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赵王之前想与臣一同联手,做个笼子把他诱进来。只可惜功败垂成。”
“罢了。”宗恪厌烦地摆摆手,像是不太想听见秦子涧的消息,“元晟呢?”
“已经回楚州了。”井遥说,“接下来怕是要有所动作。”
宗恪呆了呆,突然低声道:“这么说,萦玉现在……是一个人了?”
“是。”
说到这儿,君臣一时默然无语。宗恪的神色缥缈,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
但终究,他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井遥退下了,阮沅才小声问:“那……你不再管我表姐了?”
宗恪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姜啸之留在那边监视她。丹珠一天不拿回来,我一天不可能放过她。”
听出宗恪话语里的寒意,阮沅不敢再问,此刻的宗恪,和除夕夜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好像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到现在,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以及他极少数手下还留在现代社会,宗恪的人基本上都撤回来了,包括最早过去的宗恒。
宗恒比宗恪早过去大半年,他在现代社会已经呆了三年,但在这边来看,他不过离京几个月而已。
宗恒进宫,和宗恪谈的仍然是秦子涧的事,他费尽周折也没能抓到秦子涧,之前米娜的那宗案子,他在其中提出过疑点,因为疑犯留下的痕迹太刻意了,而且明明卧室和卫生间都打扫干净了,又偏偏在尸体旁边留下脚印——这很明显是想误导警方,把罪行栽赃给他人。
“科长倒是很支持这想法。”宗恒说,“他觉得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连环杀人,过了两个月秦子涧又杀了一个,手法和这次非常相近。”
宗恪听了半晌,却突然问:“那你回来了,你们科长没说什么?”
“臣弟请了一年病假,起初他不准,说人手不足不许请假。后来臣弟去三甲医院拿来了诊断书,他没法了,才放臣弟回来。”
阮沅在旁好奇问:“是生的什么病啊?”
“先天性心脏病。”
“天哪!”
宗恒笑起来:“没生病,是做了手脚的。”
“这个……怎么做手脚?”
“稍稍用点内力,心就不跳了。再用点内力,心就开始乱跳。”
阮沅被他逗乐了:“那不是得把医院的大夫们吓死?”
“是啊,差点送进急救室,马上就要用起搏器了……还好逃得快。”宗恒想了想,又对宗恪说,“但臣弟怀疑,科长是知晓内幕的。当年澄鉴法师把臣弟送过去,只说科长比较可靠。现在看来,这个成日醉醺醺的家伙,表面上糊涂,也许心里什么都知道。”
“澄鉴法师是谁?”阮沅问。
宗恪说:“护国寺住持。著名的高僧,到达你们那边的中间地段,就是他打通的。”
说到这儿,宗恪打断了堂弟的话,先让阮沅去给宗恒换杯热茶。
看着阮沅离去,宗恪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她的事儿,你查得如何?”
宗恒想了想,道:“臣弟只能说,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又处处透着不正常。”
“哦?怎么说?”
“臣弟按照吩咐,去了阮沅父亲的那个村子,早年的几个村干部,如今都还在,说,知道阮沅被收养这件事。”
“哦……”
“可是他们对厉鼎彦,颇有微词。”
“这个,怎么说?”
“他们说,阮建业的女儿被舅舅带走之后,就再没回村里来,连回来看看都没有过。村干部觉得,厉鼎彦做得未免不近人情。他们还说,村里也有人,进城打工的时候想去看阮沅,毕竟她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年阮沅上高三,结果电话打过去,厉鼎彦口吻很差,没说欢迎他们去自家,请客吃饭也在外头,阮沅放学路过餐厅,匆匆打个招呼就被厉鼎彦以功课为由,给劝回家去了。”
宗恪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这可怪了,这又是为什么?”
“所以厉鼎彦这么做,就把乡亲全都得罪了,本来他是做好事,这么一来,口碑却变坏了。大家都说他瞧不起乡下、忘本,收养了外甥也不许她回家看看,恨不得把她变成个天生的城里姑娘,打扮得那么洋气,叫以前那些原本亲亲热热的大叔大婶们,认都不敢上前认。”宗恒说,“而且阮建业出事没多久,他二话不说就卖掉了阮家的祖居,虽然他是阮沅的合法监护人,虽然房子很破,但那毕竟是阮家的房产,村干部们都觉得过分,甚至怀疑厉鼎彦想吞掉这笔房款。”
“真有这个可能么?”
宗恒摇头:“绝无可能。厉鼎彦养大阮沅,花了多少钱?光是念书就得上十万吧,那两间破屋子根本卖不了两个钱。依臣弟看,厉鼎彦这么做,是想彻底断绝阮沅回村子的念头。”
“可他为什么不让外甥再回去看看呢?”
“这个……臣弟也不知道。”
“其实,我一直对萦玉的警告感到好奇。”宗恪慢慢道,“她说,我带阮沅回宫等于找死,难道阮沅身上有什么危险存在?”
宗恒答不出来。
刚才阮沅在宗恪身边伺候,他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隐约觉得自己兄长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转变。
阮沅刚搬去蓝湾雅苑的时候,宗恪对她很不客气,什么也不和她说,做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会刺伤对方。
但是现在好像有所不同,虽然俩人的关系谈不上暧昧,但是很明显近了许多,宗恪不再像当年那样语出伤人,好像也开始考虑阮沅的心情了。
果然时间是改变一切的法宝,宗恒暗想,是不是阮沅再这么磨个两三年,最终会把宗恪的心给磨到手呢?
想到这儿,宗恒心中又叹息,事情万一发展到那一步,还真不知是福是祸呢。
见他不语,宗恪想了半晌,才道:“这件事先搁着,你让姜啸之继续查,我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是!”
宗恒那天并未和宗恪谈太久,说了一会儿话,宗恪就叫他回去了。阮沅去倒茶,转回头来,宗恒已经走了。
“咦?人呢?”阮沅问。
“快一年没回家了,先让他家去看看也好。”他说,“天也不早了,人家媳妇孩子都在等着呢。”
“我以为你会把宗恒留下来,陪你喝酒吃晚饭呢。”阮沅边说,边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了看。
西边绚烂的紫红晚霞已经褪去,对面远处宫殿的飞檐,勾勒在暮色天光背景里,像个利落光滑的符号。光线在黑色的高大屋檐背后逐渐逃逸,只留下沉沉阴影,快七点了。
“我还没那么不近人情。”宗恪摇摇头,“宗恒是个爱妻家,我若要求,他自然不会不肯,不过又何必耽搁人家呢?”
“爱妻家?”阮沅回过头来,笑道,“我还没听说过呢。他家夫人是什么人啊?”
“美女,超级美女。”宗恪冷冷道,“京城第一美人,引起战争的海伦,上街也得蒙面纱。”
阮沅惊叹!
“天哪!他是哪里找来那么美的妻子?!这个人走了什么样的桃花运啊!”
“可不是,真是天大的桃花运,咣当一下从天而降呢。”宗恪冷笑,“老天爷对他不薄,给他送来了天下第一的美女做妻子,还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阴冷叵测,冷笑连连,那样子古怪极了。
“什么意思?”阮沅糊涂了,“什么叫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意思就是说,儿子不是他的。”宗恪淡淡地说,“当年那女人是怀着人家的孩子,嫁给宗恒的。”
巨大的惊叹号,砸中了阮沅!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她万分好奇,难怪青菡提起宗恒的婚姻,会有那种表情,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八卦!
“那孩子是元晟的。”
“我的妈!”阮沅像是被噎住了,她瞪着眼睛,半晌才艰难道,“这……够乱的!”
“可不是?”宗恪冷笑道,“人家说,爱情一来,眼睛就瞎了。我看呐,爱情一来,宗恒不光是眼睛瞎了,连脑子都没了。”
阮沅看得出,宗恪是在强压怒意,想必此事曾让他大动过肝火。宗恒一向在他面前恭顺忠诚,却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换了旁人,想必早没命了。
就因为是宗恒,是他最信任的堂弟,他才没下手。但这也不代表,宗恪完全能容忍这样的事。
阮沅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精彩的大八卦,昔日的湘王妃,摇身一变就成了如今的赵王妃,这里面到底有啥故事呢?
但她不敢再打听了,说到底,宗恒人还不错,所以,她又何必再去挑起宗恪的旧怒呢?
宗恒走后,宗恪拿出了他带回来的那瓶25年的百龄坛威士忌,阮沅问他,难道就这么干喝?他摇摇头。
“有冰块的。”
宗恪说完没多一会儿,泉子拿来了两样东西:一个白玉杯,一捧玛瑙碗。玛瑙碗里装着碎冰块。红色的玛瑙衬着透明的冰块,煞是好看。
宗恪打开酒瓶,往白玉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然后加了些冰块在里面。
“不伦不类。”阮沅摇头,哪有拿白玉杯喝威士忌的?
“能喝就行,管我用什么盛酒?”宗恪倒是满不在乎,他呷了一口威士忌,金色的液体进入嘴里,带着温柔浓郁的秋果芳香,像一把大火,剧烈燃烧在他的咽喉和胸膛间。
阮沅没再批评他,她也在享用宗恒带回来的美味:一大块费列罗巧克力。她小心翼翼剥开包装纸,低头捧着那块巧克力,用力啃了一口,纯黑巧克力甜味很淡,微微的苦涩裹着芬芳,淌过她的舌尖。
阮沅美得简直要咬掉嘴唇了。
“你这样子,像只小耗子。”宗恪突然说。
阮沅哼了一声,拿手指擦了擦嘴角:“忙了大半年,吃一块巧克力还要被你数落。你对得起我这么优秀的员工么?”
宗恪笑起来,他将手中玉杯往阮沅面前一递:“要么?”
“我喝瓶啤酒都醉得抬不起头,”她翻了个白眼,“给我威士忌?你想灌死我?”
“嗯,那就算了,我还舍不得呢。”宗恪缩回手,又喝了一口。
他端着杯子,靠在椅子里,神色呆呆的。
阮沅缩在角落里,继续咯吱咯吱啃那块巧克力,她边吃边看宗恪:“有美酒喝了,还烦恼啥啊?”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嫉妒宗恒。”他突然说。
“啊?”阮沅一呆,“嫉妒他能买到百龄坛?可他回来了也买不到了嘛。”
“不是这。”宗恪摇摇头,低头又看了看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雪白的玉杯里打旋,泛起莹莹的褐色光芒。
“我是嫉妒他,花了那么多年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把一个原本不爱他的女人给磨得回了心、转了意。”他盯着酒,慢慢地说,“人们总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用在宗恒那儿挺合适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灵了呢?”
阮沅咬着半块巧克力,她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想了半天,她干脆掰下半块巧克力,递到宗恪面前。
“干嘛?”宗恪看着她。
“给你吃,”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巧克力能调节神经。”
宗恪盯着她!
“吃啊!”阮沅劝道,“你看我可怜巴巴的就这么一块,还分你一半呢,别对不起我的苦心。吃吧,吃了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宗恪接过巧克力,塞进嘴里慢慢嚼。
“其实以前,我都靠巧克力调节经前综合症呢。”阮沅突然笑嘻嘻地说,“虽然你抽风的频率差不多和我的MC同步,不过放心,你的问题,不会比经前综合症更严重的。”
宗恪差点把巧克力吐出来!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不会说话!”他恨恨地说。
阮沅摇摇头:“毕竟我不能总陪着你难过呀!哦,感谢我的话,就带我出去玩吧!我要出去玩!”
“不行!”宗恪吞下巧克力,一口回绝,“最近太忙了,晋王世子马上要回京来,我这儿头壳都大了……”
“晋王世子?”
“我舅舅的儿子。”
阮沅眼睛一亮:“亲舅啊?!恭喜恭喜,你也有舅舅,我也有舅舅!”
宗恪都被她给气乐了!
“有舅舅有什么好恭喜的?!傻瓜!”
“咦?舅舅疼外甥嘛!再说……”阮沅顿了一下,“你妈妈不在了,舅舅还在,总还是有亲人。”
岂料宗恪冷笑了一声:“我娘亲又哪里会有这种兄弟?你这么说,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了。”
阮沅怔住了!
“我娘那边,已经没有人了。”宗恪低声说,“登基之后,我派人去仔细找过,之前也曾做过打算,宁受百欺,冀获一是。”
阮沅心里,不由一酸。
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宁可受百次的欺骗,只要找到一个真的亲人,那也好。
“可是,找不到。”宗恪苦笑了一下,“什么人也没有。你看,真是丢下我撒手而去,连个亲人都没给我留下。”
“你母亲她是什么来历啊?”阮沅不由轻声问。
“我只知道是墨州人,外公是墨州官吏,当年因为魏王谋反而被牵扯其中,魏王当年不是在墨州么?好在牵扯的关系不是那么大,没落下死罪,但是家产被抄没,自己下狱,女儿被充发进宫掖——就是我娘亲——做最低等级只供奔走的宫人。你瞧瞧,这样的人,亲友哪能不避之不及?后来我娘亲进宫之后,外公从狱中被放出来,因为生活无着落,老病且贫,没多久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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