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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丛小岸

时间:2018-01-26 15:15:27  作者:丛小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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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去岁嫁过来的那位,实则是琅王府的莫谣郡主。莫词郡主病重,蜀帝便封其妹为穆清公主,和亲夏国。从前只道莫词郡主风流媚骨,然而其妹更甚!只是这位莫谣郡主自小在华蓥长大,世人只知其姐而不知莫谣,竟讷讷地将和亲而来的认成了莫词郡主。”
  西市铺子内,说书先生正捋起衣袖,说得口若悬河。底下的看客听众们神色各有所异,不过终是不像先前说书先生说道褚遂落狱一案时那般的不耐了。
  “原来天底下竟有两个风流媚骨的美人,一个让镇威侯得了,不知另一个又会归往何处?”世人皆爱美,如今有了姊妹易嫁的佳话,思及还未许嫁的莫词,底下那些还未成亲的男子不免起了遐思。
  “不许你听那些劳什子话!”坐在下首处的小娘子扯着身边少年郎的衣袖,嘟囔道:“也不许你去瞧那两位郡主。”
  少年郎报之一笑,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娘子的脑袋。
  小娘子看了眼自己一马平川的身段,吞了口唾沫,不想再听什么风流媚骨的混话,抖开脑袋上的手掌,又朝着说书先生朗声问道:“先生将这一桩秘闻讲完了,数日前太子妃銮驾出京的秘闻却还未讲呢!”
  声音甜糯,小娘子又生得娇俏,说书先生笑眯眯道:“好,好,这就讲!”
  “且说那莫词郡主此番跟着父王入夏探望阿妹,却不想在路上被前太子妃发觉。太子妃何许人也?宫里的贵人们,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立觉其中有诈,将莫词郡主误人为冒充穆清公主的刺客,拘了起来。无故拘谨皇亲可是重罪!”
  在座的众人恍然大悟。
  “唉!若真要论起来,若当年琅王府不曾佯称莫谣郡主夭折将她送至华蓥,便不会有如今这等事了!”
  仅是因为无心之失便被废除了太子妃之位?小娘子似懂非懂。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郎,少年郎亦不解其中道理,看了眼天色,劝道:“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府吧,若让伯母发觉,下次再出来玩儿就难了。”
  小娘子歪着头想了想,左右她也听了个大概,便点头应了。
  铺子里谁也未曾发觉外头何时停了辆马车,只是继续窃窃交谈着。说书先生悻悻地咳了声:“小老儿今日乏了,各位路过的看官不若明日再来?”
  眼见着铺子里的看客听者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穆清放下马车的帷帘,转过脑袋去瞧身侧的宋修远。宋修远神情淡淡,对着坐在车辕上的林俨吩咐道:“回府。”
  车轮子辘辘碾过青石地,有微风飘来,透过轻薄的帷帘,带着丝丝凉气钻入车内。
  今日是杜衡与莫词动身回华蓥的日子,宋修远与穆清送着他们从城西的金光门而出,一路行到郢郊的长亭。回府的时候路过西市的说书铺子,穆清耳尖,听见了自己的名姓;宋修远心细,看到了穆清微微挑起的长眉,便吩咐林俨将马车停在铺子外头,跟着穆清听了许久的墙角。
  中秋宫宴上的种种纷扰夹杂着东宫秘辛,不便向外人道起,于是到了布衣百姓这儿,又成了另一种说辞。论理明安帝不知晓受封为穆清公主的是莫谣而不是莫词,眼下坊间传闻却成了她;至于东宫受到惩处的缘由,也成了无心之下误将莫词视作刺客,拘于东宫后殿。
  穆清敛眸回想着适才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环环相扣,逻辑严密,一时之间竟连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有些恍惚,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宋修远看到穆清多变的神情,想到这几日她与莫词的亲近,只以为她不舍阿姊阿兄,便关切问道:“怎么了?”
  穆清忽然睁眼,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清亮的光彩,望向宋修远:“阿远你说,方才我们从说书先生口中听到的这些秘闻,会不会是宫中特意走露出来的风声?”
  宋修远愣了神,看着穆清灼灼的目光,却是又笑了。将人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他道:“阿谣甚聪颖。”
  穆清了然。这一回东宫做的事到底有损天家威严,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堵不如疏,与其让坊间传闻神乎其神,不若主动放出些添油加醋的风声,于无形中把控流言蜚语与百姓舆论。
  宋修远拥着穆清,叹道:“近来郢城的百姓谈及的事情大多与你我相关,掺和进了东宫,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朝廷恐会放出些旁的大事,转移百姓的注意。”
  穆清想了想,从宋修远怀里扭过身子,正对着他的双眸,问道:“下月初三宣王大婚,可算得上一件大事?”
  宋修远应了,却又道:“九月初三......还是有些远了。”
  穆清颔首,若有所思。
  未等到九月初三,果真传回了一件大事,吸引了百姓的大半注意:六月末与申屠骁行了成亲仪礼的宁胡公主有孕,凉国上下欢喜异常,当即八百里加急将喜讯递回了夏国。
  听闻消息,穆清愣了神。算算日子,宁胡公主成亲尚不足两月......
  而她与宋修远却已成亲一年有余......
  
 
  ☆、魂飞
 
  穆清知晓,庚帖婚书瞧着虽只是几张薄薄的文书,但她是蜀国宗亲,宋修远又是勋贵侯爵,若没有宣王殿下从中周旋,昔年的和亲诏书不会这么快寻出,庚帖婚书亦不会这么快便制好。她思忖着,或许姜怀瑾呈给明安帝的诏书根本就不是四年前的那一份,故而宋修远才如此笃定上边并无莫词的名姓。甚至,有没有可能连那些庚帖婚书都是提前备好的?
  只是,几月前宋修远还警醒她莫要与宣王府扯上联系,眼下却......宋修远何时与姜怀瑾如此熟稔了?
  穆清不解。她问宋修远,宋修远笑而不答,只是帮她拂去双颊上的碎发,宽慰道:“日后你去太尉府寻柳娘子亦无妨。”
  承了宣王府的助益,事了之后,于姜怀瑾夺嫡一事,宋修远再想撇干净关系,想要置身事外却是不可能了。穆清想通个中道理,颔首应了。她相信宋修远,他选择姜怀瑾,定然也有其他的考量。
  不过诸事皆了,多想无益。穆清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便不再思虑,高高兴兴地应了柳微瑕到太尉府上陪她备嫁了。
  虽然姜怀瑾嘱咐柳柏安夫妇不必为了繁文缛节拘着柳微瑕,但柳微瑕身边还有一个从宫里来的教习嬷嬷。这位教习嬷嬷年岁比姜怀瑾大了好几轮,从前故皇后严氏嫁入东宫的时候,身边负责教习之务的亦是她。连姜怀瑾都需礼让三分的人在身边,柳微瑕自然不好再像从前那般隔几日便去泉茂酒肆送酒方子,不得不日日闷在府中,连日前的中秋宫宴都不曾露面。
  她本就不是娴静的性子,被拘在闺房内的日子太过无味,她便想起了毗邻的穆清。先前因镇威侯府有客,她不便打搅穆清。但听闻莫词启程回蜀后,她又即刻便邀了穆清过府小聚。
  穆清与柳微瑕生性相仿,知晓柳微瑕心中的无奈,想着左右侯府里无事,这几日便一直陪着她。柳微瑕坐在案前做绣活,她便伏在她身侧继续誊写舞谱。林佩不时带着姐弟俩与小姑说话,柳微瑕与这位嫂嫂不甚亲近,林佩亦怕坐久了徒惹穆清尴尬,便抱着江哥儿出了柳微瑕的院子,留下一个小女娃黏着穆清。
  “姨姨又来啦!”貌美的女子总是分外惹眼,大半年未见,绣绣却仍记得穆清。眼见着母亲走了,她便放开胆子扑到穆清身上。
  穆清将狼毫放在笔搁上,搂过女娃娃胖乎乎的身子,轻声笑道:“绣绣又长高了不少。”
  小女娃坐在穆清腿上,瞟了眼柳微瑕手中的绣活,又垂首看着身前的舞谱,扒拉着宣纸,问道:“这是什么?”
  唯恐小侄女坏了穆清的宝贝,柳微瑕放下绣活,将绣绣的爪子挪开,回道:“这是舞谱,当今世上,大抵只有你莫姨姨会了。”
  小女娃复又垂首,盯着舞谱上的墨迹,忽然转过身子,对着穆清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央求道:“姨姨好厉害!绣绣也要学!”
  小女娃不知从何处学会了这个撒娇法子,想用香吻贿赂穆清。柳微瑕愣住了,穆清亦有些怔愣。
  她想起了另一桩事。中秋宫宴后,内教坊的赵姬又向镇威侯府递了数次名帖,欲向穆清求教《江海凝光曲》,只是人还未进府,便被宋修远以穆清需静养为由,打发回宫了。
  赵姬亦是个痴人,她不应她,她便寻了一切机会不顾脸面痴痴来求她。
  “姨姨?”见抱着她的人没有动静,怀里的女娃娃扭着身子,唤道。穆清回过神来,揉揉绣绣的发顶,笑道:“绣绣太小了,还学不了这个,乖。”
  年初的时候她的确登堂跳了一曲《江海凝光曲》,但于郢城的大多权贵而言,唱戏献舞终究是优伶所为。夏人重文,贵女亦以文采斐然为傲,不若蜀女好舞。穆清再想让姑母的舞谱后继有人,都不会教一个太尉府的嫡女《江海凝光曲》。
  如此,倒不如由她编完下半阕后交给赵姬,让内教坊的舞姬们替她将这支舞传世。
  ***************
  柳家亲族亦单薄,与柳微瑕平辈的娘子竟只有林佩和一位远在淮南道的族妹。在柳微瑕的恳求下,穆清成了外姓姑嫂,初三这日早早便到了太尉府,与林佩一起看着全福嬷嬷为柳微瑕开面通发,点妆穿衣。
  未时两刻,柳微瑕身着皇子妃的深青翟衣,头戴九树花钗宝钿,于院中受封,从太常寺卿手中接过宣王妃的宝册金印。从此往后,她不再是太尉府中的娘子,而是天家的宣王妃。
  穆清瞥见陆夫人背过身去悄悄抹过眼角溢出的泪。
  申时一刻,外院起了纷纷的人语声,姜怀瑾的亲迎队伍到了。柳微瑕已重新换上了新妇的妆面,贴花钿点笑靥,静坐在榻上。全福嬷嬷当即从系了红绸的赤木匣内取出并蒂冰丝团扇,递给柳微瑕。瞟了眼嬷嬷手中的团扇,柳微瑕身形微僵。想到外头那个赋诗的郎君,正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是自己日后的夫君,平日里的娘子,眼底流露出一丝羞涩与紧张。
  这个时候,院中响起了姜怀瑾的吟诵声,以诗催装,不疾不徐,朗朗入耳。姜怀瑾是皇四子,亲迎不必事事躬身而为,昔年太子娶妇时,便是由身为傧相的姜怀瑾代兄作诗。但是姜怀瑾这样一个人,如何愿意假借他人之手?且他本就好文采,连催妆诗作得都比旁人出挑。
  林佩与穆清悄悄行至外室,吩咐守门的丫鬟将房门看牢了,莫要叫儿郎们占得先机闯入闺门。猫着腰透过窗纸,穆清一眼看见了姜怀瑾身后的宋修远。望着那个身子挺拔的男人,他心底竟泛起一股微妙的羞赧与好奇,不知去岁六月,他为她吟诵的催妆诗与却扇诗,可是皆出自他之手?
  院里的妇人正刁难着新郎与傧相,不让新郎轻易见着新妇的面,亦为新妇争取与母亲的最后一点时光。
  内室的陆夫人见柳微瑕端坐在榻上不为所动,纵然心中不舍,却又发急,忙从嬷嬷手中拿起团扇,塞入柳微瑕手中。陆夫人又执起柳微瑕的双手抬至面前,遮了一张芙蓉面,殷殷嘱咐:“入了宣王府,你便是王妃,需担起宣王妃的担子,切莫再像在家中一般任性了。”
  隔着扇面,柳微瑕咬着唇角颔首,轻轻应了声。
  穆清回眸,正看见一副母女情深的景象,恍惚间竟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景象,无端地落寞,一时心中无言。
  这个时候林佩见柳微瑕已准备稳妥,便命丫头开了门,与穆清一起回到内室,各自扶着柳微瑕的一侧臂膀,带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行至外室的帐帘之后。
  隔着帐帘,姜怀瑾身着黑衣侚裳,戴九旒冕,长身而立。他看着帐帘后头那位盛装的娘子,目光灼灼。姜怀瑾身后是身着绛紫公服的宋修远与其他宗室子侄。穆清敛眸垂首,面上微热,躲开了宋修远含笑的眸光。
  透过薄薄的帐帘,姜怀瑾恭敬地向陆夫人献上大雁,对着柳微瑕,双唇轻启,缓缓吟出除座障。随着吟诵声起,绣绣和另一位族内男童撩开帐帘,姜怀瑾终于见着了他锦衣华服执扇遮面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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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亲队伍走后,太尉府不复先前的热闹,门庭略显落寞。人去楼空,穆清怕陆夫人伤心,陪着她用了晚膳才回到镇威侯府。
  在柳微瑕身前跟了大半日,又历了一遭婚嫁仪礼,去岁嫁入镇威侯府的场景接连不断地浮到了穆清脑中,愈渐清晰。只是过了一年,心绪早已大不相同。眼下再想起彼时与宋修远行沃盥、同牢、共食等诸多仪礼的场景,穆清心底不再坠坠,一抹甜蜜油然而生。
  望了眼更漏,酉时过半。估摸着宋修远快回来了,穆清命海棠备了一壶醒酒茶。
  浴后换上了寝衣,穆清解散了半湿的长发,拿帕子轻轻拭着。
  拭着拭着,便想起了她的红缨。因为突如其来的雁门战事,她与宋修远并未解缨结发。穆清放下帕子,端起一盏油灯,起身走至墙角架前,打开了其中一个箱笼翻找。
  若有朝一日她重新在他面前戴上红缨,他可会笑她傻?
  尚未翻找到红缨,却让她寻到了她的嫁衣。绣了褕翟的青罗翟衣,并着宝树花钗,齐齐整整地躺在她面前。
  “阿谣。”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宋修远推开。
  穆清心中毫无防备,怔怔地拿着嫁衣,回身看着他。
  今日她见到他,不是隔着闺门窗纸,便是隔了一层帐帘。细细思量那般情境,却好像待嫁的娘子隔着屏障偷觑俏郎君一般。
  而眼下他们之间没有阻隔,她心底竟没来由地浮上一股羞赧与紧张。
  宋修远看着穆清颊上浮起的红晕,心头一热。
  穆清抬眸凝视着他,白日里的公服已除去,宋修远只在中衣外罩了件松垮的玄色长袍。这个模样,一看便是收拾过了。穆清压住心底的羞赧,好奇问道;“阿远何时回来的?怎先去沐浴了?”
  宋修远瞟向穆清手中的衣裳,似有所意会,笑应:“从宣王府沾了一身酒气回来,怕你熏醉了,故而先收拾了一番。”
  去岁亲迎时他不曾正眼瞧过和亲而来的穆清,当夜又被提去了战场,若非凯旋归京时玄武街上的惊鸿一瞥,他只恐会将风流媚骨的和亲公主与那场两国昏礼当作一场虚幻的梦。直至今日,再次亲身经历了一次亲迎,观礼后回侯府再见到穆清,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作为男子,求娶心上人时,会是何种心境!
  彼时他们有两国备下的仪礼,却缺了心境。但好在今日又补了回来。
  只是,他们之间,还有礼仪未成。不若也在今日,补回来罢。
  穆清将眸子从宋修远身上转开,不去管宋修远凝在嫁衣上的目光,佯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手上的嫁衣放回到箱笼里。她起身行至案前,从汤盅内盛出,糯糯道:“海棠姑姑刚送了一盅醒酒茶过来,你先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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