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应该正是荣绩,易容了。
他还觉得奇怪呢,对方明明就已经看见他了,居然轻易放过他了。
荣绩竟然混在东方承朔军中蛰伏着,东方承朗抓住东方承朔拥兵自重的证据,不知道有没有他推波助澜?
他跟荣绩可没有什么交情,想到对方是看在林二春的份上,他哼哼了两声,扶着额头喊头疼,顺势岔开话题:“你看见林三春了?”
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就此揭过这个话题了。
既然他岔开话题,林二春便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她没有死,我就知道她肯定没死,只是没想到,居然……”林二春问童观止:“你究竟给她吃什么了?”
童观止道:“我哪能记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好像在梦里度过了起起落落的一辈子,的确是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带走了林三春,将她关在一处小庄子上。
林三春没有自由,缺少活动,再加上她的精神有点失常了,也没有注意自己的形象,就成了林二春所说的样子了。
林二春能猜到一点,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她虽然可恶得很,可如今的下场已经很惨了,应该是不会再闹出什么风浪来了……”
童观止一边迅速的整理思绪将两辈子区分开,一边眯着眼睛道:“所以,我打算放过她了,给她找个最好的归宿。”
“最好的归宿?”林二春不相信他会这么好,也不想听他的馊主意了,只道:“还是将她送回绿水湾吧,最起码,林家还能养她一辈子,我大哥和弟弟也能容得下她。”
童观止叹道:“你的建议一点也不好。根本没有考虑林三春的意愿,她不愿意回绿水湾,更愿意跟东方承朔,而且,东方承朔以前就愿意养着她,她如今这个样子,东方承朔说不定更喜欢呢!
眼下他的野心曝光,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反,要么最差也是被软禁,正好……”
东方承朔不是喜欢纠缠二丫吗,正好如今林三春的样子。跟二丫许久之前的模样挺像的,胖到一定程度上,看起来也就一样了。
他就好心将这个替代品送给东方承朔吧!
他反,就给他当贺礼,他被软禁,正好一辈子陪着他,连着卓香琪和那个病病歪歪活不长的孩子,也不会担心没事做,还挺热闹。
东方承朔上次伤重,这破身体子嗣无望……就是真让他称帝了,恐怕也不得劲。
林二春哪能猜不到他的几根花花肠子呢!
她没好气的道:“你就消停点吧!现在还在逃命呢!以后不许露面,事不过三。已经诈死两次了。”
童观止一直都在逃命,早就习惯了,漫不经心的道:“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至于怎么做,他还得再想想。前世能让东方氏人丁凋零,这一世,他们……只会比以前更惨。
算了,别想这些扫兴的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童观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抛诸脑后,又问:“阿旋呢?”
“他早上来看你,哭了一会,刚被朝秦带出去了。陪着他在船尾钓鱼呢。”
童观止长舒了口气,瞅瞅还在桌边的林二春,催促道:“你快点过来,走快点。”
林二春顿足,狐疑的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过来。”
“你先说清楚不然我不过去。”
“不过来你会后悔的。”童观止道,不等林二春问,他又说:“我梦见阿策了。”
林二春愣了一瞬,倒好的水也忘记了拿。
童观止看着她,继续说:“是真的,不骗你,他长得像你,很乖的孩子。不像阿旋这么调皮,也喊我爹……”
他说的都不假,知道他是真的见到了,林二春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不知不觉的靠近了,童观止拍拍自己的胸膛:“过来。”
她乖乖的伏下身,面颊贴在他胸膛上。
童观止摩挲她的头发,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声,道:“他不会回来了,可还有阿旋孝顺你,这有什么好哭的,傻瓜……”
虽然阿策是个好孩子,可他要是真来了,就该轮到他哭了。
她傻乎乎的只当阿策是他跟她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哪里叫她有这样的误会,不过童观止也不想告诉她真相,就让她这么想吧。
他也能心里舒服点儿。
想到什么,他挑起林二春的下巴,道:“二丫,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二春有点?音:“想问就问,哪来这么多废话。”
童观止笑:“你觉得我算得上君子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林二春茫然:“问这个做什么?”
老夫老妻了,还在乎在她心目中是不是君子?
童观止追问:“你先回答我。”
林二春想也没想,就道:“你就是个伪君子吧,看着是个好人,其实并不是,趁人之危的事情,你没做过吗?做得还少吗?还好意思问?”
童观止静默了。
这就无话可说了。
童观止在心里默默总结:看来讨媳妇,不能太君子。不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以前送到嘴边他都没有吃,却白白担了这小人的名,真的是太亏了!
好在现在还能讨回来。
“你居然这么说我,那就别怪我不君子给你看!”
“可惜心有余力不足,消停点吧你。”
“......我饿了,要吃东西。二丫,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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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安。
第后记(一)
吉县是大夏境内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县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管辖范围不大,人口不多,跟富庶的江南差远了,但也不是最贫穷的地方,不高不低,寻常也不起眼。
最近却出了一件延续了十年的恶性大案,前后死伤有五十余人,其中还有一名死者是回乡探亲的前吏部侍郎,吉县因为这个凶杀案而一夕之间名扬州府,震惊朝野。
永昌帝亲自下令要严查严办,尽快查清案情始末,及早破案,天子震怒,消息一层一层的传达下来,到吉县县令邓文诚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叠加了天字、大理寺、平阳府知府等等几层的怒气和催促。
邓文诚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睡个整觉了,一直就在最前线带着捕头衙役搜寻杀人潜逃的凶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这凶手被他逮住了。
凶手都抓住了,剩下的审理就好办了,邓文诚也松了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没有吐出来呢,倒是将他哽住了,不上不下的。审完案子的当天,他一夜未睡。
案情并不是太复杂,一连砍死砍伤五十余人,潜逃十年隐匿柏乡寺中为僧的人犯余聪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他自幼丧父,寡母将其抚养长大,又送他去学木匠手艺,他也争气上进,娶了师父的女儿为妻,夫妻恩爱,很快就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本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哪知道,村里地主家的纨绔儿子在他媳妇洗衣的时候生了歹念,光天化日的欺辱他媳妇,寡母抱着女儿过来寻儿媳,发现之后上前制止纨绔,被纨绔一脚踹倒在洗衣石上,磕死了,女儿在推推拉拉中落入水中被淹死,媳妇被奸污,撑着一口气等他寻来之后告知了真相就一头扎进河里了。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余聪首先想到的就是报官,可纨绔无耻,反而倒打一耙说他媳妇勾引人,奸情被撞破之后杀了婆母,至于女儿那是自己溺死的,与人无忧,当时的县令包庇纨绔,反而将余聪打了二十板子,再老实的人也发了狂。
余聪伤好后就想方设法将仇人一家给烧死了,之后他浑浑噩噩的逃进了柏乡寺为僧,过了十年,没想到十年后遇见回乡探亲的吏部侍郎,当年的纨绔没死,正是这吏部侍郎的外甥,余聪一不做二不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毒,将他们都给结果了。
邓文诚在吉县已经当了三年的县令了,这只是余聪的一面之词,他并不全信,还连夜走访乡里跟余聪熟识的人,这三年来他为人公正,做了不少实事,口碑颇佳,就有人跟他说了实话。
余聪所言非虚。
的确,他残害数十性命,可归根结底,他也是受害的可怜人。余聪暗律该杀,邓文诚虽然有点唏嘘,却也不觉得他冤枉,死在他手上的除了那草菅人命的纨绔和为虎作伥的仆从之外,其余人又何尝不无辜?
只是,那个草菅人命的前吉县县令已经调任了,再追究其责,给他治罪就有些难办。
邓文诚将此事原原本本奏报上级,请求追回原吉县县令究责,然而上官嫌他多事,明示暗示了他几次那个已经调任的县令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岳家的背景颇深,让他略过这一层,简化案情,将凶手绳之于法给个交代即可。
上官不想生事,律法规定又不能越级上报,且邓文诚在朝中又没有支持,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恩师已经告老还乡,表哥林春生中了进士之后没有做官而是回乡教书去了,他二人都是寒门子弟,同窗中也没有几个显贵的能说得上话的。
无法可想,他思索几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找到了一个律法的漏洞——他暗中授意余聪的亲人乡邻故旧上万民请命书,有这个请命书之后,他就能够将此案公审,除了涉案人亲属,所有百姓都可以前去听审,是民众监督、法不责众,利用民意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示意已经心灰意冷只一心求死的余聪上告已经离任的县令,亲自帮他写了的状子,有这状子在手,他还真就大着胆子派了衙差去京城拿人去了!
事情如他所料的被闹大了,传到朝中,永昌帝下令严审此案,作为案件的原审理人,邓文诚依旧以县令身份主审,三司列席,他一个七品芝麻官竟然能够与三司同席!
邓文诚之名一夜之间轰动朝野。
这些对他来说太意外了,邓文诚为人虽然耿直古板,但是却并不傻,他得罪的是当朝太傅的女婿,却除了案件之前上官的警告叮嘱和请命书传到京城之后,有过一次有惊无险的意外之外,半点威胁也没有遇到过,事情进展的实在是太过顺遂了,可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谁能帮他说话。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下心头疑虑,专心审理案件。
案子虽然过去十年,可人证物证都有,又受上头重视,相干人等都十分配合,审理得很是顺利,半天的嘴仗功夫,一应人犯都判罪并带下去了,三司长官走了,围观百姓也陆陆续续的散了,邓文诚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缓神。
不经意抬头看向公堂门口,他突然目光顿住,眼睛也睁大了,霍的站了起来。
门口的百姓已经散了大半,他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美妇,她瞧着约莫三十出头,身量颇高,脸庞白皙,杏眼跟他目光碰到的时候透出一丝戏谑,眉眼之间有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那道影子,她眉心一点胭脂痣......也跟他已经死去多年的表姐位置一模一样。
他奶奶活着的最后那几年里已经糊涂不知事了,总是念叨表姐林二春,说她不听话在额间点了一颗胭脂痣,就是受苦受难的命,以此告诫家中新添的重孙女不要往额头点胭脂红,哪怕这是时下流行的装扮。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妇人居然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邓文诚目光一紧,双手撑在面前的桌面上,他几乎以为下一瞬她会冲他招手,大声喊他:“邓文诚,你过来!”
那些原本已经慢慢模糊的记忆突然又无比清晰起来。
“今天我们来讲一个邓小毛的故事......”
“你是男人就得让着女人,我是你表姐,你帮我点忙也是应该的......”
“邓文诚,我一直跟你说要遵守法令,让你背着那些条例,今天还有一句话要你记着,律法虽然必须要遵守,这是立身之本,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律法都绝对正确的。你长大后要有自己的判断。”
“你得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到,换做你是不是就能够比别人做得好,要是你也做不到,就别一开始给人定罪。”
“......”
在他懵懂无知的孩童时期,有一个人霸道的给他灌输了诸多道理,也不管他怕不怕,能不能懂不懂,不准他反抗,强行要他背的滚瓜烂熟,不然拖着他就是揍他一顿屁股,还不许告状……
那时,他是怕她的,也偷偷在心里骂过她,恨不得她赶紧离开自己家,他爹娘和奶奶都没有打过他,她林二春就是住在他家的讨厌鬼,凭什么骂他打他?可林二春不会纵着他,而他也不敢反抗。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给他的童年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后来她离开了后山屯,离开了虞山几年了,他依旧记得这个表姐,有几次调皮捣蛋做了错事了,晚上做梦都是她挥舞着大棒凶巴巴的要揍他。
他以为他一直是怕她,厌她,可等收到她的死讯的时候,那时他已经十二岁,上了几年学,也开始懂事了,他难过了几日,还忍不住偷偷去了柿子林里哭了一回......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从奶奶去世,家里再也没人提及林二春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就连那年她在家酿的柿子酒都不再酿了,邓文诚对她的长什么模样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却依旧记得她霸道的给他讲的每一个故事。
这些故事这些话影响了他的一生,比给他启蒙的父亲影响更深。
到了如今,即便他已经成年,成了一方父母官,她也早就远离他的生活,再也不可能来揍他了,可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为官本职,他总会不自觉的按照这些融进他骨血的故事去行事,去自律,去律人。
公堂门口那妇人已经转身,正要离开,他官服也顾不得换,慌忙跟了出来,身后师爷诧异的叫了他一声“邓大人,您看......”他压根就没有听见。
可还是晚了一步,他从衙门出来,那妇人已经不见踪影,他望着南北人来人往的街道呆呆的出神,良久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低喃:“真是累傻了,眼也花了,怎么会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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