:“昔日先皇下江南,也是各省沿路接待,州城府县乡绅极力孝敬,此事虽和先皇出巡不可同日而语,但此事也可借鉴借鉴。”贾赦倒是不太明白南安小郡王为何会提及此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借鉴借鉴,忙开口问道:“那究竟是个如何借鉴之法?”
小郡王道:“这行军本就是个府交替接应,虽说是有拨银子,但总是滞后。如此一来倒是误事。不如到各州府接应时,请当地乡绅富户拆借一二,补上空缺,如此岂不是好?等户部批银下来了,到时候补还即可。”
贾赦听了摇头道:“这怕不好吧,若是得了个劳民伤财的口碑,怕更是要被怪罪。”小郡王听了笑笑道:“恩侯兄还是中正老实之人,这等事历来如此,只不过恩侯兄才办这差还不知。等你走上一遭便知晓了,怕是当地还有人求你如此呢!”贾赦听了更不解了,追问道:“怎么还会求着如此?”
南安小郡王道:“这一来钱不过是有借有还,宽些时日。二来这些乡绅富户如此便算是和官员有了交情,若是日后子嗣举荐岂不是更有利。他们也都是聪明的。”
贾赦听了点点头道:“若是万一这银钱拆借了还不上该如何?”南安小郡王道:“这也容易,选几个捐的多的,奏请圣上表彰。若是有幸得个一字半字的,他们更是乐意。如此比还钱还高兴呢!”贾赦听着倒是明白了几分,心里也是有几分无奈,怨不得这差事难做呢,自己连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均是不知。竟然还要旁人提点,不过也不知道这二人与自己说此事是何意思。
贾赦道:“今日听王爷一席话,倒是如醍醐灌顶,明白许多。多谢王爷指点。我明日去找义忠亲王再好好议议此事。”
南安小郡王道:“你我本是旧友,有难自然要与你分当。今日也是巧遇,正巧恩侯兄提及此事便与恩侯兄说说。若是日后有需要之处,恩侯兄直言便是。”
贾赦自然又是谢了一场,三人饮宴一番才各自散去。贾赦想了想,觉得此事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一个坑里摔两次可是傻瓜。贾赦想了想觉得今日还是不去找忠敬王爷了,等明日再说。因两日都未回府了,今日回府瞧瞧,看看贾珍又搬来谁当说客。
哪知道回了府,一切照旧。并没有人听了风声而来,只有管家说贾代儒来过寻过自己外,余下的族人,就连贾珍也并未再次登府。贾赦心里也是奇怪,觉着莫不是众人还都盼着自己分宗?这贾珍竟然连自己父亲贾敬都没请动?不过这不来则是更好,自己好歹还能清静清静。
毕竟两日都未与贾母请安,贾赦便换了衣服去见贾母。史菲儿这两日可是被烦死了,因贾赦要分宗一事很快便是众人尽知。贾赦不在府中,众人也不敢去劝,除了贾代儒这等死脑筋的,余下的都走了迂回战术,派着家眷接着给贾母请安的由头来探听口风。这非年非节的日子,族里的女眷都来瞧了贾母一番了。
史菲儿这两日片刻都不能歇息,打算若再是如此,自己明日就说是身体不适病了,免得一群人跟眼前花一般在跟前烦。
贾赦来时,正好才走了一批。史菲儿瞧见贾赦道:“若非我知你是有正事,若非如此我定要与你换换。这几日没人去烦你,都打发到我这边来了。”
贾赦忙朝贾母做了长揖,口道老太太辛苦烦劳了。说罢又将这两日之事与贾母略略说说。史菲儿对这等事完全没有主意,毕竟为官之道自己丝毫不懂,也不敢乱说乱指点,怕引其去了歪路。只是听贾赦说到南安小郡王的主意时皱了眉头道:“这等事我虽不明白,但也觉得有些不合理之处。这一来国家之事虽能发动于民是颇好,但若此次如此,则民心未免不生埋怨。有朝一日爆发,处置的也是这办事之人。二来我怎么听着倒觉得他们好似专门为你这差事而来,也别怪我多想,这事你也多多在意。我反怕你不如此,反而会有人冒名如此做呢,最后反而还是你顶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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