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看着薛姨妈, 又是自己小时候玩伴的王子炅, 前情故事都涌上心情, 感触良多, 不免泪盈,拉住手互相看着。
贾母笑呵呵得,“知道你们许久未见了, 孩子们都在我这里吃饭,你们娘们好容易相聚,就自去乐一回吧。”这都是嫁出去的女儿,能这样聚上几回呢。
“多谢老太太。”王桂枝谢了贾母,跟冯贞兰、王子炅一道坐马车又回到自己屋里。
一进了屋子,冯贞兰的好脸色就没了,她拍了下王桂枝的手道,“你怎么住到这边来了?你原先不是住在荣禧堂东面吗?哼,难道是贾家如此薄凉?受了你们那么些好处,居然还想把你们赶出来?”她蛾眉一蹙,“虽说你是二房的,但贾政才在山西给贾家挣下那么大的好脸儿,怎么能还把你们赶到这边来住?”
王子炅坐在一边并未出声,王桂枝忙解释道,“嫂子,是我自己提出搬到这边来的。”她清楚嫂子是真疼她,才想着为她能够从贾家谋划更多,但她早已经不是之前的王夫人,她更希望自己,包括孩子们虽然是依靠着贾家这株繁茂的大树成长,却不会一直像菟丝花一样,只知道直接汲取大树的营养来生存,而是能够自立起来。
“为什么?”冯贞兰份外不解,贾家老太太一向偏疼小儿子,当初选贾家也为得是让王子灵能过得舒服自在些,也是妹子的运道好,谁料大房居然一直没有生育,还让妹妹抢先生下贾珠这个嫡长子,跟着又有了元春,已是凑成了一个好字,大房才有了一个哥儿。本来她在正院那边住的稳稳当当的,这夫君的官也从五品官升到了从二品,怎么还反倒搬到这边来了?她又不像贾家大房贾赦早就袭了贾家的爵位,就算是不争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这贾家的东西也都是他的。妹子正在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不趁机多占些,怎么反倒自己退让三丈?
王桂枝笑着道,“我住在这边也方便,再说我家老爷指不定又要派外任,到时候这院子也好打理。”她又小声道,“该是我的,怎么也是我的,不愿意给我,我还不乐意要呢?”贾政如今也算是出息了,勉强能自己庇荫孩子们。虽然父母在,不分家,他的俸禄及冰敬炭敬的进项都要归于公中,似乎都要依仗着贾家才能生存。其实他们这一大家子的月例奴仆、人情送往、生活用度等开销一样又是贾家在开销,而且已经算得上是个成功商人小富婆的王桂枝,不是说看不起贾家那些家产出息,贾家调-教出来的人可有好些都是她在使唤着呢,相当于是已经占用了公中的人力资源,她如何好意思再跟大房刻意去针锋相对?既然自己能赚,何必还要想着贾家的那些。她自己立身正些,也就不会影响到家里的风气。
都说兄弟齐心,其心断金,她还没想着贾赦贾政能如何多齐心,但像这样的问题,能名正言顺不是更好?何必要对着干呢?
冯贞兰不由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啊,就是过于老实总是替别人着想。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呢。”她就是这样的个性,如此贴心,冯贞兰想着她不爱掐尖冒头,想着这院子虽然离老太太远了些,到底也算宽阔,更加听说已经要从后面加修扩宽,想着她心里也不是没个成算,便就罢了。
王桂枝笑着问王子炅,“我看你来信说,薛老爷已经好多了?那你可就舒心多了。”
“是呢,他人在,我们家里就有了主心骨。”王子炅回想起在金陵,有如天榻地陷的那时候,真是悲从心来,要不是有大哥帮忙,她也能当机立断送了老爷来京里医治,指不定老爷就伸腿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那就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一向不擅长经济,没有大嫂子泼辣,也没二嫂子机智,连姐姐也比不上,一向是以夫为天的。
“那就好,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王桂枝又道,“一直跟着我的那个张大夫,本来在山西给他开了药铺,想着他许是会在那里扎根,没想到他仍然愿意跟着我,要是妹妹愿意,一会儿请他也去给妹夫瞧瞧。”
王子炅欣喜得点头,“那可是好,我听王太医都佩服张大夫的医术呢,当初也多亏了他写的药方,不然老爷也不能渐渐回转过来。”
三人互相絮着话,连上了两三回茶,就连摆上饭桌,都没停过,让王桂枝似乎回到了跟她那些朋友们一起聚会的时候。
那头荣庆堂里也是热闹万分,薛蟠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一时这个嫂子那个妹妹,又有这个表弟那个哥哥,大家单只笑着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天,贾母看着这群孩子们,心里不知道怎么才叫美,时不时叫丫头喂水添茶拿点心水果,又有要领着谁去照顾方便,多少好玩意儿都被捧了出来放在地毯上任他们玩,让人移动家具怕他们或是不小心哪里碰了,最小的曾孙哭泣起来,她也要关心。
孩子多了,自然渐渐分成了几团儿。
元春身边围着迎春、黛玉、宝钗。
见她们三人身上都佩戴着玉,此时年七岁的宝钗也从领口掏出一块金锁来打开话头,“姐姐妹妹们戴的是玉,我却戴的是块金的。”
“金玉都好。”元春道。
迎春续言,“我也是这样说。”
黛玉秀气得笑着,她眼尖,“姐姐的金上也有字呢。”她因为是早产,比起宝钗来就显得单薄些,年岁也小些,瞧着就让人怜爱。她胸口上的玉是贾敏听贾母说,当时宝玉美玉出生的时候贾政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人准备的一块儿,她来贾府住着,怎好让自己的心肝女儿旁落,故细心挑选了两块暖玉,与大家的金项圈仿着差不多,请了张神仙给祝祷后刻了两句吉祥话,让黛玉时时佩戴。
“你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宝钗好奇问着。
黛玉把玉解下来托在手上递过去道,“我生下来就身子弱,这玉上面刻的是佛光法喜、三宝加持,还有一块儿上面写的是,逍遥无病、六时吉祥。”母亲总说是她当时没注意,早产了才让她身子不好,可她倒有时候觉得,这人的身子是天生的。
“我这上面写的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宝钗与黛玉交换来看了看,元春看她们俩一纤巧一娴静,心里却想着,若是说这玉上有字,母亲的玉上也有字呢,只是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她低下头微笑着,总也是父亲对母亲的一片心意。
贾珠有事不在,贾琏年龄最长,难得今日能早下课,还有个壮兄弟一起陪着玩闹,拿了皮球领了宝玉就出了屋子玩。
剩下美玉湘云跟圆圆,拿着娃娃玩,又拿梳子给圆圆梳头,玩的有模有样。
“姐姐,我家蟠儿虽然蠢笨,却也不能放着不管,如今他住在亲舅舅家里,有人管束倒还罢了,老爷总想着回金陵,我想着,姐姐能不能格外让贾家家学里通融一下,让他还是回贾家家学里念书?”老爷身子能好过来,她唯一担心的也就剩下儿子薛蟠了,他虽然孝顺,却有股子蛮气,再说经此一事,她总不能再不做些最坏的打算,别的她还能学,孩子更是要教才行,在京里,一样是独子,看哥哥嫂子是怎么教孩子的,一对比,她脸上就火辣辣的。
“这当然可以。”王桂枝听贾政说过的,山西学院有些比较严格的规定都是参照得贾家家学,能够在学校里好好改变一下‘呆霸王’如何不好。
冯贞兰见天都黑了,想问的想听的都弄明白了,毕竟是当家主母,赶紧把一些东西给了王桂枝,又接过彩云彩霞递来的礼盒,“好了,咱们也述了一天,该说的都说了,这天都黑了,也该家去了。”
“嫂子妹妹们,有空常过来玩。”
王子炅只得出来,本来想还告诉下姐姐,不是贾家家学没给她面子不让蟠儿去念书,而是蟠儿没长进,是被赶回来的,这样的丑事,她也没脸对嫂子说,看来还得再找机会。
薛蟠还觉得没玩够,拉住母亲的手道,“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又来姨妈家玩?”
“过段子就去。”
跟着王桂枝就操心起元春选秀的事情来,看着母亲心神不定的样子,元春又是觉得窝心又是好笑,看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神不定的母亲,她从身后抱住了王桂枝的腰道,“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你哪里知道,宫中实在是险恶。”王桂枝叹了口气,她如花似玉娇生惯养的女儿,怎么能舍得亲手送她去那地方呢?
元春拿脸蹭着母亲温柔的后背,“妈,您放心吧,您自己生的女儿,您要相信她呀。我跟跟您一样,不论处于什么样的逆境,都会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看你说的……”王桂枝真没想到女儿居然会说这样一番话来。
“真的,您真的放心吧。就算是最坏的打算,我会嫁给皇上,那我是有品级的妃嫔,我也会活得很好的。或者是嫁个王公贵族,就算是他一开始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哭泣流泪,让自己跟您伤心,我会想办法去争取我想要的一切……就像您跟父亲一样,到最后,父亲还不是让母亲您给收伏了吗?”元春根本不害怕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不管她嫁给谁,她都有信心,去影响他,努力让他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嗯,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听话就好了,元春眯眯眼笑着。
被女儿突然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的王桂枝,也默默似乎感觉到了一种‘王霸之气’?
也是,不管怎么样,孩子们的路也是需要他们自己走,也希望自己的那些忧虑不过是杞人忧天。
山西
元康默默将贾政请山西学院的师生们进行到一半的俄语汉语对照表,如今在他手上总算是完成了的厚书册翻看了一遍。
脑中回想着贾大人曾经跟他的对话,“郡王,您可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您千万不要误会,下官并不是在口出讥讽,而是上任以来,查询寻问过多位晋商,他们的足迹算是踏遍中国的天南地北,可他们也告诉了微臣,他们也没有走到尽头。我们堂堂中华,拥有数不尽的肥田沃土,会用双手创造财富的子民们,但除了时不时来上供或者滋扰的边境之国,其它的地方,我们究竟了解了多少呢?他们是用何等文字?何等服饰?是如何统治国家,是否拥有武器呢?……”
那天最后一句,他的印象最深刻,“不知道不可怕,但以为自己知道了就无视未知的一切,就太可怕了。微臣想让□□的子民们能走得更远,看得更多,也能知道得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破了金玉良缘之说。哇卡卡。
第141章 打鼓
虽然贾政离开了,但仍然坐在山西巡抚这个位置上的元康看到贾政一些新举措而给山西带来的改变, 再想到之前他数年都能安份守己呆在京里做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 深深体会到百年世家隐藏下的可怕,怪不得皇爷爷在世的时候, 经常也会提到不要轻视这些功臣旧子,会斥责当时的父皇过于严苛,不懂得圆滑处理。见微知著, 贾家里一个能如此, 又如何不知道其它家族里还会有怎么样的隐士呢?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锦帕, 抚摸着上面白猫的眼睛,“这样的父母, 教导出来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很好奇。”接着又开始处理政务, 忙里抽空还写了一封最是直白的思念母亲的信给母后。
山西学院学期为五年, 是不论如何都能赶上一期恩科的时间, 就算是王桂枝离开,但山西学院的衣食仍然在由博味楼每月向山西学政进行缴付, 甚至在山西学政及自元康以下所有的山西官员们都默默仍然按照旧例计算大家的收入, 并化成以前那些各项杂费之中,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明白, 只要他们这样做,那么通达物流每旬给他们的东西,也就不会少。故虽然迟了一些, 但在京城的贾政陆续收到了不少生辰贺礼,当然表面上都是些山西的特产,全都是些不值钱的野物,真正值钱的都让通达物流转达了。
原来就热闹的宁荣街更是繁荣热闹,让不少人心里吃味,不说连络有亲的史家,就连如今‘修心养性’的忠顺亲王都不知道该怪自己当初不会选人,还是真要去佩服自己的亲哥如今的皇上慧眼识人了。
世子递上热茶给父王,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父王什么事都叫上他,虽然没明说,但也像是不许他出去活动似的,他便老老实实跟在父王身边。
“父王,喝茶。”
“嗯。”忠顺亲王隐隐有点明白,当初母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这个死小子,真是幼稚可笑!诚郡王有什么好?不占长不占嫡,以他哥那种重礼仪规矩的性子,想来就是待庄妃不差,也绝对不会弄得比皇后高上一头。他这皇位都坐得够稳的了,有臣子也提了几次让他的儿子们晋升亲王,可他就是能按下不发,果然不是亏是母亲所说能把忍字做到极致的皇帝哥哥。
皇上多半心里早已经有了成算,孩子们全部是郡王,臣子们也就不好意思提立太子之事,想再来一次朝廷朋党之争、起妖兴风作浪,他哥可是头一个不会答应的……
忠顺亲王退出圈子,做了局外人,再看那些事就清楚得太多,想着自己傻儿子还跟诚郡王交好,就不禁狠狠白了他一眼,蠢死了!他的儿子怎么能这么蠢!肯定是之前没跟在他身边,一直由王妃照顾,才养得这么蠢的。不行,一定得把他给敲醒才行。
那个元应别的不用说,就单是想着为了自己能够借助妻族的助力,就能对自己的原配妻子下手,何等薄凉薄性!一想到如果真是这样的人当上了帝王,他的心就狠狠发一个颤,实在是不想想象,那种情形真是可怕!当初为了让马家说服王子腾助他,让他能站到自己这边,又是从宫里弄了个老嬷嬷,又是说动了马娇儿,就这样被贾家发现之后,也只是报了急症暴病去世,人都好好送回马家,为了她养育下的孩子,贾珍那样花心好色的家伙,也老老实实替她‘守孝’,更照足了世俗规矩,再娶继室也不过是个小官之女。贾赦那样看似糊涂无能,李家被牵连了进去之后,也没见对正室夫人如何,一样好生尊重,继续孕育嫡子,接着还是让人家管家,别得不说,这内宅因此家风端正不是没道理的。
为什么他之前办事的时候一向都是推波助澜,扩大对手政敌的弱点,极少直接栽赃陷害?
是,直接以他的权柄下令,想为他杀人也不在少数,可他却不能这样干。只因为他站的就是法这边,如果他带着头去违法,那就像玩围棋的时候,下到一半你要玩赖,在那种情况下,除非你有绝对的力量可能让全世界所有人都认同,不然你还想继续玩下去,就有必须要遵守的法则。一定要清楚,你既然可以破坏的话,那别人也就可以破坏。
“从今日起,你给我抄史书五百遍,抄明白了才许出门。”
忠顺亲王放下黑金填玉茶杯,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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