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朝廷做事不好吗?我能让他们不背井离乡,还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别和我说为江湖人造船的空话,一艏船用三十年,江湖能有多少需求量。江湖又离那些普通工匠多远,他们生活在市井乡村,若有人为朝廷做工,乡里乡亲都要高看一眼,这于他们而言就够了。”
“然后等大船造好,需要保密的时候就杀了他们?”朱停冷声问道。他不仅是个木匠,其他营造行业也有友人,为帝王将相修皇陵墓穴密室宝库,多少是被杀人灭口的。
“朝廷不会草菅人命,我上次与你提过流水线……”
“别说了,我从不赞同,这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大规模训练出来的匠人,只会其中一部分,你的船总不能造一辈子,他们只会一种手艺,常年在你控制之中,等你不需要他们又如何生存?还不如在乡间学打椅子、做凳子,总是一条活路。”朱停如今在江湖上广有名声,人人都要称一句“妙手”,他也不负盛名,始终立足在整个行业上看待问题,他深知那些普通匠人不适合走这样的路。
技术人员没有保障,这是社会的问题。当年严立德在西北边境抗敌,退伍士兵和残疾士兵国家抚恤不到位也是个问题。没想到又遇上相似的问题,严立德叹息一声,道:“我今年三十岁,习武、懂医,身体健康,看样子能再活五十年,这点你赞同吧。”
“哼~”朱停鼻腔喷气,不理会他故弄玄虚。
“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能保障那些造船匠人的生活和前程。等宝船造好之后,我能为安排他们在工部做官吏,按照技术高低、贡献大小来决定,标准日后再议。如果做官资格的那部分,可从新学习手艺,在我名下产业任职。或者有想回乡的,我发给足够银两,让其衣锦还乡。西北退役士兵就是先例,在我支持下做小买卖跑商、做地主老财的也不在少数,你可信我?”
朱停终于撑起身子,笑道:“如此,我盼你再活五百年。”
“嗯,老妖怪多谢你了。”严立德哈哈大笑。
老板娘这时候端着长托盘过来,笑道:“快来,正巧吃午饭,酒也开封了,快些上桌。”老板娘总是到的这么恰到好处。
说服了朱停,从他这里得到一份名单,严立德亲自一一拜访。能让朱停记住的人,自然与他水平相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妙手的朋友亦是能工巧匠。
尚在寻访途中,严立德就接到了宫九的信函,吴明来了。
吴明!陆小凤世界第一高手,唯一能威胁严立德性命的人。
严立德高度重视,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整个班子围绕吴明运作,务必查清吴明来中原的一举一动。宫九也是记仇,当初自己给他的是破除心魔的大甜枣,就算手段粗暴一些,好处是实打实的。结果宫九答应了帮自己对付吴明,却只发来一封提醒函,就当履行承诺了。这种奸商,比严立德更会做生意。
分析着吴明行进路线,严立德立即赶回太原。他的父亲、妻子、儿子,此世所有的牵挂都在那里。
宫九早就说过,吴明在习武上很有天分,但没有管理才能,作为宫九的师父,他连岛主名头都保不住,一直横行的保障是一身武力,由此可见此人只能是个独行侠。从情报分析而言也是如此,吴明一路行来,没有属下跟随,直愣愣就冲着珠光宝气阁去了,全无遮掩。
严立德严阵以待,当初调去保护阎铁珊的云字十八卫也调回来,配合珠光宝气阁地形开战演练,无数次推演,争取能在他眼下逃生。
是的,逃生,严立德对陆小凤笔下第一高手如此重视,并没有击毙的妄想,只想着能击退他,让妻儿逃生。时间太紧了,吴明动作太快,宫九示警太慢,严立德早就想好把父亲妻儿托付给剑神、剑仙,奈何没办法先护送他们过去,无人保护,万一吴明在半路截杀,严立德怎么办?
如此,只能让他们三人躲在重重保护圈之内,自己独自对敌。
阎铁珊不解道:“你说这位吴明,我闯荡江湖多年也从未听说,谁给你的消息?”阎铁珊对严立德如此谨慎不明所以,他不认为吴明的功夫能高到哪儿去,他也是江湖顶尖高手之一。
“父亲,我的消息来源不会错。世人评判天下高手,不是也没把西方魔教住主玉罗刹算进去,这就是一个玉罗刹级别的高手。”严立德道。
阎铁珊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原在西域,金鹏灭国的背后是哈萨克骑兵,可这些人打下了金鹏却没有收获胜利果实,战果让“黄雀”西方魔教窃取。作为战败的丧家之犬,玉罗刹的大名如雷贯耳,而今来了一个与玉罗刹齐名的人物,阎铁珊如何能不吃惊。
这是严立德第一次这样重视对手,以前他与叶孤城、西门吹雪交过手,但严立德深知两人性情,死在他们手中,他们只会升起心心相惜之感,说不定还会因对手难得,福佑他的家人。可吴明不同,吴明是真正的杀手、枭雄。只看宫九作为徒弟,却一身毛病,心魔缠身就知道。
恐惧伴随着严立德,得到吴明入了太原地界之后,恐惧突然如潮水般退个干净。也许是暴风眼效应,当你处在风暴中心,反而不能那么害怕了。
严立德冷静分析起自己与吴明的胜负差距。毫无疑问,吴明武功高强,经验丰富。按照对比项玉罗刹的武功去估计,吴明的功力和严立德相比,功力也顶多是高出一筹,占据不了压倒性的优势。别忘了上次与玉罗刹交手时,严立德还没有突破。所以,他更倾向于两人平分秋色,但是吴明内力更加充盈是肯定的,年纪摆在那里,他的年纪差不多是严立德的一倍,这也就是说,久战于严立德不利!凡事有利就有弊,相对于吴明,严立德的最大优势就是年轻,机体在最巅峰状态,速度和爆发力绝对在吴明之上,再加上严立德一生三世的经验。如果速战速决,严立德的胜算绝对会提高不少。
想到这里,严立德把丝帕轻轻覆盖在软剑上,之前那种一直压迫在我心头的恐慌感已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严立德还在轻轻擦拭软剑,夜空中突然响起尖锐示警声,吴明来了!
严立德推开房门,手持软剑,静静看着吴明乘着夜风,踏月而来。十八卫培养不易,严立德不愿把他们当作炮灰。这些人的作用是提前示警,以及在自己落败之后,一批人缠着吴明,另一批人送家眷撤离。
吴明鹤发鸡皮,微微驼背,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的鹏鸟般飞入严立德的院子。
“严立德?”吴明问道,仿佛怕自己杀错了人。
“是我,吴明?”
“正是老夫。”吴明骄傲点头。
那就好,他们都没认错了。严立德气势暴涨,飞快出剑,软剑的剑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等等……”吴明摆手似乎有话要说,严立德却充耳不闻,只管一战。面对犹如高山的对手,严立德终于明白西门吹雪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态,家人已经安排好退路,此时,他舍身忘死,全力一战。
吴明也习惯手底下见真章,看严立德的表现,分明是想杀了他。吴明不再废话,迎上去硬拼,他的功法和宫九如出一辙,软剑划破的伤口,很快又重新凝血,看上去像是打不败的无敌英雄。
严立德看不见这一切,功法再精妙也有罩门,功力再深也有耗尽的时候。严立德不顾吴明排山倒海的掌力,挥出了生平最快的剑招——
吴明就这样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倒在地上,发出巨响,胸口的大洞缓缓流出鲜血。
更难以置信的是严立德,他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第一高手就是这幅模样?严立德胸中突然生出一种感慨,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他已站在山顶!
第102章 严立德世家
“哈哈哈哈……”严立德哈哈大笑,在这如水月光下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远达数里之外。
原来,他已经站在山巅!
先前的忐忑何其无用,严立德忍不住自嘲。为什么如此不自信,是前世仰望江湖武林太久,以至于打着朝廷至高至上的名头,依旧没敢真正看轻江湖。少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向往,江湖,江湖……那是成人的童话,梦中的追求。而今终于站在江湖之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他真的要重整江湖了。
宫九循着长啸声而来,站在珠光宝气阁的围墙上,示警声惊醒了严立德。严立德挥退手持弓弩的护卫,落落大方接待了宫九。
“九公子别来无恙。”
“甚好,甚好,不过少阁主看起来更好。”宫九拿扇子遮脸做鬼脸,笑道:“现在还用我帮忙吗?”
严立德突然想起当初求助时宫九奇怪的表情,看来他早就知道吴明的武功不至于高到自己不能对付的地步。严立德总以玉罗刹为标杆,此时,他与玉罗刹也有一战之力。
“让九公子看笑话了。先前有人告诉我,吴明乃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比名扬武林的西门吹雪叶孤城更高,比鲜为人知的玉罗刹和九公子更高。那人是我最信任的人,从未怀疑过,才闹了笑话。”严立德毫不讳言自己错估了吴明的功夫。
“的确是笑话,未曾亲眼所见妄下定论,这可不是严少阁主该有的水准。”宫九笑道,一个英明神武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傻,有这么个笑话,足够宫九嘲笑他一辈子了。宫九点了点地上吴明的尸身,道:“你可知他刚刚叫停想说什么?”
“九公子想必愿意为我解惑。”
“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宫九俯身从吴明怀中取出一袭薄绢递给严立德,道:“这是他和我练的功法,世上人皆知你善于改良功法,他异想天开想找你帮忙。”宫九也有这个想法,当然个更想借严立德的手除去吴明。
严立德愣愣接过,江湖上为武功秘籍打破头的不在少数,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给了自己,合适吗?严立德实在惊讶,不仅诧异于吴明和宫九的不设防,更不解,“我善于改良功法?谁说的,我怎么不知?”
“你现在练的是严家祖传武功吧?”
“嗯……是。”严立德迟疑,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刚开始练的自然是家传武功,后来及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改良……严立德笑了,难道这就是自己传出善于改良功法的原因?
宫九察言观色是何等好手,解释道:“当今武林明面上有六大高手,金鹏旧臣占了两席。说来,你们金鹏旧臣倒是个个善于改良。霍休练的是童子功,性情又孤僻古怪,有武功也不会流出;独孤一鹤已经开山立派,刀剑双杀四十九式对天资要求极高,峨眉派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你就不同了,刚刚围堵我的护卫,是你属下吧,那些属下难道人人天资卓越吗?你改良后的功法最妙的不是威力提升,而是门槛降低,人人都能练。他们学的就是你改良过的功法,你对属下如此热心,连你岳家都受益了,看着就是好说话的模样,不来找你,找谁?”
严立德哭笑不得,这就赖上自己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这么有盛名了。“我降低了武学功法的门槛,难道是件好事吗?本该是自家独门秘籍人,让我弄成了大路货色。”
“武功一样,人不一样,九公子何惧?”宫九傲然,西门吹雪难道学过什么高深剑法吗?还不是初学者都会了刺、劈、撩、挂,在他手里却是最高明的剑法。
“主要是你蠢啊!好说话啊,江湖上能与叶孤城一战突破、能与西门吹雪坐而论道的可只有你。”宫九摇着扇子,骄傲道:“虽然其他人只是不愿意做罢了。”神色无一不在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其他人”。宫九的身份需要保密,性情也与一般人不同,他对叶孤城、西门吹雪那样的高冷范儿并不感冒。
“承蒙九公子看得起,我对武道是有自己理解,你若不嫌弃,我就说说拙见吧。”严立德抖开绢布开始细看。宫九误导严立德,又让吴明打头阵,不也是想让他帮忙改良功法吗?自己对武功的见解也托了三辈子见识广博的福气,严立德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对于大多数方法都习惯百度谷歌的人来说,看看无妨。
宫九撇嘴,哼,终于有点儿高手气概了,前几次见严立德,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束手束脚,无形的丝线强制规范他的行为,丝毫没有江湖人士的豪迈大气。如今严立德能爽快应下,也算是打破了一直套在自己身上的厚壳子,显出温润光芒来了。当然,与英明神武的九公子相比还差点儿,九公子挺着胸膛自豪想道。
严立德细细读了一遍,记下功法内容,把绢布还给宫九。改良功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武功的运行方式与严立德的功夫迥异,他也要多加研究。严立德武道已经定型,就是觊觎宫九武功快速凝血、恢复伤痛的功效,也不会改弦易张,改练他的武功,这也是宫九放心的原因之一。
“九公子也太大方了,就不怕我把这功夫传出去吗?”
“你会吗?”宫九好整以暇的问道。
严立德当然不会,他早就表白过自己的信仰:人的一生中只有两样东西值得敬畏,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内心的道德。不经主人同意,擅自传授功法,相当于偷盗,严立德的价值观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
宫九一看严立德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君子这种东西有时候和“蠢货”一个意思。当然,宫九把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放下去,这嫌弃就更有说服力了。有的人信誓旦旦却只是放屁,有的人看似平淡,却能用性命践诺。
宫九接过绢布,内力一震,绢布就变成细小的碎片颗粒了,夜风一吹,更是了无踪迹。
送走宫九,严立德转回后院的时候,一家人正开开心心的吃点心呢。阎铁珊抱着严暄逗他吃米糕,钱则羽则在一旁指挥下人摆放碗筷。不用多说,只听严立德的长啸声就知道他肯定胜了。之前一家人忙着应对强敌,晚饭都没用,钱则羽指挥下人临时准备的饭菜已经端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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