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欢喜的翠星以为贾母让自己前去是要抬举自己成为姨娘一事,哪知道这抬姨娘事只字未提, 反而让王夫人张口便是要了探春去。这哪里还了得, 便急匆匆开口阻拦。
“万万不可?这里可有你随意插嘴的份儿?”王夫人听这话倒是冷笑一声, 瞥了眼翠星道:“我且不论你没有规矩之过,我就单问你, 为何是万万不可?今日老太太、老爷俱在,你且与我说个清楚。否则我定不饶你。”
王夫人对下人本就是个能下狠手的,翠星见王夫人如此, 自然是有些怕的, 身子往后缩了缩, 头一耷拉,也不吭气了。
史菲儿原本只是顺嘴一问, 因为要说这抓周口红的事, 便拿那话做了个引子, 没想这王夫人不知为何忽然开了这口。细细想想, 书中王夫人对探春还算不错,相较而言至少比邢夫人对迎春要强了不少去。而且这赵姨娘自己实在是看不上, 探春被王夫人教养自然要比交给她教养强得多, 看看贾环再瞧瞧探春, 效果显而易见, 史菲儿故而也不开口, 端坐着瞧着这三人看如何折腾。
见翠星垂头不语,王夫人又道:“如今竟是我这太太也问不得你话了,你道越发能耐了。”
贾政本就心内有火, 因宝玉抓周之事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听王夫人如此倒觉得是有指责自己之意。见这翠星如此战战兢兢一脸惧怕,心中火气又是起,开口道:“她不过是一端茶倒水的丫头,太太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自失身份。儿女教养本就是太太之责,今日便将探丫头抱过去养着便是。何必在老太太面前争执,有失体统。”
翠星听贾政如此一说,心里更急,又想争辩,却被贾政瞪了一眼,便只好闭口,不敢再多言,只是咬着牙,将手中的那块帕子要攥出水来。
王夫人听了贾政这话,更是气恼,老爷竟然帮衬这小妖精说话,明明这事是对其有利,自己开恩,若是别的懂事知理的丫鬟早就磕头谢恩感激不尽了,哪会如此不识好歹。
史菲儿在一旁瞧着,觉得冷眼看这三人斗气倒是有意思。不过此时不能再一旁观瞧,毕竟此事还关乎探春的运势,便开口道:“翠星,如此安排你可满意?若是认可便向你家太太谢恩。”
翠星心里不愿,但贾母开口了,又不敢不遵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去给王夫人施了一礼,咬着牙道:“翠星谢过太太,日后劳烦太太多多照顾探春。”
王夫人心中有火,此时自然也是再三隐忍才不让怒火爆发,对这翠星施礼视若无睹,哼了一声道:“劳烦也称不上,本就是我做太太分内之事。”转头对贾母道:“老太太,这探丫头日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令其恪守本分,有府中小姐的风范。”
翠星自然知道王夫人这是指桑骂槐数落自己的不是,可如今女儿被抢了,自己名份还没捞上,翠星也只能寄希望于贾政,至少扒住老爷,日后才有翻身之机会。
听了王夫人的话史菲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探丫头的事了了,我们暂且说说另一件。”史菲儿指尖点了点桌角,一旁的云鹤便呈上一物件,不是旁的,是贾宝玉抓周最先抓到的那只口红。
王夫人见了,脸上难掩怒意,就是这东西害的宝玉当众出丑,回去定要将这管事的丫鬟婆子好好发落一番才行。
史菲儿将这口红捏在手里道:“蘅荟阁的口红唇脂,都是有编号记录的。这只口红是谁的,我一眼便知。”
翠星听了这话自然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朝贾母处观瞧,恨不得能将身子缩起来,不让旁人看见。
史菲儿瞧着也不理睬翠星又道:“这只是个新品,这新品在柜上买前,通常府中我都会赏一番,一来自己府里造的东西自然要方便给府中,二来也能让我知晓这东西是否还有改进之处。这口红内管底上有个府字,代表府内自用。这颜色与香型是新的,因颜色太过艳丽不适合太太,便只赏给了府里的姨娘。而这编号对应起来正是翠星你诞下探春后,我特赏与你的。翠星,你觉得这口红用的如何?”
贾政忽听贾母如此一问,顿时瞪大眼睛瞅着赵翠星道:“此物竟是你放到桌上去的?”
翠星闻言顿时慌了手脚,本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哪知道这口红会有编号,这老太太莫不是要成精!早知如此不如偷了别人的一只来行事啊,不过当时自己也就是见宝玉这周岁生辰如此排场,而探春满月热闹却连昔日元春三成都不到,实在气愤不过,才有此举动。
“老爷老爷,你听我说,这是、这是旁人陷害我的。定是定是旁人偷了我的去,栽赃于我。”翠星急忙分辨道,今日无论如何可不能再失了贾政。
“旁人陷害?”史菲儿笑笑,“翠星你的意思是我胡乱指责你喽。不妨今日与你说个清楚,你说是旁人偷了你的去,可曾有证据?”
翠星此时急的额前汗已渗出:“老太太,这口红我、我丢了几日。以为是随意放在哪了。今日定是有人来陷害于我。”
“那你觉得何人会如此?”史菲儿乐得一问。
翠星一时间哪里想得到许多,自然是编不出来。扑通一下跪倒:“老太太、老爷、太太,翠星冤枉,翠星也不知惹了谁,碍了谁的眼去?请老太太明鉴。”
史菲儿冷笑道:“是啊,我也不知这刚刚满一岁的娃儿是碍了谁的眼,惹了谁去?竟遭人来算计,抓周虽为一游戏,也做不得数,但一小娃儿在众亲朋眼皮底下被算计,也别怪我计较了。”转头看向一旁道:“云鹤你且说说,我叫你今日去帮衬,将你见到的说出来吧。”
“是老太太,云鹤今日前去帮忙。等二太太将抓周的东西都布置停当,我与翠屏便在此处候着,到抓周前来此处的只有翠星,说是二老爷问准备的如何了,她那时与我说话,又让翠屏去找样东西说是二老爷要用,便支开了翠屏。因此物又小,放得位置也不算太显眼,等到抓周时,云鹤才发现桌上便多了此物。今日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俱在,云鹤若是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此时王夫人早已气得立眉怒目,对着翠星道:“我平日也未曾亏待与你,为何你会做出此事来?这宝玉不过是个才满周岁的娃儿,你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毒计来害他!”王夫人说完一转脸看向贾政道:“老爷您可要与我和宝玉做主!”
翠星此时跪着扯着贾政袖子哀求:“老爷老爷、翠星知错了。翠星不过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
贾政此时更是气恼,一把将其搡开骂道:“你哪里是糊涂!你是太聪明了!贱妇!贱妇!”
一时间翠星哭、王夫人怨、贾政骂交织一处,这屋内吵闹异常。史菲儿听着也是烦闷,一拍桌子道:“够了,统统给我闭嘴。”
众人见贾母动怒忙闭了嘴,不再言语。史菲儿继续道:“此事你们也莫闹,二太太你去查查家法旧例,看看该如何处置。我想这事你操办最为妥当,政儿你可有意见?”
贾政此时一肚子火,对着翠星恨之入骨。自然没有意见点头应了,王夫人见了,心里的怨气也消了几分。
史菲儿又道:“如此,有了结果,告知我一声便是。你们且去,单留二老爷与我再说两句便是。”
众人应了都各自散去,王夫人命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压着翠星一起回去。史菲儿见众人散了对贾政说道:“这府中爷儿、哥儿选跟前人,向来只看两样:一是模样好,二是性格佳。可此人未有一样沾边。这日后你自当留心吧。”
贾政被贾母此话臊的面红连连称是。史菲儿见状又道:“抓周不过一游戏,你也不必太在意去。记得你与老大小时候抓周,也是有趣。他攥着狼毫不肯撒手,你则是想要你父亲的佩剑。可如今看竟无一个准了去,可见此事也不过是游戏罢了。”
“是是是,儿子谨记了。”贾政连忙应着。
史菲儿想了想又道:“至于宝玉撕书,你也不必在意。岂能因撕一本书就下了定论。你们小时也不知撕了多少本去。远的不提,且说近的,瑚儿就不知毁了多少书去,如今不也是学得不错?不过珠儿是个乖顺的,你也凡事莫以珠儿为参照,人各不同,需因材施教,等日后大了,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罢了。”
虽然史菲儿知晓贾宝玉的情况,但也无法挑明,故而只好叮嘱贾政自己多上些心便是。毕竟这书中贾府父亲教育儿子也就是抡着棒子打一番,儿子见了老子如同耗子见了猫,这贾宝玉对贾政已经有了如此不良“案底”在前,想来其日后的岁月怕是也不会好过。不过那就请其自求多福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史菲儿不会让其如此被算计,但也不会太过在意其,各安天命吧。
第一百四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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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压着翠星回了房,此番可未是要新仇旧恨一并清算。翠星被婆子压着, 万念俱灰, 原本心里好好一番筹划, 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王夫人见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心里觉得解气不少, 昔日就知道这狐媚子定不是个安分的。原本以为其不过是想当个姨娘,在府里充半个主子去,哪想到心肠如此坏, 竟然胆子肥到如此地步, 敢在宝玉抓周上动手脚, 其心真是歹毒。自以为生了个丫头就能爬上来,真是痴心妄想。
“翠星, 我且问你, 你可知罪!”王夫人此番可是架势十足, 细审这翠星。自己最知这贾政, 他最重颜面,今日令其出丑, 必然会厌恶了翠星, 没了老爷撑腰, 横竖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 还不是任凭自己揉捏。
“太太、太太, 您向来宽宏大量,就饶恕翠星这一次吧!太太,翠星给您磕头了……”翠星伏地磕头不止。
“饶你?你今日不还敢在老太太、老爷面前与我对峙么!你这样眼睛长到头顶的丫头, 饶了你这次,下次莫不是要蹬到我头上!哼!我凭什么要饶了你去!”王夫人“啪”地一拍桌子。
“太太,我也是一时迷瞪了,那口红是无意之举啊。太太明鉴啊!我本就是给老爷取东西的,为接了东西才顺手放的啊。太太您英明,您明鉴啊……”
王夫人冷笑道:“果然生得狐媚下贱,这谎话也是顺口就来。这番鬼话方才在老太太处你怎么不说,却只顾一味讨饶?怕是当时吓傻了吧,没想起这由头。这回来的一路有时间你倒是想起来了,用这话来搪塞我,你当我是好骗的?”王夫人转头对一旁立着的翠屏道:“过去给我掌嘴,先将这狐媚子抽醒了,让其明白自己的身份。将谎话编圆了再说!”
翠屏听言也是无奈,走到翠星面前道:“太太叫我打你,你且莫要再扯谎了。”说完抬手便抽了一记,反手又是一记,翠星双颊顿时有掌印浮现,脸上有如火烧般痛。
“翠星,你可记住我方才说的话去?”王夫人厉声问道:“方才只是小小惩戒,若是再胡言,可别怪我无情了。”
此时翠星疼得泪如泉涌,不敢多言,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哀求不断讨饶。唯有心里不停咒骂王夫人与贾母,怨贾母多事,恨王夫人心狠。恨不得能将其二人剜心剔骨了。可王夫人哪里能知,又问了几句,翠星也只顾得求饶,还是咬定自己是去给老爷取物件,无意放的,绝不是存心之举。
王夫人发难一通,见仍无进展也懒得再问。只是心里琢磨着该将其如何打发了。可心中火气发泄了之后,王夫人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此事还颇为棘手。若是依着翠星招供其是无心之举,这罪过也不过是其不懂规矩,办了错事,照例不过是叱责一番、罚些月钱罢了。虽说她此举让王夫人与贾政面上有些难堪,不过这事也被贾母算是给圆过去了,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显了自己小气。可如此处置,怎么能平息王夫人心头怒火,一想这翠星差点就要变身成姨娘,王夫人更是有火。此番断不能如此简单打发轻饶了她去。
王夫人倒是想将其给撵出府,眼不见心不烦,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性。可偏偏她又是给贾政生了一女。这府中对这诞下子嗣的丫鬟均是不错,按例是应抬成姨娘的,还从未有将这样的人赶出府去的先例。若是真如此做了,自己怕是要背上“妒妇”二字了。这让王夫人很是有些犯愁。总不能简单叱责罚月钱,就便宜了这狐媚子去。想了想王夫人让丫鬟去着翠星房里翻找一番看能不能再寻出什么错事来。
丫鬟去了一会儿,回来手上拿了一个小包裹来见王夫人。打开一看,这小包裹里面是一双未做完的男鞋,尺寸样式绝不是贾政穿的。王夫人命人将这鞋往翠星面前一摔:“这在府里还能勾勾连连,你倒是颇有本事。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翠星哭道:“太太明鉴,这鞋是给我那同胞兄弟做的,太太大可去查。翠星知道府中规矩,自是不敢任何逾越。今日也是一时糊涂才无心办了错事,求太太看在探春丫头的面上就饶了翠星一次吧。”
王夫人好容易抓了个把柄自是不能轻易放手,忙命人去寻翠星兄弟审问,此番翠星说得倒是不假。王夫人只是更气,暗想着要是早点时候将这狐媚子撵出府就好了,哪里会生出如此许多的事来。如今人也不能撵,又不能狠狠责罚,如此轻描淡写处置了,日后这帮下人哪个还能将自己放在眼中。
王夫人忽然有了主意:“翠星你做了错事,不知坦白,倒是满口谎言试图蒙混过关。此事自然要罚,念在你给老爷生了一女的份上,今日我便从轻发落了你。”
翠星听王夫人如此说,心中倒也浮现一丝希望,忙开口道:“太太最是宽宏不过,翠星知错了,翠星定改!”
“如此你便出了二门去柴房领事,这月钱罚半年,如此便算了。”王夫人笑笑道:“你也不必记挂探丫头,我自会好生照看,婆子带她去二门管事那里交代清楚。”
翠星听王夫人如此一说,当下万念俱灰,这去柴房那可是最下等的粗重伙计。如此一来自己再无翻身之日啊,忙磕头不已苦苦哀求:“太太,您收回成命吧。翠星再不敢了,绝无下次的。翠星求您收回成命吧!”
“莫不是嫌弃柴房不好,你去太过屈才了?你还敢再叫我收回成命!你们也是傻的吗?给我将其立刻拖下去。”王夫人又是一拍桌子。众婆子哪里敢再怠慢半分,忙将这翠星抓了,不顾其哀嚎拖了出去。王夫人此时方才觉得堵在胸口的一团闷气消散了不少。
因翠星被押去柴房,探春寻不见母亲自然哭闹。王夫人本就生着气,也无人敢来招惹。实在是因这探春哭得太厉害,奶妈才怯怯来问王夫人的主意。王夫人自然不以为意:“小孩哭闹最是寻常,难不成依你的意思,我还再将翠星找回来?你好生哄着探丫头,若是你哄不得,我便再换个能哄好的奶妈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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