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其实不大信赖郑相等人,不过,他还是信赖自己外公的。只是,外公也不晓得怎么了,不知是不是上了年岁,怎么这会儿就张罗着藩王进京?郑相一向与秦凤仪关系不错,可外公是自己亲外公啊,又不是秦凤仪的外公,难不成老糊涂了?
大皇子委实想不通这一点。
其实,大皇子真是想错了郑相,就是郑相此举,也是出自公心,而非私意。郑相与秦凤仪那点子关系,在秦凤仪没挖他孙女婿的时候,就是寻常关系。郑相毕竟是首辅,虽则与藩王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也不会主动与藩王交恶,而秦凤仪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除了秦凤仪特讨厌的人,如大皇子外,其他能相处得来的,秦凤仪都挺亲热。但俩人真没什么私交,哪怕是孙女婿升职升到了南夷市舶司主管,郑相的立场依旧是景安帝的忠心首辅,而不是秦凤仪的狗腿子。
可大皇子就是觉着,郑相与秦凤仪交好。
大皇子想不通的事,他四舅也想不通,平琳回家还与他爹抱怨呢,“陛下突然崩逝,眼下最要紧的,莫不于国不可一日无君。倘藩王来京,京城各种势力交杂,殿下的大事怕要耽搁。爹,殿下一向待咱家亲近,眼下,还是大事要紧啊。”
平郡王一直没有在大皇子身上下重注,便是这个缘故,大皇子的耐性委实太差,原以为这些年已经有所转变,不想,一遇大事,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可,这个时候,大皇子只差一步,平郡王也不好再委婉着,毕竟,这是自己嫡亲的外孙,能伸手扶一把还是要伸手扶一把的。平郡王道,“现下的大事,只有一件,先迎大行皇帝回京,为大行皇帝举哀发丧。至于其他,大殿下何需要急,大殿下本就是嫡长皇子。”
平琳道,“爹,我们也该提前预备着些。”
平郡王淡淡道,“你要预备什么?”
景安帝已死,平琳身为大皇子最亲近舅舅,胆子也大了不少,平琳颇是敢说,轻声道,“自然是殿下登基的事。”
哪怕在平郡王看来,外孙子的皇位已有五成把握,但,看着这个四儿子仍是不住的灰心,平郡王道,“大行皇帝以孝治天下,三年不改父道,方为孝。所以,没有比大行皇帝发丧更要紧的事,包括大殿下登基之事。”你爹遗体还没弄回来呢,还有外头晾着哪,你能登基么?
平琳愈发觉着父亲古板,道,“爹,我不是说不给大行皇帝发丧,我是说,先待大殿下登基,再召藩王回京,岂不更是稳妥。爹你也晓得,镇南王权掌西南,一向不驯。”
平郡王气的,跟谁说话都没这么费劲过。怎么别人家的儿子都是一点就通,偏生他家这个就是榆木疙瘩,平郡王低声道,“殿下一旦登基,镇南王焉会还朝?”
平琳到底没蠢到家,此方明白父亲深意,“父亲的意思是,先用大行皇帝发丧之事令镇南王还朝,拿下镇南王后,再拱卫大殿下登基?”
这还用说吗?
平郡王不是没有私心,他的私心让他在大皇子有机会问鼎皇位时,必然要推大皇子一把,也必然会为大皇子考虑。郑相等人是什么意思他不晓得,但在平郡王看来,这是最好的,召镇南王还京的时机了。
平琳去宫里与大皇子商议他爹这主意,大皇子倒也愿意毕其功于一役,然后,大皇子想了个蠢主意。当平郡王知晓这个蠢主意的时候,问罪三皇子的诏书已然由六皇子带往了江西去,便是想追回都难了。平郡王当下跌足长叹,待去宫里求见大皇子时,大皇子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豫章王随驾帝侧,父皇遇难,我召豫章王来京问个明白。”
平郡王道,“豫章王一样是大行皇帝亲子,殿下的手足兄弟,大行皇帝遇难,豫章王丧父,定是心痛难当。殿下该好生安慰豫章王,事情尚不清楚,问罪豫章王,未免不妥。”
大皇子皱眉,“父皇毕竟在江西出事,不要说豫章王,便是江西巡抚,一样脱不开干系。”
如果说对四儿子的失望还只是父对子的失望,如今面对大皇子,平郡王当真是心若死灰。其实,许多话大皇子不说,平郡王也能明白。豫章王一向与镇南王交好,这几年,南夷发展的势头极为顺畅,江西挨着南夷,更是没少沾光。据说,江西自豫章到南夷的官路不大好,都是镇南王财大气粗出银子给修的。大皇子问罪豫章王,必是削镇南王羽翼之意。
平郡王纵是心灰如死,但对于大皇子而言,现在的时局却是千载难遇之时机,平郡王忍下一口灰心,语重心长与大皇子道,“殿下既要召镇南王回朝,便不好在此时动豫章王,举朝上下,皆知镇南王与豫章王交好。殿下问罪豫章王,镇南王必不会坐视。殿下啊,此诏书一出,想召镇南王回朝,难矣。”大好时机,就此丧送。
便是自己亲外公,总这么嘟嘟囔囔的否决他的主意,大皇子也不大痛快了,不由面现不悦,“倘朝廷连豫章王都不能问上一问,他镇南王也忒霸道了些!朝廷将他分藩南夷,是让他为朝廷之臣,不是让他为朝廷之主的!再者,豫章之事,与他镇南有何相干!倘他如此不驯,朝廷自有说法!”
这样的横话,在他跟前说又有什么用!
看大皇子如此冥顽不灵,又蠢又拧,还要摆脸色,平郡王一样的不痛快。倘不是觉镇南王为心腹之患,你又为何需听我的主意召他还朝啊?还不是想把他弄到咱们的地盘上来,以除南夷之患!要对老虎下手,难道不该是快、准、狠?平郡王还是第一次看到要对老虎下手前,先撩虎须,看看这老虎是不是软柿的?
镇南王要是软柿子,大皇子还用这么忌惮他吗?
平郡王给大皇子气得折寿五载,还得忍气问,“便是问罪豫章王,何人不可去江西,殿下如何派了六殿下?”
大皇子道,“眼下朝中,愉王叔闻父皇之事,已是不支病倒,宗人府还要二弟撑着。四弟五弟二人,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工部,皆离不得。唯六弟,他在刑部,正管刑名之事。他这番过去,我也叮嘱他了,必是要把父皇的灵柩妥妥的带回来。再者,父皇遇难之事,他也要细查才是。还有,倘派别人,老三怕是要多想,老六与他一向不错,让老六去,老三也能放心与他进京。我其实只是宣老三来京问一问父皇遇难之事,这事,早晚都要问的,只要与他无干,我身为兄长,疼他都来不及,哪里会问罪于他?”
平郡王终于无言可问,自宫里告退后,都不想再替大皇子操这份儿心了。原本用大行皇帝之死,召藩王来京奔丧之事可名正言顺的召回镇南王,只要镇南王一回京城,那就是离水的鱼、入笼的虎,先软禁镇南王,慢慢削南夷之势,大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稳!再退一步,以给大行皇帝奔丧之名召镇南王,倘镇南王不肯回京,立刻便是大不孝,如此,亦可在舆论上压制镇南王,大皇子也可以孝子之名,登上皇位,日后问罪镇南王,亦是师出有名。
偏生,大皇子先要问罪豫章王。
镇南王性情强横,你动豫章王,他岂会坐视!
果然,原本秦凤仪就令人时时关注江西局势。六皇子带着朝中诏书到江西,一则要请大行皇帝灵柩回京,二则竟要带三皇子与江西巡抚、严槿、连带龙虎山的诸位道人等回朝细问大行皇帝遇难之事。
连带六皇子带来的诏书内容,秦凤仪当天晚上就知晓了。秦凤仪当晚饭都没吃,召近臣商量此事。秦凤仪先是骂了大皇子、内阁等人一通,秦凤仪怒道,“三皇子、江西巡抚、严大将军,哪个是能害陛下的?不要说出这样的大事,便是陛下在江西打个喷嚏都得是他们服侍不周!简直荒谬!他这也忒心急了些!想登基、登基便是!如此下作,丢尽陛下的脸!不是说这几年如同圣人一般么?圣人就这等吃相!”
秦凤仪大骂一通,不然,心下这口气断难平!
章颜在秦凤仪身边多年,知道秦凤仪就是这样的爆炭性情,待他暴发之后,方冷静道,“大殿下此举,怕是项庄舞剑,非在三皇子,而是在殿下!”
“既是对我,只管明刀明枪的过来便是!”
李钊道,“眼下,三皇子这里总得有个主意,三皇子与大皇子一向不睦,此番进京,怕是难好。”
方悦道,“倘是让三皇子这般被带到京城,下一次,就当真要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南夷来了!”
大皇子如此手辣,诸人皆知到了要紧时侯,赵长史傅长史互望一眼,躬身道,“还得殿下拿个主意才好。”
冯潘二位将军亦起身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秦凤仪面沉如水,却是不发一言。他知道诸人之意,自景安帝遇难,秦凤仪也知道,早晚必有这一日。只是,这样的决断,临头时,并不好做。突然间,书房中的牛油大蜡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秦凤仪突然心下一动,一掌击在案上,吩咐冯将军,“立刻点一万兵马!”
冯将军领命,章颜等人大惊失色,齐齐道,“殿下,殿下断不可冲动行事啊!大行皇帝尚未发丧,倘殿下兵犯京城,叫天下人如何看殿下!”
秦凤仪皱眉看他们,“我去京城做什么?去京城一万人马也不够啊!”
“那殿下是——”
“我去迎大行皇帝来凤凰城!”秦凤仪语破天惊,章颜等大惊失色,然后,然后便不知是什么反应了。
天哪,天哪!
这,这——
这主意简直是妙到毫颠!
古有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大行皇帝不是汉献帝,但,此时此刻,不得不请您老人家在我们南夷受我南夷香火供奉了!
秦凤仪看他们一个个都似被剪了舌头一般,冷声道,“怎么,我不能迎大行皇帝来凤凰城么?我听闻,平民百姓之家,父死,尚是正室之子为家族嫡脉正根。大行皇帝虽对不起我的母亲,可我以德报怨,自然该是我为大行皇帝举丧,难不成,叫庶孽之子为大行皇帝破土发丧?如此,国朝礼法何在!”
诸人心下一跳,继而齐声道,“殿下明断!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秦凤仪望向诸人脸上的忠贞坚定,心下轻声道,相对于大皇子,依你的英明傲气,想来,更愿意受我供奉吧!
秦凤仪突然神来之笔,立刻令整个局势为之逆转!
第397章 帝位之五
秦凤仪去江西接大行皇帝灵柩来凤凰城, 简直是神人都想不到的高招!大皇子你不是要以大行皇帝遇难之事来发难么,行了,不必你帮着大行皇帝发丧了, 你也不配呀!你更无立场以此来问罪诸人!
秦凤仪回去同媳妇一说, 李镜也吓了一跳, 毕竟刚死了亲爹和公公, 李镜不好赞此举甚妙,李镜说的是,“这几天哀大行皇帝之死, 竟忘了这样要紧的事。你说的是, 咱们该迎大行皇帝灵柩来南夷的,不然,岂不是让人说咱们不孝么。焉能元嫡之子犹在, 反是让大行皇帝受庶子供奉呢?”立刻就给秦凤仪收拾随身所带衣物, 倒也不必复杂, 如今刚过夏时, 素服便可。
李镜难免再叮嘱一句,“这次到江西去,别个都不要紧,你可得保重身子。”但凡这事能让第二个人去,李镜也不能让丈夫在此时离开南夷,但,委实没有第二个人可代替。李镜便不似寻常妇道人家拦着丈夫说些担心的话,只是让他注意安危便是了。况, 经大行皇帝之事,现下的江西,怕是铁桶一般了。
“你放心。”秦凤仪道,“我这一去,凤凰城诸事便交给你了。”
李镜点头,“还有一事,把小严将军带去吧。”严家一向忠贞。三皇子、六皇子都好说,就怕严大将军不肯随他们来南夷呢。
秦凤仪道,“你说的对。”
秦凤仪第二日便带大军出发了,文官带了傅长史、李钊,武官则是冯将军,另则兵马两万。如今秦凤仪安危是重中之重,诸人都不敢大意。
秦凤仪在第三天遇到护送安哥儿到凤凰城的卫队,带队的是三皇子的侍卫头领与张羿身边的副将,一问方知,三皇子着人把长子送到南夷,自己准备去京城了。把秦凤仪吓得不轻,以为三皇子已经跟六皇子走了呢?
好在,侍卫说出城前六皇子命城中相士占卜,说七日内不易移动大行皇帝灵柩,眼下,他家殿下还未随六皇子去京城。
秦凤仪松了口气。
三皇子的侍卫长自怀中取出两封信,双手奉上。秦凤仪侍卫接了,秦凤仪一目十行看过,一封是三皇子写的,三皇子说他必要去京城说个明白,便是死也不能背上谋杀皇父的罪名,把长子安哥儿托付给了秦凤仪。另一封是六皇子的信,六皇子的信上简单介绍了随他来的诸位朝中大员,信件写的十分简洁,最后说,秦凤仪若是想救三皇子就赶紧想个法子,他能拖个七八天,再多时间,怕也拖不住了,他也不是什么好汉,与大皇子关系也不亲密,介时怕是护不住三皇子。秦凤仪看过六皇子的信,心说,这还像些样子。
秦凤仪将安哥儿往自己马上一放,道,“去什么凤凰城,安哥儿与我一同接你父亲母亲,好不好?”
安哥儿比大阳大上两个月,已是懂事的年纪,知道皇祖父遇难,他六叔来江西,要把他爹娘带到京城去受审,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父母弟妹,已是偷偷哭过好几回了,此时见了凤伯伯,安哥儿强忍着眼泪,响亮的抽了一鼻子,而后大声道,“好!我跟凤伯伯一道去救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秦凤仪赞安哥儿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便当如此!”打发三皇子的侍卫长道,“你快马回去,看住你家殿下,不要让他随六皇子去京城,拖上两日,待我过去,自有话说。”
“是!”那侍卫长面露感激,曲膝跪下,郑重给秦凤仪行了个大礼,尔后飞身上马,快马回了江西。
秦凤仪的大军皆是精兵,行进速度并不慢,待到第七日,便到了豫章。大军所至,举城皆惊。原本严大将军的军权已由一位裴将军接掌,秦凤仪大军至城外,禁卫军已是接管城防,见镇南王大军亲至,当即吓得不轻,连忙去回禀。
裴将军当即道,“镇南王乃朝廷藩王,无谕不可擅离封地,一旦擅离,等同叛逆!如何处置叛逆,还用本将教你吗?”
这位副将都想骂娘了,妈的,镇南王来都来了,这是大行皇帝的亲儿子,我他娘的难道要去砍亲王!只是,大将军都叫人关了起来,副将只得忍气吞声,“下官鲁钝,还得请将令明示!”
裴将军竟一时叫这副将噎的不轻,副将不想担上杀亲王之名,裴将军更是不傻!不过,能叫大皇子派出来接掌严大将军的禁卫军,自然是大皇子的死忠,这位便是裴侧妃的嫡亲兄长,因在军中任职,一向与大皇子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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