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字很好。”
林清嘉一愣,顺着秦霆轩的目光落在了瓶上,笑道:“还是画更好些。”她的字好,她的画更好。
秦霆轩看着林清嘉把小瓶一个个排开,想着她曾说过有些颜色是需要到别院里才能够制得出的。
“你回了一趟别院?”前日是瓢泼大雨,路上只怕不好走,林清嘉是什么时候回的别院?
“恩。”林清嘉笑了笑。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说是寿宴结束的时候才回别院。
她这次回去是为了收拾东西,不再回别院?
转念一想,这样做也好。在姑苏里好歹林家还能够护得住,等到到了别院里,谁知道柳家和长青世子又会有什么动作?
秦霆轩想到这几日得到的消息,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对长青世子和柳府的做派十分瞧不上,就算是林家如今没落了些,到底底蕴还在,怎敢这么折辱林家?
看着林清嘉手中忙碌个不停,他的目光越发温柔,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怜惜之意。
心中想着若是她在京都就好,她在姑苏实在是鞭长莫及,若是在京都怎的都可以帮她一帮。
林清嘉此时又从旁侧取了一包笔出来,说是一包笔好不夸张,这些笔足足有十几二十根,还有洗笔皿同样也有一小摞。
林清嘉把小瓶摆好,每一个小瓶旁都都放了一支笔,同样的细笔小皿也放在笔下。
林清嘉回头的时候见着秦霆轩看她,便解释说道,“若是要作画,颜色可以混,补画是万万不能的。”
“齐斋行事周全。”秦霆轩对着林清嘉拱手,“我能做些什么,齐斋尽管吩咐就是。”
秦霆轩见着林清嘉的动作,心中也有些心虚,明明是他要求林清嘉,结果所有的东西都反而让林清嘉准备好了。
秦霆轩少有欠人情的时候,此时承了林清嘉的情,神情就有些不自在。
林清嘉瞧出了秦霆轩的不自在,笑道:“秦世子你可以替我洗笔。”
观言的眼不由得瞪大了,想要说些什么,就见着自家世子对着他摆摆手。
秦霆轩开口道:“唤我澜生便是。”
澜生应当是秦霆轩的表字。
“就有劳澜生了。”林清嘉对着秦霆轩说道。
“荣幸之至。”秦霆轩让人取了水,一一斟入到了小皿之中,把一根根的笔头浸润到水中,化去裹在笔尖的浆,让笔头柔软下来。
林清嘉不急着修补画卷,先取了一卷宣纸,依次用笔蘸了小瓶里调好的颜色,笔若在画卷上游走,辗转蜿蜒开来。
秦霆轩站在林清嘉的身侧,注意不让自己的身子挡住窗前的光。
他看到林清嘉自己调出的色在纸张上没有晕染开,颜色清而浅却分明留在纸张上。
这所有调出来的颜色都是极浅淡的,秦霆轩想着只怕是林清嘉一层有一层的涂画,才会兑出她所期望的颜色。
林清嘉先是站着,此时坐了下来,放下了笔,“替我展开画卷罢。”
她的神情也肃穆起来。
拿下了试笔的宣纸,秦霆轩把那一张画绽开在林清嘉的面前。
林清嘉垂着眼,拿了一只笔,饱蘸了调好的色,毫不犹豫落在了水潭上,手中的笔稳稳落下,手腕轻巧而有灵动转着,原本尚且算得上清澈的而又灵动的潭水,顿时浑浊了起来,不成了颜色。
林清嘉却很满意自己调出的色,第一层的色落下了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秦霆轩,他神色不变,见着林清嘉看他,反而回之浅笑。
“你倒是信任我,不怕我毁了这幅画?”林清嘉说道。
“我既求了你,自然是信你的。”秦霆轩毫不犹豫说道。
绿衣与观言两人守着门口,见着林清嘉两人一站一坐,一问一答,自是有安静宁和之意在两人之中流淌。
秦霆轩猜的不错,林清嘉正是用了晕染法,不同的颜色叠加,一层又一层的耐心画着,到了最后秦霆轩也分不清究竟哪种颜色更清一些,哪种颜色更重一些,好似都没什么分别。
林清嘉落笔的速度却没有放缓,此时手臂徐徐行,钓鱼线垂入的那一小方潭水就开始清澈灵动起来。
秦霆轩忍不住小小惊叹一声。
林清嘉抬眼,眼底有几分得色,声音轻快,“澜生看好了。”
秦霆轩听着林清嘉难得活泼的声音,眼底含着笑,“我看好了。”
林清嘉微微一笑,原本要改鱼线垂入那一小方的潭水不大容易,旁边的水潭就容易的多。
妙笔生活一般,她的笔移过的地方,原本浑浊不成颜色的水潭重新灵动了起来。
“好了。”林清嘉放下了手中的笔,“是不是好多了?”
清潭水是被雨水无损的最厉害的地方,这大一方的清潭水修补好了之后,接下来只有老者的长须,女童的笑靥需要修补。
林清嘉活动着手指,握笔的时间长了,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先休息一会儿吧。”
“绿衣。”林清嘉唤了绿衣给自己捏右手的手臂。
绿衣的力气适中,让林清嘉舒服的一叹。
“这水潭补好了之后,再就是女童这一块儿等会我就可以补好。”林清嘉说道,“我上次写的那些东西准备好了之后,再把长须补好就好。”
秦霆轩微微颔首,“等到找齐了之后,我让人把东西送到林府。”
林清嘉的表情一瞬间有些不自在,她是要离开姑苏的,秦霆轩送了画过来,如何收的到?
只是……她的那些打算,究竟要不要告诉眼前人。
只是一个犹豫之色,秦霆轩就捕捉到了,“怎么了?”
话说出口了之后,秦霆轩垂下眼说道,“林姑娘准备离开姑苏罢。”
林清嘉下意识就想要否定,秦霆轩什么也不说,只是含笑看着林清嘉。
林清嘉一叹气,便说道:“被你猜到了。”
绿衣在旁侧瞪大了眼睛,要离开姑苏?!她怎么不知道?!
绿衣的神色惶惶。
观言站在绿衣的旁侧,见到绿衣猛地变了神色,觉得很是蹊跷地多看了两眼。
“大约是因为柳府请了令慈去看病。”秦霆轩低声说道,“所以我想,这事触及到了你的底线。”
“是啊。”何止是碰触到她的底线,也碰触到了娘亲的底线。
林清嘉仰头看着秦霆轩,唇边呷着笑,眼里也是亮闪闪的笑意,“秦世子既然知道了我的盘算,可莫要告诉魏世子。”她的手指立起,竖在了红唇前,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看着她修长而又白皙的手,目光落在了她饱满的红唇上。
想伸手用手指抚着那唇瓣,是不是如同自己想象之中的那般柔软。
这个念头吓了秦霆轩一跳,目光从她的唇上挪开。
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直跳,秦霆轩只觉得血液在他的体内奔腾得让他心慌意乱,耳旁只有那扑通的声响。
“秦世子?”林清嘉的话最终唤回了秦霆轩的注意力。
“抱歉,我刚刚想到一些事。”秦霆轩不敢再看林清嘉,开口说道。
想到自己走神之前林清嘉说的事,便开口说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更何况忠恒侯府与长青王府本就没什么交际,我与魏世子也无私交。”所以林清嘉不必担心自己会把消息告诉魏邵和,“若是姑娘去了京都,有事可以找我。”
想了想,秦霆轩从身上取了一枚玉佩,放在手心之中,“姑娘遇上了什么难处,可以让人拿这玉佩询问。”
林清嘉看着秦霆轩,伸手拿起了这枚玉佩。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手心,秦霆轩的手一颤,险些手掌合拢抓住她的手。
“那就多谢秦世子了。”林清嘉收下了玉佩。
“姑娘客气了。”秦霆轩笑着看向了那画卷,“姑娘替我补好了母亲的心爱之物,我十分感激。”
“还差胡须那一块儿,需要新制颜色才能够补好。”林清嘉说道。
“等到女童那一块儿补好,这一处应当不大明显。”
“时候也不早了。”林清嘉说道,“那我现在继续,补好了之后也该回去了。”
“好。”
第39章 夜归
林清嘉补水潭, 用的是晕染之法,一点点将水潭用不同的颜色叠加, 渐渐的就有了修改前的影子, 潭水碧青了起来。
此时修补女童的笑靥,则是用了另一种方法。
一根细笔, 笔尖极细, 落下之后的痕迹和蛛丝一般的粗细。
林清嘉作画的时候显然是屏住了呼吸的,似乎生怕自己的呼吸坏了事, 等到画下三五笔之后,仰着头深深喘一口气才接着作画。
秦霆轩见着林清嘉这般作画就觉得累得慌, 心中越发觉得自己欠林清嘉的人情有些大了。
等到修补完了之后, 林清嘉身形微微一晃, 秦霆轩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清嘉面上更是憋得通红,一双眼也是水汪汪的。
此时任谁也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 一双杏眼似含情春水,让人心中一动。
秦霆轩握住林清嘉的胳膊, 只觉得少女的手臂柔软的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毅力,手臂持笔就坚持了那般久。
绿衣瞧着秦霆轩的动作, 面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她究竟应该不应该提醒。
观言是眼观鼻鼻观心,他就知道自家少爷对林三姑娘是上了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前几日一直打听关于她的消息。
“我没事, 缓缓就好。”林清嘉喘着气说道。
秦霆轩也松开了手。
林清嘉等到缓过来了之后,面有得色,手中捧着画卷,对着秦霆轩展开,“若是不仔细瞧,是不是看不出了。”
原本那一串水珠飞溅,损毁画卷之中最为严重的就是水潭,其次就是模糊了女童的脸,林清嘉修补好了这两处之后,老者胡须的色彩毁坏反而不大严重。
因为担忧林清嘉,刚刚都没有仔细看这幅画,此时秦霆轩的目光落在画上,眼中流露出惊艳之色,“姑娘大才。”
当真被秦霆轩这般夸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林清嘉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觉得过得去就行。”
“何止是过得去?”秦霆轩的目光落在这画上,声音里有些欣慰,“小妹坏了这幅画,心中日夜难安,等到回去了给她看这幅画,心中也终于能够放下一桩心事了。”
“能够帮上忙就好。”林清嘉看着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秦霆轩说道。
“哪有世子爷送林府下人的道理?”林清嘉失笑,对着秦霆轩说道,“你瞧我这一身打扮,又不是正经的林府姑娘,世子就不必送了。”
“那我就不送了。”秦霆轩从善如流。
等到林清嘉走前又忍不住问道,“林姑娘,今后我们还会见吗?”
林清嘉转过身子,挑眉,“当然。”手中的玉佩摇了摇,手中合拢,把那玉佩纳入到了怀中,“我画还没有修补好,就得了你的谢礼,今后在京都自然是有机会的。”
秦霆轩在心中猜测到林清嘉只怕定下了要去京都,想到了林家的在京都的一脉,还有京都毕竟是皇城,对长青世子的约束要比姑苏更盛,就算是魏邵和昏了头,长青王爷和王妃都不会允他昏了头。
知道林清嘉会去京都,秦霆轩的笑意就入了眼,“那京都再回。”
“再会。”林清嘉出了房门,绿衣跟在林清嘉的身后,带上了房门。
林清嘉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不知道为何见着秦霆轩的笑容面上就有些发烧。
大步从二楼的台阶走下,出了宣飞楼天边不仅仅是金乌没了影子,更是有一抹清幽的月在空中悬着。
此时要去车马行雇车就有些晚了,林清嘉就抄近路想要赶紧回府。
从蒲柳街往回走,商铺一半关了门,有那做皮肉生意的秦楼楚馆悬了彩灯,弦乐之声和男男女女的调笑声伴着传出,鼻尖萦绕的是女子的脂粉香气,甜腻的让人闻着就觉得腹中有些饱了。
绿衣跟在林清嘉的身后,原本想要问一问离开姑苏的事,路过这红尘里的风流之地难免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在门口迎着的人见着了绿衣与林清嘉,见着绿衣往里看,就有人含笑想要上前挽着绿衣。窑姐儿的目光最为毒辣,绿衣与林清嘉两人显然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年纪看着轻能这个点儿在外行走,指不定怀里有些钱。
这动作把绿衣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看,紧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几乎快要小跑起来,避开了窑姐的动作。
林清嘉轻笑了一声, “莫要多看。”
刚刚路过的那家上不得什么台面,所以穿着青衣的小厮也要拉一拉试图揽客。
绿衣以为林清嘉在训斥,涨红着脸说是,之后埋着头走,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走的腿都有些僵了,绿衣上前扣了林府的角门,很快就有人开门,桂枝捡了一方小凳在门口坐着等着两人,见到林清嘉与绿衣从角门进入,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让长辈担忧了。”林清嘉歉意开口说道,“我换身衣裳。”
“我去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桂枝说道。
林清嘉这几日离开林府只有长房、大夫人还有一些下人知道,此时有机灵的丫鬟跑在最前面清了路,好让避让着不让人看到,男装的林清嘉与绿衣顺利回到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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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婳的丫鬟原本是到了厨房里替卫婳取一盅燕窝,刚走出小厨房,就有人过来,急急忙忙撞了她个满怀。
鹤影的眉心蹙起,只见对方一个劲儿的说对不住对不住。
“这是给表小姐熬的燕窝。”鹤影暗咬了一口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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