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仁和林女士是恢恢法网之下的漏网之鱼。顾仁几乎要冷笑,他竟然贩卖国家航天机密,因为利益纠纷导致女朋友被人处决。他身上披着中国公民的皮,在中国土地的一尺讲台之上伪装温良恭俭让。网络真是糟粕中的糟粕。是恶意,丑陋,肮脏的集合地,是人们所能达到的虚假的极致。
林珊就更难看了,吃相不雅,敛财,只手遮天,控制舆论。手底下出了多少事,蒙住群众的眼睛,利用群众的忘性,就都过去了。
如此恶贯满盈,罪大恶极,丧心病狂,穷凶极恶。
连孔蒲死亡的图片都出现在帖子里。尤茹接过平板电脑,看见陈旧的照片。很像一个埋藏很多年的案卷里的图片。但孔蒲的头发跟雪地是如此的黑白分明。
顾仁在美国航天局做的项目,在骆明书院做的项目,被人截图分享。一些过往已经尘封的大新闻标题醒目,林女士站在这些标题之上,以一种冷血的政权掌握者的姿态。
林珊熟谙那一整套体系,因此如鱼得水。虽然肯定有不得见光的事,但是顾仁知道林珊有她的原则。有一条固执清晰的界限,谁都无法叫她越过去。掩盖那些公众知晓的丑闻,利用权力做丧尽天良的恶又在公众面前笑得皱纹似涟漪,这是三百倍夸大了的林珊。
顾仁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啪嗒”一声,打火机亮起来。
他已经极少抽烟,更不在尤茹面前抽。尤茹闻到熏呛的气味,难以呼吸,但她不表现出来。蓝铃轻轻把珍珠藏进它的绒毛里去,十分悲伤。
还剩下了三颗。尤茹现在已经跟普通人没有太大分别。
“顾仁,你得睡觉。”尤茹说。顾仁都不大记得上一次睡觉时什么时候,头疼,好像回到美国学校的自习室,赶很多个通宵,完结手里的项目,论文,考试。孔蒲会在图书馆陪他,趴在桌子上睡。顾仁叫她回去,孔蒲一定不肯。她半夜醒过来,给顾仁续咖啡。
“现在能做什么?”顾仁把烟夹在左手,拿过平板电脑来,盯着屏幕。“先睡一觉,然后再说。”尤茹站起来,拉着顾仁的手。
顾仁抱住尤茹,很快就睡了。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暗,尤茹坐在一盏橘黄的小灯下面,在纸上涂画。
顾仁嗓子有轻微的烧灼,似乎是要病了。尤茹见他醒,倒了水,顾仁声音沙哑:“我想起来一件事。”
“嗯?”
顾仁翻出一粒药吞下去,说:“在你家里,有一晚上,我梦到房间里有人进来,在我动脉里打了一管空气。”
尤茹皱眉,“电脑失窃的那晚?”
“是。本来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悄无声息地死了,第二天又醒了过来,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身体给的感受,就只是过于疲倦之后的一场睡眠而已。
尤茹失神了一秒,走回桌子前,写下顾仁所说的事。顾仁站在她背后,右手握着椅背,躬身看尤茹面前的纸。
孔蒲死亡,顾仁手机被偷,黑色尼桑车,车祸,电脑失窃,试图在顾仁身上注射空气,林珊被绑架。这些事件周围尤茹写上时间节点,细节,相关的人。
一切似乎已经清晰。尤茹要顾仁的手机,点开面包一样的ins图标。从顾仁的关注列表里找到孔小姐,她知道这是孔蒲。
人已经死去多时,社交账号还活着。不需要去备案、销户、开死亡证明。尤茹翻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找到二0一零年的一张图。
孔蒲刚到美国,约几个同学到家里煮火锅吃。十几个人挤在小小的客厅里,面庞颜色各异。尤茹放大图片,方桌子的最末尾,是一张熟悉,但一时无法辨认的脸。
顾仁看着这张脸,脸的主人胳膊搭在孔蒲的肩膀上,是个亲密的好友。
顾仁拨电话给王都伟,说:“王警官,麻烦你查一下伯恩•沃森的所有信息。”“伯恩,谁?”王都伟把手里的烟蒂丢进已经满了的烟灰缸。
“海中任教的外教,可能是孔东旭背后的伙伴。”
王都伟立刻拨电话给信息部的同事,叫他赶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美国人,来中国工作,大学专业是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跟顾仁念的是同一所大学,跟顾仁同时进入海中,名下有一辆黑色尼桑车。
外勤组与特警立刻出动。伯恩住在海中给老师提供的公寓里,王都伟带人破门而入,七杆枪迅速将整间房屋占领。房间里没有人,但是有一只探头。他们立刻投入侦查,查探头连接的另一端。
而伯恩的房间里,满是证据。实习生说,警校男宿都比这里要整洁有条理多了。心理专家连夜过来看,说伯恩有很大可能患有妄想症。
一面墙壁上,贴满了孔蒲,顾仁,尤茹,顾仁家人的照片,纵横着无数条线。“我操,这织毛衣啊。”物证收集的小姑娘忍不住骂了脏话。孔蒲死亡的照片也在其中,下面写着“murder”。
心理专家盯着这面墙壁看了许久,牵出一条线,慢慢进入伯恩的逻辑里去。
另一面墙上挂了四个显示屏,屏幕里是顾仁家外院,顾仁奶奶家,顾仁父母家,海城公安局大门。伯恩黑进需要的监控摄像头,又在家里安装了监控。天亮时信息部的警察查出伯恩电脑就是那两篇帖子发出的地方,而伯恩家里的探头,终端是一只已经找到了的废弃手机。
当然他们也找到了顾仁遗失的电脑。
有了这些,已经足够警察开发布会,证明顾仁的清白。很快通告就出来了。外籍男子伯恩患有严重妄想症,诬陷国家公职人员,并背负一宗命案,全国通缉。
这样的结果,有人信,也有大量的人不信。人们被蒙蔽已久,几乎无法对任何公共事件做出准确判断。顾展辉十分不满,民众这样的心态,是“狼来了”的心态。即便面对的是真相,也不敢信。他手底下立刻有人去操控,扭转舆论风向,也撤去了搜索压制。
顾仁的学生,同学,老师渐渐开始发声。杨梓菡,颜霁,周奕都转发了声明,并发出积极的评论。明星的影响力巨大,很快民众就开始同情受害人林某。王都伟也只有苦笑,他们真切的一篇通告,比不上明星的两三句话。
但这对林某来说,并非好消息。案犯因此情绪失控,将她关闭在黑暗幽闭的隔间里已经两小时。林珊的意识渐渐消散,她觉得自己似乎挂在高处,俯视着黑暗,她已开始出现休克症状。
从警局出来,顾仁上车,尤茹坐在副驾驶坐里等着他。“怎么样?”尤茹问。
“跟我们想的差不多。伯恩暗恋孔蒲,孔蒲没了之后他受到很大的刺激。他把我当做宣泄的出口,来抵消他的罪恶感,因为那天其实是他约孔蒲下楼的。他极端聪明,极端极端,很快查出来我母亲对孔蒲的谩骂,开始对我们有所怀疑。一年后他开始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在日记里与自己对话。他认为我是间谍,孔蒲因此被害。所以他跟着我到了中国,跟踪监控着我。不断编造细节来丰富他的妄想。”
“那么那次车祸,的确是他所为?”
“那辆假牌照的尼桑,也是伯恩买的。车祸身亡的司机已经查出来了,是伯恩英语角一个女学生的父亲。女学生查出来重病,家里欠了债,已经很难支付费用。伯恩帮了她,带她去美国治疗,还上了本地新闻。女学生的父亲就是那次车祸的司机。”
尤茹抚摸着脖子之上的琉璃,她没能把石头焐热,手指间是冰凉光滑的一小片。她看着前方的路,看到玻璃上有一渍灰,形状像颗心。她叹气,在心里说,“治疗费用,如此昂贵。”
两人都没再说话。快到家里的时候,尤茹说:“在古城里偷窃你的电脑,也是为了证实他的幻想。伯恩已经全盘紊乱,他试图杀害你不成,加剧他的混乱,所以他开始监控你的一切,包括你父母。这时就与跟踪在你母亲身侧的孔东旭相遇,他们目标虽不一样,可都是为了孔蒲,于是合作。”
“警方也是这样猜测。他家里安装了监控器,已经知道警方查获了证据,现在他不知道逃去了什么地方。”
停了车,顾仁掏出钥匙开门。打开空调,家里暖起来。家里有点乱,尤茹打扫房间。顾仁坐在沙发上抽烟,猛然想起来尤茹还没吃饭,点了外卖。
后来顾仁常常想,如果他知道这是与尤茹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那他一定不会叫外卖来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把自己未经提炼的痛苦展现出来,其实非常不好,因为所有的伤痛,没有理由让大家来看见,或是承担。
我依旧要书写。不停地写。
第143章 丢失
顾仁是在凌晨五点钟醒过来的。他生了病,鼻塞,嗓子干,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掀开已被体温烘热的被子,跳下床。觉出病重,他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走下楼去。
顾仁坐在一片炽光之下,房间中所有的灯都已被他打开。不知道有什么在他身体之中轻轻地,有韵律地摆动,他只有坐着的力气。
尤茹不在家里,她并没有说今晚会出去。顾仁试图拨号给她,一直无法接通。顾仁望着手指尖,烟蜿蜒飘上来,又散去。嗒,嗒,嗒,时间就这样随着烟雾和钟摆走过去,他除了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古代有一个一夜白头的故事,顾仁听着钟摆的脚步声,竟无端地想到了这个。他看不到时针的前方,不知道秒针跳向下一格的时候,会有什么事发生。时空的魅力,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事发生,但这也是时空让人恐惧的地方。顾仁知道,时空扭转,不会发生在他所在的这片土地。
烟灰缸白瓷细腻,尤茹洗过了,一簇灰烬从顾仁手里落下去。没有任何声响,白瓷之上默默盛开了灰烬之花。
顾仁站起来,用力把烟蒂摁在白瓷里,走上楼去。顾仁觉得头部如同受刑,按压住坚硬骨骼,觉得自己如同一颗铁皮核桃,受到核桃夹的挤压,几乎要破开。
他坐在床前,把尤茹一直放在枕边的小黄人拿过来,这才看见枕头之上有一小团褐色。顾仁迅速打开床灯,辨认出这是一小滩血。
顾仁的心脏急剧收缩,一瞬间脑袋中有火车轰鸣驶过。他触摸,这一小团血已经凝固在丝绸枕套之中。灰粉色的枕套,银粉色的丝绣桃花,一团触目惊心的血。
“珠子全部灭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
顾仁猛然站起来,他已经不能再等。车发动,却不知道应该朝什么方向开。车窗发出声音,顾仁扭过头,看见急速挥动翅膀拍打窗户的蓝铃铛。
车辆疾驰而过,刺耳声响划破前方蒙蒙的雾。
“尤茹呢?”
“你走,我指路。”蓝铃铛坐在顾仁怀中,指导顾仁穿过街巷,向北飞驰。
“怎么回事?”
蓝铃铛身躯笨重,它来回飞翔,翅膀难以承受,几乎从空中坠下来。它喘着气,说:“尤茹追着那个蓝眼睛的男人走了,我跟在他们车后面,一直跟到一个很大很高的房子前,然后我进不去了。”
“蓝眼睛的男人?他从哪里出现?”
“在家里。你忘了?”
“家里?”
“你不知道……”蓝铃铛低着嗓音,吸了口气,“尤茹抽走了你的念丝。”
顾仁皱眉,“为什么?”蓝铃铛举起翅膀,“这里左拐。”车一声“刺啦”停住,红灯。
“为什么尤茹要抹了我的记忆,蓝眼睛的男人怎么进来的?”
蓝铃铛仰头看了看,顾仁下巴上生满了新长出来的胡茬,衣服领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一滴油。已经被藏蓝色的纤维吸收,成了暗沉沉的黄。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在楼底下拍门,你们去开。”
寂静深夜,穿着黑色连帽衫,带着口罩,隐藏在帽子下面的洋人用力拍打着顾仁别墅的铁门。如同一个亲人刚在手术台离世的病患家属敲击医生的大门。顾仁打开门,一只黑洞对着他。
“砰!”这样的声音只属于枪。
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穿刺气流,到达顾仁的喉间。人的肉身非常脆弱,子弹离开枪膛,可以在一眨眼的瞬间穿透骨肉。这是人类保卫自身和残害同类的武器。
伯恩的眼睛里闪烁着冷漠如兵器的光。第一次,他用学生的命买了学生家长的命。家长喝了大量白酒,开车撞向顾仁的车。也因为酒精,他根本没有看清车里有没有人。
第二次,在如馨客栈,他从前台偷走备用钥匙,半夜潜入顾仁的房间,给他注射空气。顾仁没有死,伯恩想,主救了他。
第三次,古城里他离开的当天,他们一起吃饭。他在顾仁的水里滴入□□。顾仁依旧无恙。
伯恩不相信主会次次站在顾仁身边,所以这是第四次。
伯恩不相信有人可以躲得开子弹,因为根本没有人可以快得过。暗黄的弹壳脱离,弹头朝着他预定的轨道飞去。
“咔”,这是子弹打在防弹车窗之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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