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林筝因为这期节目的播出而受到伤害,不愿意她早年的伤口被揭开,不愿意她活在人们探究鉴定的目光里,即便她做过那么过分的事,谭湛还是想给她最后的保护,在某种程度上,他理解她怜惜她,他希望她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后反思认识到错误,希望她至少得到一个改正的机会,而不是被舆论压力逼迫着去做出什么决定,她理应也有灿烂的人生。
为此,谭湛放弃了林溪这期专题节目,他无法接受曾经做过那样事情的林筝,但他仍旧选择给予林筝最后的保护和温柔。他的职业理想总有机会再实现的,然而一旦继续做这档节目,林筝的人生却没有办法挽回了,在自己的职业前景和林筝的人生之间,谭湛选择了后者。
放弃唾手可得的职业前景,这看起来相当沉重,然而谭湛却从未觉得自己做出过如此轻松的决定,他想,如果林筝能因为这一次而正视自己拥抱未来,去诚实的面对自己和过去的错误,这意义比自己的职业更为深远和重大。
☆、第二十七章
林筝几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隔壁已经完全搬空了,谭湛的痕迹仿佛完全被就此清除,连带着她甚至有点恍惚地觉得,和谭湛的一切,都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林筝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自己的柜子,那柜子里正安放着那把知名的大提琴“舒曼”,曾经最为向往的大提琴,最为热爱的大提琴,此刻却变成了她的噩梦。
林筝喂了狗,麻木地做完了家里的大扫除,努力不让自己空下来,也努力不去想那些事,她又一次做了逃兵,又一次放了一浴缸的水,把自己泡进了浴缸里。
失去了谭湛,仿佛失去了太阳,她开始觉得每一天都过得特别缓慢,尤其是每天中午在食堂里遇到谭湛的时刻,他的身边开始固定出现了唐潋滟,他们在谈论着她所完全不懂的新闻传媒话题,偶尔连不苟言笑的谭湛脸上也会露出点笑意。生活在继续,谭湛总有一天也会习惯于这种没有林筝的生活,林筝想,大概自己也会,也会像戒毒一般强制地戒掉谭湛,然而爱情最过于痛苦之处,便在于已经尝过了它的甘甜,便很难再回到独自的孤单里去,由奢入俭实在太过艰难。
但林筝也终究想要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她一贯是个骄傲的人,谭湛既然提出了分开,她便也不愿再苦苦哀求,更何况对于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过去的自己,她也没有立场去挽留对方。
每天中午食堂的见面,便成了对林筝最大的惩罚,她明明能望见谭湛,却再也不能对他微笑,也得不到他的微笑了。她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星灿员工一样,给他拿套餐,她不希望谭湛误会她还在纠缠,因而之后她再也没有像分开第一天那样在套餐上给过谭湛优待,直到这一天。
谭湛像往日一样去排队,窗口接待他的仍旧是林筝,谭湛得到了两块大排。而当他愕然地抬头看向林筝,林筝却低下了头。
谭湛开口道:“你给多了。你给了我两块。”
林筝这下终于没法再装傻回避,她只能轻轻扫过谭湛一眼,眼神忽闪却不敢直视对方,她害怕在对方脸上看到轻视。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食堂上班了,所以给你两块大排也不会被开除了,对不起,不能给你什么,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也很对不起,让你对我失望了……这是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所以……”纠结犹豫再三,林筝终究还是在谭湛转身之前,开了口,那位临时请假的怀孕员工马上就要回来了,林筝的合同工时间也到期了,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星灿看到谭湛了,也恐怕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看到他了。自今天起,便是真正的告别了。
谭湛也听出了林筝话里的含义,他的手紧紧地捏着餐盘,动作用力到手背上能看清楚他崩起的筋脉,谭湛到底并没有在心里和林筝告别,他也很清楚自己即便决定离开,但每天中午能在食堂见到林筝一次,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宽慰。她仿佛就是他的太阳,工作不顺压力过大的时候,仿佛只要看到林筝还在,谭湛便能奇迹般的安心下来,他对她失望,但却也希望她能过的好。
但没来由的,谭湛仍旧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突然缺了一块,很重要的一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拼命想要回头看林筝一样的欲望,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很想相信林筝对于那些事有着苦衷甚至隐情,然而她什么也不说,几乎间接默认了一切,他终究无法如此长久地麻痹自己。
只能到此为止了,千里路他只能陪她一程,从此以后风雪艳阳他都不能再问。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周末的时候,谭湛把邹琳约了出来,交还了她的雪纳瑞。雪纳瑞在几个月的相处里多少和谭湛也有了感情,尤其是那些新生的小狗们,更是粘着谭湛,而对邹琳汪汪叫保持着警惕,谭湛心里也有些不舍,然而这一窝小狗和雪纳瑞,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林筝,他此刻实在无法再面对这些沾染着和林筝共同回忆的小动物。
邹琳并不知道谭湛和林筝分手了,还一脸好奇地探头探脑:“林筝呢,没来啊?”
谭湛不想多解释,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啊,这样啊。”邹琳抓了抓头,“不过哥,为什么我最近听说林筝又开始接测试男友忠诚度的活儿了?你不管了?还是她偷偷在做?是不是最近她有什么难处缺钱用了啊,你赶紧去问问,她可能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你开口,没准有什么困难呢。”
谭湛突然顿住了,他愕然地抬头,这个刹那,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对林筝近况了解的欲望,话到嘴边,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硬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问句。
这样的行为就太过明显了,邹琳也嗅出不平常来:“哥,你和林筝,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谭湛无法再回避,才克制着内心简短地道:“恩,我们不大合适。”
邹琳实在有些意外,她认识谭湛这么久,从没有见过他对任何女生有过那样的动情和维护,她记得他在日本看林筝的眼神,就像是林筝早已住在他心里一般,满满的爱意和沉醉,她实在不相信,这样动情的谭湛会突然因为什么“不合适”就放弃林筝,在邹琳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个表哥从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从不认可什么门第或者阶层不同而不合适这种理念,他对自己认定的事都坚持到近乎固执,那么喜欢的林筝,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邹琳心中充满了疑虑,但谭湛毕竟是她的表哥,她也完全不敢再追问,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参加Party吧,转换转换心情。”
邹琳她希望自己和陈恳的朋友也能互相认识一下,因而和陈恳商量着办了这个聚会,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先把谭湛拉去,等聚会气氛好点,再慢慢套套谭湛的话,看能不能开解下。
谭湛自然是拒绝,然而最后还是拗不过邹琳的坚持,被连拖带拽地拉去了聚会。
但邹琳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不论她怎么引导,她的这位表哥还是纹丝不动,怎么也没有开口的意愿,几次下来,邹琳便也泄气了,正值聚会上其余朋友一一到来,她便只好先离开谭湛去迎接新来的友人了。
于是便只留下谭湛一个人,他只静静地看着穿着光鲜互相愉快攀谈的人们,随手拿了一杯鸡尾酒,独自品味,而连这杯酒,都让他想到林筝,想到第一次的见面,想到他泼她的那一杯酒。他低头失笑了一下,林筝就像给他下了黑魔法,让他都有些失魂落魄。
好在不多时邹琳就重新过来了,她身边除了陈恳外,还跟着一位男士,风尘仆仆的模样,谭湛抬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哥,这是宋智!他今天可是刚从美国巡演回来,下了飞机就过来了哦,我才知道原来他是陈恳的好兄弟,这次说什么也要跑来看看陈恳的女朋友,哈哈哈,搞得我超紧张的。”邹琳大大咧咧的为两人坐着介绍,“宋智,这是我表哥谭湛,现在在星灿电视台,最近他就在负责做林溪的专题节目,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谭湛有些意外,他知道宋智。宋智是一位非常有成就的青年钢琴家,也是年少成名的典型,他十八岁崭露头角,便专心音乐,签约了经纪公司,常常需要全球演出,而他也曾经是林溪搭档最多的钢琴家之一。
谭湛确实有次和邹琳模糊地提及自己在准备林溪的专题,却也没有澄清过现在已经停止这个项目,因而面对邹琳好心的引荐,他也很客气友好地和宋智打了招呼。
邹琳和陈恳见两人已经互相认识,又调侃关照了几句,便又转身忙着招待其余客人去了。
宋智倒是很活泼的一个人:“你要做林溪的节目?”他眨了眨眼,像是回忆,语气也是有些唏嘘,“我和林溪很早就一起配合练习过很多曲子,后来也一起出国去演出过,本来还约好一起再演奏一支曲子的,只是没想到……她还那么年轻,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比我有更大的成就的,她的天赋太高了,就像是为了大提琴而生的。”
面对宋智的友好态度,谭湛总不能一言不发,他想了想,只好随口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林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宋智想了想:“她是个让人很难捉摸的人,演奏时候,像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她的音乐是有灵魂有内涵的,能激发出其他同台演奏者的潜力,她去世后,我没有从其他大提琴家身上再感受到那种舞台上蓬勃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宋智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起来,“但生活上她真是个奇特的人,如果不是站在舞台上,她可真是没有一点古典气质,你知道吗?我和她有一次一起去荷兰演出,她演出完了,竟然因为好奇跑去吃了荷兰的奇幻蘑菇,就是那种有致幻剂的菌菇,吃完整个人high了,又唱又跳,抱着个人就要人家和她一起跳,然后还特别喜欢去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晃悠,对我说喜欢看好身材的女生,结果我们怕她一个小姑娘去红灯区出事,只好集体跟着,幸好没被好事媒体报道,否则成什么了,音乐家阿姆斯特丹集体逛红灯区?哎,也只有她想得出来……还特别喜欢看古典音乐圈的八卦,简直是各个音乐家的糗事百科全书……”
谭湛有些惊愕:“吃奇幻蘑菇和逛红灯区的,不是林筝吗?喜欢八卦古典音乐圈的,不也是林筝吗?”
宋智抬起眼,有些意外:“你认识林筝?”
谭湛点了点头,他保留道:“因为要做林溪专题,我之前也采访过林筝。”
宋智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可能记错了,吃奇幻蘑菇的是林溪,林筝是个乖乖女,她没吃,不过她留下来照顾吃了奇幻蘑菇的林溪了。逛红灯区的也是林溪,林筝不喜欢红灯区的气氛,她挺反感阿姆斯特丹的□□行业文化的,坚决不肯一起去,宁可自己一个人待在酒店。喜欢古典音乐圈重口味八卦的,就更不可能是林筝了,林筝对音乐大师们可是崇拜的很,林溪每次说那些八卦,她都恨不得打她。 ”
“不可能,我记得非常清楚。”谭湛记得林筝说的每一句话,他甚至还记得林筝当时说自己吃过奇幻蘑菇时脸上那种骄傲炫耀的表情,她还那么详细地描述了吃完那奇幻蘑菇过后的感受,有些骄纵也有些可爱,那是谭湛一点点开始爱上她的最开始。
宋智愣了愣,不知道谭湛对这个细节为何如此纠缠,尤其他那种坚定反驳自己不相信自己的情态,这让宋智有些小动气,像是自己在撒谎一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言语里也带了点情绪:“荷兰的行程,我一直和林溪在一起,我是亲身经历的,并不是道听途说,林溪确实吃了奇幻蘑菇,林筝没吃,我没必要撒谎。如果你没记错,那肯定是林筝对你撒谎了。”
谭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了,抱歉地笑笑,他的脑内飞快的运转,他似乎又抓住了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那是之前他一直觉得有所违和的部分。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记错了。”他朝宋智笑笑,“我还有一些问题,请问林筝曾经想过放弃做大提琴家,而做一个花滑运动员吗?”
宋智果然如谭湛所料般地摇了摇头:“没有啊,这是林溪的梦想,你又搞错了,林溪有一阵突然迷上了花滑,天天拉着林筝去练习,但林筝的平衡力不是太好,摔了很多次,虽然最后也能滑,但她摔的太多有心理阴影了,要不是林溪硬拉着,她才没兴趣去滑冰,更别说以成为一个花滑运动员为理想了,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一听就是林溪这种人才想得出来的。”
“那林筝喜欢华夫饼吗?”
“你说的是荷兰的华夫饼吗?羊角村那边有华夫饼工厂,可以参观也可以自己上手做,不过林筝不喜欢,她觉得那个太甜太腻味了,但林溪特别喜欢,林溪特别喜欢甜食,她以前有好几颗蛀牙。”
“那吃烤山芋呢?也是林溪喜欢但林筝不喜欢的吧?”
宋智点了点头:“对,林筝不喜欢甜食,烤山芋那么甜,是林溪才喜欢的,而且林筝相对来说吃起东西来比较讲究,她不喜欢吃路边摊上的烤山芋的。”
宋智说到此处,有些奇怪:“不过这些细节对你做专题有什么作用吗?”
谭湛点了点头:“这很重要,我正在试着理清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宋智,朝他郑重地道了谢,然后竟然拿起东西转身就风尘仆仆地离开了。留下宋智对这个古怪的新闻记者诧异非凡。
“他到底是要做林溪还是做林筝的专题啊?”宋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怎么问的尽是林筝的事?真是太奇怪了。”
而在宋智口中奇怪的谭湛却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开车去了他认识的心理医生朋友那里,他在最开始和林筝一同去她和林溪共同老师朱黎明处拜访时,就觉察出微妙的问题,他当时就觉得朱黎明讲的都是反的,林筝完全并不是他形容的那种安静乖巧文静内向的女孩子,相反,她躁动、风风火火,满口胡言,说谎都不打草稿,睁眼说瞎话,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朱黎明口中形容的林溪……
谭湛心里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最终也得到了他那位心理医生朋友的证实……
“如果经历过巨大的变故和刺激,是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这种病还可能因为不断的心里压力,激发一些偏执和强迫症行为,也会引发其余的心理障碍,比如你说的情况就是很典型的,因为创伤太过巨大,并且其余人都希望能活下去的是林溪,而不是林筝,潜意识里,林筝就会觉得自己是罪人,也会自我麻痹,强行把林溪的爱好和经历加到自己身上,造成一种自己又是林筝又是林溪的假象,麻痹自己既是林筝又是林溪,甚至更加严重的可能是,她会自我催眠林溪从来没死,自我暗示自己就是林溪,死的是林筝,以此来减轻外界的压力和内心的矛盾,以及对林溪死的愧疚和痛苦。听你的阐述,她这种应该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自我压抑会比较严重,长久下去,容易产生精神方面的疾病,她的情况应该尽早就医,也应该让专业的医生鉴定一下她的病情……”谭湛的心理医生朋友分析完林筝的情况,便随手拉开了抽屉,“对了,我上次去斯里兰卡带了一些不错的红茶,你要不要一起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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