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友廉挥手示意门房出去后,脸上表情越发不高兴:“行了,没有外人, 你不用说这种假惺惺的话, 你说得恶心,我听了也恶心。”
李继勉便也收起笑脸:“我答应每隔五日让小五来替你治病,没说只放她一人过来。”
玄友廉瞪他:“怎么的,你今晚还想跟小五一般,也住在我家中不成?”
李继勉瞧着玄友廉半点没有待客之道的样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要是愿意接待呢, 就给我一间房一张床让我睡着, 你要是不愿意, 我就只能睡小五的房间跟她挤一张床。”
“李继勉,你要不要点脸?”
“玄友廉, 我让我的女人来给你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别动什么花花心肠。你若心里无鬼,还怕我留下不成?”
“你不用激我。我倒奇怪了, 你整日除了盯着她,没有别的正事干了?我可从来不知道你李小将军是一个沉迷女色之人。”
“我也挺奇怪的,听说你今日为了见小五,连公主的邀约都推了,我家小五的牌面还真是大啊。”
李五:“……”
听着这两人争吵,李五就觉得脑仁疼,真的一点都不想劝,随他们斗嘴皮子去吧,反正斗不死人。
玄友廉眯起眼:“看来你在宫中布了不少眼线,连我拒绝公主邀约这种私事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李继勉哼了一声:“你不也是,这皇宫里到处都是你们的玄衣军,恐怕每天飞进去几只苍蝇,你们都清清楚楚。”
“廉公子,李大人。”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玄友廉抬头看向走过来的黄衣少女,“文竹,你来干什么?”
文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五,又看了看坐在李五旁边的李继勉。那日李继勉击门寻妻的戏码她可是从头看到尾,只是没想到眼前这男人会是晋王的儿子,眼下在禁卫军中任职。此刻仔细一看,当真是仪表堂堂,俊逸不凡,与玄友廉完全是不同的风格。难怪无论自家公子如何向小五姑娘献殷勤,她还是看不上自家公子,原来是喜欢高大健壮这一类型的男子。
文竹将手上捧着的一碟水果放到桌上:“夫人听说李公子来府上做客,让小婢送来果梨给两位公子败败火气。”
李五往那碟子里看去,圆溜溜的四五个大梨子正是去燥解火的好物。
李继勉呵呵一笑,拿起一个梨子带皮就啃了起来:“这玄夫人还真是位细至入微的好主母。”
文竹又道:“夫人还说,若小五姑娘得空,请去夫人屋里坐坐。”
李五惊讶道:“夫人叫我过去?”必竟她那日以那般姿态求廉母放她离开,原以为廉母不会想再见到她。
“是的,小五姑娘,你走后,夫人也挺想你的。”
李继勉道:“玄夫人通情达理,我俩还多亏她成全,小五你去吧,不必担心。”
玄友廉伸手拦住李五:“等一下,文竹,母亲有说找小五什么事吗?”
文竹道:“夫人没说,只说让公子少说话多吃梨,不够的话,夫人房里还有。”
玄友廉:“……”
李五道:“您二位聊着,我去去就来。”
文竹带着李五来到廉母院中就退下了,李五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廉母站在葡萄架下正在专心致志地绘画,片刻之后廉母抬起头,注意到李五:“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看到夫人作画不敢打扰。”
“进来吧。”廉母放下画笔,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小五,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李五摇头:“小五不知。”
廉母道:“小五你是聪明的孩子,晋王之子与我儿子为你而产生争斗,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自古有言红颜祸水,你难道是想当这祸水不成?”
李五恭敬道:“小五绝没这个意思。”
“那为何我已放你跟晋王之子离开,你还要答应我儿每隔五日便来与他相见?难不成是想一边抓着晋王之子的手不放,一边又吊着我儿子?那晋王之子也是个糊涂的,居然同意了。”
李五没想到廉母会这样理解,迟疑了一下道:“夫人,廉公子他……没跟你说吗?”
廉母道:“说什么?”
李五看廉母的反应,明白玄友廉并没有告诉她他的病症之事,想来也可以理解,当儿子的总不会希望自己母亲担心,遂也不打算说明,想了想道:“夫人,其实是这样的,我与廉公子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其实……我是陪我家公子来的,与廉公子约定每隔五日相见的是我家公子,夫人得到的消息大概有误。廉公子与我家公子正在合作密谈一件大事,非谈不可,至于是什么大事,恕小五并不清楚。”
廉母表情淡淡的,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小五,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我府上,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请讲。”
“你若对我儿没有一点意思,请不要给他留一点幻想,让他彻底断了对你的念头。”
李五怔了怔:“小五明白了,夫人放心,等我……等廉公子与我家公子的大事办完,我绝不会再出现在廉公子面前。”
等得玄友廉安然度过二十岁生辰,前世她与他在那一日彻底结束,今世大概也是这样吧。
“小五,这一段时期的相处,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内心至诚孩子,既然你做出承诺,我便相信你。你回去吧,对了,那边篮子里剩下的梨你也一起带去吧,年轻人,火气旺,多吃梨有好处。”
“是。”
李五拿着梨子回来,玄友廉道:“我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李五道:“没说什么,就是让我把这篮梨带过来,怕两位大人不够吃。”
玄友廉不信李五的话,总觉得自己母亲跟李五说了些什么,可李继勉就坐在旁边,他也不好多问。就在这时,门房领了一个玄衣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
“玄大人,宫中出大事了!皇上遇刺了!”
玄友廉猛地站起来:“什么?那皇上此刻是生是死?”
“皇上没事,刺客及时被抓着了,可那刺客拿着大人的令牌,说是大人派去的人。”
“胡扯!”玄友廉第一反应是反驳,顿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难道是杨枭?”
“是,那刺客好像是报的这个姓名。”
“走,即刻进宫。”玄友廉看向李继勉,“李侍卫怎么说?”
李继勉面色凝重道:“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自然也得立即进宫。”
当下玄友廉、李继勉、李五三人策马奔向洛阳宫,一路上那侍卫将抓到刺客的大概经过讲了一些,不过讲得乱七八糟的,三人也不是听得很明白。到了上阳宫,顾礼德迎了出来,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三人这才弄清楚前因后果。
玄友廉沉声道:“那个下毒的太监呢?审问了没有?”
“正审着呢,死活不承认自己下毒。”
“剩余的汤食可验毒了没?”
“验了,银针验了没事,又让人试毒,也没事,叫来了太医,也没查出汤有什么问题。”
听起来,似乎就是杨枭小题大作,胡闹了一通。这他这一番胡闹,要是被认定成刺客,那就必死无疑。
正说着话,三人随着顾礼德走到大殿前,就见杨枭和那太监都被玄衣军按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杨枭还好,因为带着玄友廉的令牌,又自称是玄友廉的人没有受到拷打,而那个被杨枭指责为下毒的太监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一边吐血,一边哭道:“你……血口喷……人,奴才……奴才……怎么会在……皇上……的汤……食中……下毒,你胡……说……”
顾礼德看着那小太监的模样有些不忍,现在汤食查出来一点问题都没有,而杨枭所谓下毒的证据也只是那小太监擦盖口的小动作而已,那小太监称自己爱干净,看到盖口脏了就去擦了擦,也并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证据都指向杨枭私闯内宫,胡闹生事。
杨枭看到玄友廉走过来,立即冲他大叫道:“玄大哥,相信我,那个小太监绝对有问题!
李继勉凑到玄友廉耳边低声道:“小廉,你也真敢,把自己的令牌交给荆南王的义子,指使他大闹宫庭,刺杀皇上?”
玄友廉皱眉,这杨枭来到他身边后就一直闹着想跟他进洛阳宫,都被他阻止了,今日为了见李五,将宫中来人打发走后,觉得不妥,再想叫人去洛阳宫送礼时,手边正好没有人,便想着让杨枭去跑这趟腿,反正送到上阳宫门口自会有太监接受礼物送到公主殿下手中,不会有什么纰漏,却没想到这杨枭胆子也忒大了,竟敢闯到内殿中去,还惊扰了皇上。
眼下的情况非常棘手,要是杨枭被下了大牢,查出身份,那这件事就彻底变了性质,变成如李继勉所说,他玄友廉与荆南王勾结预谋行刺皇上。当下无论如何都得替杨枭把罪脱出来,遂道:“行了,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多吗?闭嘴,从现在开始,一句话都不许说,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杨枭立即闭了嘴巴。
玄友廉越过他走进大殿,就见殿内一片混乱,龙床被移了地方,斜放着,刘玲儿正抱着神情木讷的皇帝安抚着。他目光落向桌子上摆着的瓷盅上:“这就是被下毒的汤食吗?”
顾礼德道:“回玄大人,正是。”
玄友廉拿起汤盅闻了闻,问一旁站着的太医:“你确定没毒?”
太医道:“臣勘验再三,绝对没有。”
玄友廉拿起桌上的勺子挖了一小口就要塞进嘴里,顾礼德忙阻止他:“玄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试毒让别人来就好!”
玄友廉没理他,尝了一口,吐出来:“来人,将太医署所有人都叫过来,每一个人都尝尝看,看看有没有人能尝出里面添加了些什么东西。”
太医道:“玄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臣已经再三勘验,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毒。”
玄友廉淡淡道:“不要往毒`药的方向查,看看是不是添加了什么对大人无效,但对小孩子有害的东西。”
太医瞪大眼:“玄大人的意思是……是,臣这就召集太医署所有当职医官。”
玄友廉和李继勉走到大殿内时,李五的身份不能跟着进去,于是站在殿门外等候,听到玄友廉与太医说的话,心想玄友廉懂些医理,是不是从那汤食中尝出什么问题出来了?她看向刘玲儿怀中的海连,若是这汤食真的有问题,这海连也太可怜了。屡被刺杀不说,饮食还被人做了手脚。
太医署众人直接被带入大殿内,就地研究起这残汤,大殿外是包成铁桶状的玄衣军,这样无论是谁也做不了假。
太医验毒时,刘玲儿就一直抱着海连,因为她一放手,海连就往龙床肚子下钻,不得不抱着。太医查验的时间有点长,刘玲儿坚持不住,就靠椅背上歪着脑袋睡着了,而她怀里的海连却一点困意都没有,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眼睛很大,可是眼光却是涣散的。李五看着他这模样,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发寒。
而宫里的众人仿佛都习惯了小皇帝这个表情,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李继勉从殿内走出来道:“恐怕到深夜都未必能查出什么来,小五,你在殿外已经站了三四个时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十一第一天上学,回到客栈要是看不到你,说不定会哭闹。”
李五看着玄友廉在太医署众人中穿梭,与众医官低头议论的模样,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李五便要转身,就听殿内传来一声惊呼:“查出来了!玄大人,查出来了,是脱奇根!”
半个时辰后,李五被李继勉派人送出宫,回到里仁坊的客栈。
骑在马上,李五回想片刻前刘玲儿听到太医署的结论后崩溃大哭、不能自已的模样。做为一个姐姐,刘玲儿与她一样爱护疼爱着自己的弟弟,自然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
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刘玲儿撕心裂肺的痛。
脱奇根,南疆的一种草植,对成人来说无毒无害,研粉后尝味如面粉,并无异味。但若给小孩子长期大量食用,会影响孩子大脑发育,使孩童变得低智,异惊,时而哭闹不止,时而呆若木鸡。也就是说,海连根本不是年幼畏人,而是饮食中被人偷放了大量的脱奇根,而造成了大脑损坏。并且这种草植对脑经脉的损害是不可逆的,海连从今以后都将是一个低智的障儿。
李五万万没想到海连会遭遇这样的厄运,她回想起三年前在穿过峡谷的铁壁车里,海连与十一不说话,光比着手势就能玩得无比开心的模样,曾经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啊,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回到客栈,李十一见到李五进门,不仅没有迎接,反而转身背对她,气呼呼道:“姐姐骗人,说好晚上接我下学的却没有来!在我数到一百之前,我都不要理你!”
李五看着十一小小的背影,走过去半蹲下身子,紧紧将他抱进怀里。
李十一嚷起来:“不行不行,你不许抱我,我才数到二十。”
李五在十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十一,幸好,不是你。”
如果在此之前,她有一点的贪心,想借着玄凉的势力拥立自己,或是有一点不甘心,想从刘玲儿和海连手中夺回自己的位置,那么此刻的十一就会变成海连那副瞪着空洞双眼的木讷模样。
那样的十一,她连想一下都觉得心腔战栗。
至于毒害的海连的人,她无法确定,可能是成元水的人,也可能……根本就是玄凉的人。
李五心中感慨无比,低声喃喃道:“不能依靠豺狼,不能寄望虎豹,十一,姐姐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
十一数到五十就数不下去,在李五的额头回印了一吻:“姐姐,你已经很强大了,在十一心中,你就是最强大的人!”
李五终于扯出笑容,捏了捏十一肉肉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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