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怜心中正疑惑着,就在这时彦生长老一边夹着菜,一边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们今日去桃花林,可见到了我那胞兄秋生?”
“嗯……见到了秋生前辈。”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彦生长老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自从兄嫂雪雁死后,他这些年几乎每日都要去桃林。”彦生长老放下了手中的碗,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有和你们说起他们的故事么?”
“倒也没说什么。”夏怜也放下了碗筷,“只是说他们在那片桃林中相遇,其他的也不太具体。”
“嗯。”彦生长老也不再说其他,他的眼睛因苍老而显得有些浑浊,所以夏怜很难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晚些时候,彦生长老问他们,要不要去问问村里其他人家有没有空房间,这样他们就不必两人挤一间房了。不过四人却说如果长老不嫌麻烦的话,这样住着便好。朔阳和夏文那边没什么说的,毕竟都是男子,而夏意和夏怜这边,说的是中间的屏风能够将两边挡住,况且二人名义上也是兄妹,没有必要像其他人那样过于避嫌。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四人包括夏文在内,此时都已经发现了这村庄有些不太对劲。四个人两两一起能够彼此有个照应,所以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私下里商量过,这几日先暂时这么住着。
晚上各自去浴房沐浴过之后,几人回到了房间。夏怜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有一件事,他们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
他们出于本能和惯性地以为,星月居士是这话本的作者,所以毫无疑问,他就是写下这些文字的人。
可是直到他们在桃林遇到秋生老人,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秋生老人写下了这些杂乱的内容,却是被另一个人悄悄收录起来装订成册,从而有个这个《一曲桃花浮生梦》的话本。
他们在桃林的时候问起了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秋生老人却似乎是讳莫如深一般,只是摇摇头,“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这老头子还记得什么。早已忘记了,想必当时也不过只是随意写写罢了,毕竟,不过是私人的手记而已,从来不曾想过给其他人看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逻辑。”
他的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是夏怜不相信。她还是觉得,秋生老人有事瞒着他们。
“大哥。”
夏意刚刚从浴房回来,发丝间仍旧带着一丝湿润。他走到床边坐下,和昨晚一样,丝毫没有要去另一张床上去睡的打算。
虽然……这床真的很小,睡两个人很拥挤,不过夏怜身材比较娇小,加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喜欢侧着身子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所以居然两个人也睡下了。
“嗯?”
“你觉得星月居士把秋生老人的手记整理成了《一曲桃花浮生梦》的话本,又以信笺的形式寄给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秋生老人说这些文字他只是随便写写,没有什么实质的含义,你信么?”
“不信。我觉得这些文字里,一定是隐藏着一些秘密的。”
“既然他在这件事上撒了谎,那么他说这是他所记录的私人手记,有没有可能是撒谎?”
夏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可能秋生老人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现在一切都不好下结论,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夏意思索片刻,又拿出了话本,翻看了几页,俊眉微皱。
“不过话语虽能够骗人,眼神却不能。”夏怜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时秋生老人在接过那封信笺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告诉我,他之前一定见过这些文字。不管是他自己所写还是其他所写,也不管是以手记的形式还是以话本的形式——总之,他之前一定见过。”
“对,这是肯定的,他一定知道这话本里有些秘密,不过他不肯说。”夏意说罢,又仔仔细细来回翻看这话本中的内容。文字不多,甚至很多都是重复的,但就是毫无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看出什么?”
“场景很单一,都是在桃花林。人称在最后一回突然发生了转化。”
这话本前面几回都是在说一个男人在桃花林中的故事,只有最后一回,突然一下子变成了第一人称。
“前面桃花林里的那些……说真的,你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夏怜感觉头都有些大了,转而又直挺挺地躺倒,“讲真,如果要不是这个话本将我们引到了桃溪村,并且很多其他地方还有疑点的话,我真的会怀疑这真是谁某次喝醉了随便写写的东西,太没有逻辑了。”
“错乱。”
“什么?”
夏意的手翻看着书页,他来来回回翻了很久,努力去寻求前面那些内容所要表达的主题。
“前面这些桃林中的场景,有点类似一种……时间上的错乱。”夏意将话本递给夏怜,“至于这种错乱代表着什么,我不确定。”
夏怜黛眉轻蹙,心下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被她捕捉到。思路至此,似乎又走到了死胡同。
“对了,还有那个送夜宵的女子。”夏怜收起话本,“我们今日在早市上也碰到了不少其他村民,我问过了二哥,他说确实是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也没有见到身形类似的姑娘。”
“身形类似?”
“对,二哥说,昨晚送宵夜的女子,比一般的女子身材要高挑些,好像只比他稍微矮半个头。”
夏文身材修长,如果一个女子只比他矮半个头,那简直太容易辨认了,一定会在其他女子中高得很突出。
夏意眯了眯眼睛,眸中疑惑之色渐起。
“今晚我们要不要等一等?也许她还会来?”
“不会了。”夏意否定了夏怜的猜测:“她昨晚之所以来送夜宵,是为了给我们递纸条,让我们离开这里。她要传的话已经送到,所以今晚她不会再来。”
当天晚上,果然,一夜平静,再没有其他人敲响他们的房门。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居然就在第二天,那个神秘的女子就现身了。而她的身份,更是另所有人大吃一惊。
早上几人起床洗漱之后,彦生长老叫他们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他的胞兄带着他的小女儿过来探望他,就是昨日他们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个。
当时几人也没有多想,只是下了楼看到秋生老人身边的女子时,夏文不禁微怔了一下。
“这是小女,碧霞。”
“碧霞见过四位客人。”
这个声音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前天夜里他们才刚刚听过。
那个偷偷在夜宵里藏纸条,叫他们“离开这里”的人……竟然是前任村长老的女儿?!
第119章 村庄5
“碧霞姑娘,你……”
脑子纯属摆设的夏文差一点又要直接当场问出来“你是不是前天晚上给我们送宵夜的姑娘”,朔阳见此情景连忙先一步插话道:“见过碧霞姑娘。”
夏怜也紧随其后打招呼道:“碧霞姐姐。”
二人一前一后分别开口,不给夏文任何插话的机会,生生把夏文将问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夏意更是直接冷冷看了他一眼,眸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明显。一头雾水的夏文感觉恍恍惚惚,就也跟着说了句:“碧霞姑娘你好。”
碧霞也淡淡一笑,“你们好。”
其实就在方才,她的背脊已经快被冷汗浸湿了。刚刚她觉得很惊险,生怕夏文会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但好在除了他以外,和他同来的其余几位客人还是很聪明的,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这是碧霞亲自为大家做的桃花酿。”
就在这时,秋生老人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碧霞见他要给客人倒酒连忙上前接过了酒壶,“爹,我来吧。”
说罢,碧霞开始倒酒,醇香的液体流入杯中的瞬间,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浓郁的香气。
夏意平日里不常饮酒,饮酒也多在应酬的场合,而朔阳身为侍卫更是要随时保持清醒,几乎滴酒不沾。夏怜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在场所有人中,这方面的行家当属夏文。身为夏家二公子,他吃过的花酒怕是比普通人喝过的水还要多。
他鼻子一闻,就知道这桃花酿绝对是酒中上品。夏文眼神一亮,“多谢碧霞姑娘。”
碧霞给众人倒完了酒,对着夏文淡淡一笑:“没什么,你们聊。”
夏怜轻饮了一口桃花酿,味道清澈甘甜,舌尖有余香,的确是上品。她见碧霞一直在看着她,眼神中似乎别有深意,于是心下一动,突然开口道:“碧霞姑娘,不知桃溪村里有没有什么其他好看的地方。昨日去了桃花林,觉得宛如仙境,的确美不胜收,不过姑娘家有时也会喜欢逛逛集市什么的,只是昨日我们好些人一起,便不好意思叫他们停下来等我。”
碧霞立刻会意,“那不如这样,昨日桃花林你们也去过了,今日我便陪姑娘专门逛一逛这早市,你看如何?”
夏怜浅浅一笑,“那就有劳碧霞姑娘了。”
碧霞也回以微笑,“没什么。”说罢又转向秋生老人和彦生长老,“爹,小叔,我陪姑娘去逛一逛早市。”
“去吧,中午之前回来,别耽误了客人的午膳。”
“嗯,放心吧。”
说完,二人便相继走了出去。碧霞走在前面,夏怜跟在她身后,待出了房门,走到小路上的时候,外面的早市果然十分热闹。
但,这二人却并非是真的出来逛早市的。碧霞领着夏怜左拐右拐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巷子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待走到尽头,二人来到了一家小茶馆门前。
这小茶馆的位置比较偏僻,平时来这里喝茶的人也不多。碧霞带着她进了门,专门又挑了一间位置比较靠里的房间,待关上了门以后,这才终于开口说话。
“桃溪村邻里往来密切,所以在人多的地方,我不便说太多,这才带姑娘你走了这么远,还望担待。”
“我理解。”桃溪村虽民风淳朴,但夏怜却是从外界而来、见过世面的人。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该“借一步说话”的时候,麻烦点多走些路不算什么。
“碧霞姑娘,前天夜里你给我们送宵夜,提醒我们离开,到底是为何?”
碧霞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此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隐约觉得,彦生叔似乎……在计划什么事情。”
“彦生长老?”
“对。”碧霞说着,又解释道:“当然,我并没有恶意揣测你们的意思,但你们之所以会来到这桃溪村,应该也不是偶然吧?”
“没错,我们是收到了信笺,而信笺的内容与桃溪村有关。”夏怜说完本想给她看一眼信笺,这时却发现自己没有带在身上,应该是昨晚给了夏意。
不过碧霞倒也没有在意这信笺本身,她只是说:“虽然不知是什么样的内容引你们前来,但我知道,这信笺是彦生叔寄出去的。我当时发现这件事也是偶然,无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们应该知道,桃溪村与世隔绝多年,村里的人很少有人与外面的世界有联系。但是彦生叔他前段时间特意去偷偷找信天游,说是一定要将这信笺寄到外面去。当时他的说法很奇怪,他说寄给谁都行,只要收到的人会因此而来。”
碧霞口中的“信天游”,夏怜听说过。此人是一位轻功卓著的高人,平日里行踪不定,偶尔会给投缘的人帮忙,捎个信传个笺,但是回信的人却无法反过来找到寄信人的所在地。彦生长老这么做,看来只有一个目的:他不想暴露桃溪村的具体方位,不愿世人打扰桃溪村的安宁,却又希望有心人能够因为这信笺而来。
所以,彦生长老,就是星月居士?
“他为什么要让我们来?”
“我不知道。”碧霞咬着嘴唇,“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他是针对我爹来的。所以,我才会给你们留纸条,希望你们离开。”
“针对你爹?”
听到这里夏怜有些疑惑,“你爹和彦生长老难道不是兄弟?他为什么要针对你爹?”
难道他们兄弟关系不和?不,刚刚秋生老人来到彦生长老家,从现场的氛围来看,这两兄弟看上去不像是有过节的。
“对,我也不知为什么。”碧霞说着,回忆起那天她晚上她偷偷看到的场景——
“那天晚上,彦生叔将信笺交给信天游让他带走之后,他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无妻无儿,我去找他的时候,当时他忘记了关房门,我站在门口,他那时已经有些醉意了,我听见他说……”
……
“他说,他很欣慰时隔多年,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到桃溪村。”
回了房间以后,朔阳突然说起了今日他们聊天时彦生长老所说的话:“大少爷,您觉不觉得,这位长老有些问题?”
夏意低垂眼帘,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过他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朔阳:“你看出什么问题?”
“我们来到桃溪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这位彦生长老。可是,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好像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还有呢?”
“还有秋生老人,也不太对劲。他说《一曲桃花浮生梦》中的那些内容是当年他所写的手记,可是当时他为什么要写那些文字?假如我们现在推测,彦生老人是引我们前来的星月居士,那么他就是将秋生老人手记整理成话本的人。那这样一来,这件事似乎就是——”
“哥哥的手记,记载了一些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暗含秘密的内容,他本打算丢弃,却被弟弟偷偷留下,以星月居士为笔名将其装订成了话本,几十年后,又寄给了桃溪村之外的人。”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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