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告诉瑾瑜,她对瑾瑜,也是满腔爱慕之情。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不过是我心悦的人刚好爱慕于我,而我们两人,还是结发夫妻。
准备要搬家,冬青和瑾瑜闲时就陆陆续续收拾着小院里的东西。
冬青最开始整理的,还是银票细软。
她们有一个小盒子,装着半盒子大额银票,冬青打开取出来清点。
将银票一把抓出来,却感觉随手带出一个物件,落在地上发出叮当响声。
旁边的瑾瑜听到声响,回身一看,发现是当年为了二两银,被冬青当了,他又给冬青买回来的那个银锁。
许是年代久远,银锁落在地上,锁身硬生生摔作了两瓣。
冬青只好放下手中的盒子与银票,蹲下身去收拾。
这是有关她身世的唯一信物,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也没用派上用场,因为除了锁身上的素字,银锁便毫无特色,没有任何辨识身份的东西。
冬青捡起其中一半看了看,发现断口整齐平滑,这银锁不是一体的,本就是两瓣合成一个锁,呈中空形态。
银锁内侧,还刻有“凤凌”二字,不知是何意。
再去看连着链子的另一半,在凹进去的凹槽里,放有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张,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蝇头小字。
拿开纸张,这一半银锁内侧,刻有“静芜”两字,同样不知何意。
瑾瑜也看到了冬青这边的异状,放下手上的事,走到冬青身侧,道:“没想到这简单的长命锁,竟然是可以打开的,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不出意外,这张纸上写的,可能就是冬青的身世。
但如果只是一般的富贵人家,根本不需要将身世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以至于过去足足二十余年,银锁经手了数人,都没人发现其中的奥秘。
若非冬青忘记了银锁与银票放在一起,没有大意摔在地上,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银锁里其实藏有纸张?
冬青显然与瑾瑜想到了一处,将纸张拿起捏在手里,却没有打开。
一直盼望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真到了临头,心里倒还有些胆怯。
瑾瑜大掌握住冬青的手,低沉的声音给冬青安慰,“别怕,也许写这个的人只是觉得放在锁里比较有趣,你只管打开,我一直在,与你一起看。”
冬青轻点臻首,小心翼翼将折了数十年的纸给打开来。
第87章 深仇
数十年的折痕,冬青费了些事才将其拉平,一尺见方的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小楷。
藏在银锁中没有风吹日晒,不见风化,墨迹依然清晰,毫无晕染。
瑾瑜站在冬青身后,搭手拿着纸张一角,借身高优势,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一字一句看过去。
越看,面色就越阴沉,到最后,瑾瑜脸上的狠戾凝结得犹如实质,仿佛就要滴出来。
冬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知道了自己本来是何姓名。
瑾瑜握住冬青微凉的手,出奇的稳当。
“不要难过,我会把你该得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讨回来。”
冬青似乎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手中纸张被无意识的攥紧,多出数道皱褶。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字迹,瑾瑜面色阴沉如水,“湘王妃求证了你是被寻叔从草丛里捡来的,便证实了寻叔所言非虚,既然这银锁确实是挂在你身上的,银锁中的书信,自然不会有假。”
银锁中这张纸,写着冬青原名凤尺素,是第五代南阳王凤凌和其王妃阮静芜唯一的孩子。
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生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尺素,意为二人相互所写的情书。
看纸上对南阳王和王妃的称谓,这纸应该是家仆所写,再看字体整洁秀丽,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纸上除了道出冬青的身世,还用剩下仅有的篇幅,大略描写了整件事情始末。
南阳王与老湘王只相差五岁,私交不少,以兄弟相称,最后却是老湘王带兵抄了南阳王府。
血溅三尺,一把大火将南阳王府烧成废墟,南阳王满门尽灭,连府中下人都未曾逃脱。
王妃匆忙将襁褓中的女儿塞给执笔之人,让她带着婴孩穿过荒废的南苑,在杂草中寻一个狗洞爬了出来。
一路慌张逃离,害怕祸事上身,索性书信一封,道明身世与前因后果,藏进婴孩脖子上的银锁当中,丢弃于路边草丛。
南阳王府事发前不久,曾见南阳王与王妃愁云惨淡,南阳王口中提到自古忠义难两全,一封书信加急送去晋安。
书信送出去没有多少时日,老湘王便带了皇帝的诏书,将南阳王一门围杀于南阳王府内。
执笔之人只是一个婢女,并没有了解事情全部经过,但瑾瑜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得到一些隐藏其下的阴谋。
在执笔之人的叙述里,瑾瑜能看出南阳王为人正直,性子散漫,只想与娇妻吟风弄月,并无造反之心。
但他读过的所有黎国史册,皆是道南阳王私建军队意图谋反,未至大成就被上一代湘王察觉,故而向先皇检举,请得诏书将南阳王的谋反大计扼杀摇篮。
南阳王灭门后,私建的军队在先皇亲督下尽数解散,一切回归平静。
南阳事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老一代湘王借平叛有功一事,向先皇要求将幽州也归为湘王的封地。
奈何先皇十分强势,不仅驳回老湘王的这个要求,甚至将湘王的决策权收回,亲自指派了官员到廊州上任,与湘王一同处理政务。
这个事迹记载,因有暗指先皇独裁之嫌而被封存,是瑾瑜进入翰林院后,能够翻阅所有典籍史册,才无意间看到的。
本觉得无关痛痒,但如今结合冬青手中的书信一看,只觉得大有文章。
事发前南阳王说过忠义难两全,还写信送到晋安。
这“忠”一字,自然是南阳王以臣的身份对君而言。
而“义”一字,除了跟南阳王兄弟相称的老湘王,瑾瑜找不到其他人选。
既然南阳王性子散漫,怎么可能费尽心思建立军队行弑君之举?
反观湘王,无论上一代还是当代湘王,都不是安分等闲之辈。
综合来看,会私造反的人,一定是湘王而不是南阳王。
这些事情串起来,瑾瑜能描绘一个完整的过程。
首先,南阳事件前,先帝真宗正致力于试探收回封地。
有可能湘王本就在私建军队,只是还不足以跟朝廷抗衡,迫于黎真宗要收回封地的压力,担心黎真宗在他还无法捍卫封地时就将封地收回,或是发现他经营中的军队,将会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
不得不试图与邻州南阳王结盟,以求迅速壮大势力,才能与黎真宗相抗衡。
但是,老湘王万万没想到,南阳王虽然跟他以兄弟相称,却选择尽忠君主,欲将他的罪行陈列给黎真宗。
根据后面事情的进展,南阳王信件铁定是被老湘王半路拦截了下来。
老湘王看到南阳王揭露他罪证的信件,知道结盟一事已无力回天,若留南阳王在世,他的事情迟早败露。
以黎真宗的性子,知道这些事后,少不了会将他一把抓死。
便心生一计,反咬一口,将私建军队的罪名扣在南阳王头上,借此把南阳王斩杀,守住自己野心的秘密,顺便取得平反大功,以保全自身安全和封地。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下封地,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此举不仅铲除了能牵制他的南阳王,还从皇帝手里赚得一顶铁帽子,至少可以庇护三代世袭。
老湘王如意算盘打得好,弄死南阳王后意图用功劳套取幽州,将幽州也收入囊中成为自己的封地。
只可惜,老湘王低估了黎真宗的心性。
黎真宗直接将幽州收回自己手中,没有让老湘王有可乘之机,还顺便剥夺了湘王封地郡王的大部分权利。
以至于老湘王直到过世都没能造反成功,而老湘王的儿子宁肇,才能不输老湘王,却被打压得偷摸行事。
瑾瑜能想到此处,冬青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头绪。
“我……这下要如何是好?”
瑾瑜沉思片刻,直视冬青双目,道:“这件事暂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无论当年事实如何,南阳王都还顶着反臣的罪名,若你的身份暴露,会死。”
冬青惨笑一下,道:“原来……我与湘王府的渊源,能追溯到上一辈,这张纸烧了吧,就当从来不曾有过此事。”
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这世上,她都不会见到任何一个亲人,知道又能如何?
瑾瑜将冬青揽入怀里,“烧了也好,有我在,亲情还是爱情,我的全部给你。”
瑾瑜安慰着冬青,神色却一片沉着,眉宇间透出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劲儿。
原来,湘王一族,对冬青不止是践踏人权发卖的仇,还有杀父杀母害她颠沛流离的仇。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入乡随俗,不过是无视人权,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他做起来,好像出乎意料的顺手。
冬青扬手将这张二十多年才重见天日的纸丢进炭盆中,看着纸张与高温相遇,引起橘色的火苗,最终被自己引的火舌舔舐吞噬。
这般,凤尺素这个名字,只是昙花一现,甚至没有第三人知道,转瞬葬身火中。
至于那个刻有一家三口名字的银锁,冬青又将其两瓣合二为一,收在妆奁最下面,算是留个念想。
虽然知道自己身世很震撼,但冬青并非钻牛角尖的人,不会沉浸过去停滞不前。
一转身就与小圆一起着手准备搬迁宴,让家丁陆续把家里必要的东西都搬进大宅里去。
瑾瑜心里惦记着湘王的事,抽空给徐千章递了拜帖,查探一下湘王一事的进度。
此前瑾瑜只是想让华元帝警醒,开始慢慢瓦解湘王的势力,并不打算自己牵涉其中,以便把自己从头到脚摘个干净。
但如今湘王一族和皇族都与冬青有血海深仇,瑾瑜难以坐以待毙。
想起冬青这些年所有的遭遇,他的心不由得会抽搐一下,而后眼眶跟着一热,说不出的难受。
瑾瑜给徐千章行了半礼,落座后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徐阁老,圣上十分倚重阁老,此前下官对圣上检举湘王一事,想必圣上已经与阁老说过。”
徐千章抚须颔首,道:“圣上确实与老夫说过,只是还未找到适合的人选下放廊州,不知李翰林有何高见?”
瑾瑜道:“高见谈不上,但下官确实有些想法,还请阁老一听。”
徐千章面露微笑,道:“嗯,你说。”
瑾瑜便不含糊,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徐千章。
“要查湘王,不一定要下放官员。”
徐千章眉头一皱,“此事自然要在朝中选一个亲信下放,否则难以放心。”
瑾瑜道:“下官有个同乡在幽州任职,下官以头上乌纱担保,他绝对正直忠心,不如将他从幽州提拔至廊州做通判,湘王若想继续中饱私囊,自然要收买通判。”
通判只是正六品,但其辅助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籍、赋税徭役与狱讼等公事,知府发布命令都需与通判连署才能生效。
通判还有监察州府官吏的权利,甚至能直接向皇帝报备。
突然变更通判人选,湘王与柳振宁一定措手不及,只得设法将新的通判拉入己方,才能确保自己的事迹不败露。
相对来说,徐千章还是信得过瑾瑜,毕竟自瑾瑜上任以来,政绩可圈可点,为人并不龌龊。
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不确定瑾瑜知不知道他们的重点是探湘王的底,贪污饷银倒还是小事。
只能先与华元帝商议,确定要不要跟瑾瑜说明真实情况,再来看瑾瑜推荐的人选是不是适合做这件事。
瑾瑜知道徐千章的顾虑,顺势离开,腾出时间让徐千章告知华元帝。
他没有直接露底,是因为他前两天才写信给陈君然讲述了前因后果,要等陈君然回信。
这件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危险也算不上十分危险,想要高回报,就需高风险。
能从七品知县升迁成六品通判的机会极为罕见,虽然只是一个品级的差别,但前者是地方官,而通判已经属于中央监察的范畴。
只要是有抱负的年轻人,应该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陈君然性子温润,却不代表他愿意将多年光阴用在熬资历这件事上。
当然,如果陈君然想老老实实熬个多年资历,静待升迁的机会,瑾瑜也不强求,他还有第二人选。
他送出去的那些礼,花精力做的交际,并不是为了换一堆酒肉朋友。
第88章 战起
徐千章将瑾瑜的提议奏给华元帝,询问是否将事情本质直接告诉瑾瑜。
华元帝看了徐千章一眼,“阁老以为,从李全已经展露的头角来看,李全看不透此事的本质么?”
徐千章道:“老臣细一想,觉得李全已然看透了宁肇敛财一事的本质,才会主动提起,让其同乡加入其中。”
“正因如此,老臣前来请奏陛下,是否要采用李全的提议?”
华元帝思绪转了一圈,如果采纳李全的提议,李全就必须作为重要的一环参与其中,以乡情和提携之恩调节朝廷与那个同乡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李全便能接触到一国的最高机密,比一般翰林学士涉及的东西多,无限接近黎国政治决策的核心成员。
捋清楚其中利害,华元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不错,这李全委实聪明,所有他遇到的问题,本该十分棘手,却都被他转化成为机会,一步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李全确实是一把上好利剑,但有时候,朕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一个不慎,他是否会连朕也算计进去。”
笑着,却不知牵动了什么地方,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唇上颜色有些浅淡。
徐千章垂眸敛目,对此习以为常,许是华元帝太过勤政,积累了些许旧疾。
“老臣以为,陛下足智多谋,李全虽比一般人聪明上进,却还是不足以与陛下相提并论,无需担心李全能够算计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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