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上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老爷又急慌慌得让把男孩子们都移到一处去……可老爷说的那话,难道家里的大小事儿,其实他都知道?
王熙凤虽忙得不停,可王夫人的交代她也不得不办,回到屋里,就找了贾芸去修膳屋舍。
才吩咐完,老太太又叫她去,说是不必筹办她的寿诞,只赶紧先把大老爷迁进荣禧堂去,还让她直管说出那些奴仆家人不中用,从她屋里起,全部都减少人员份例。
直回到她院里,王熙凤还有些惊魂未定,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个缘故,赶紧让旺儿去把贾琏叫回来,“快去快去,家里有大事呢,赶紧让二爷回家来!
别说王熙凤,就是贾赦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忽拉拉间就要让他住到荣禧堂去,母亲一向不怎么看得上他,他如何不知道?
贾母知道他屋里小老婆多,要是随意告诉了他,保不住就随便秃噜了出去,那个大太太邢夫人一向只知道顺着他的意,连她身边的鸳鸯都算计过的,只道,“我其实身子不爽,前几日都有些昏睡不醒,怕是命数要到头了。”
贾赦一听就跪了下来,“母亲请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您老寿数无疆,哪里不舒服,请个好太医来瞧瞧就是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片心,可人总归要一死的。”
贾母叹着,纵然她偏爱些手心,可手背也是她的肉,也不知道往后要如何了,她拉起贾赦的手拍了拍道,“我老了,总是不死岂不成了个老妖精,不知道那时候就闭了眼,此时让你住进荣禧堂来,也免得你们兄弟分争。”
贾赦泣道,“是,都听母亲的。”
“你弟弟那里,我已经让他去辞官了,从公中先拨些银两让他去金陵老家置办祭祀族田。”贾母看贾赦的脸色未有反弹,轻轻问道,“你可愿意?”
老太太这样交待身后事,他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整个荣国府都是他的了,给些银两让二弟去金陵老家,他若是再不愿意,简直是天理难容了。
“母亲,不至于此,我就是搬来荣禧堂,弟弟住我那处就是了。”这样更好,毕竟贵妃娘娘在后头立着呢。
贾母点了下头,“你同意就好,荣禧堂只有一个东小院,你那屋里的女人怕是放不下吧,不如把她们送人或者放出去嫁人算了。”就住在她旁边,她可不耐烦见那些人。
这自然都是小事了,“知道了。”
“你那个老婆一向只知道听你的话,你到底立些起来,让我高看你一眼……”贾母想想到时候还要让贾赦还欠银,口气也硬不起来,“你啊,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多加保养才是。若我撑了过去,难道还要让我这个老婆子为你们担心不成?”
贾赦立着道不敢,才恭身退下。
这一走到荣禧堂面前,贾赦只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跟着又担忧起来,赶紧让人去寻些好大夫回来,虽然看母亲的脸色倒还好,可老人家的事儿也是难说。
贾政跪立告老,皇上夺情一次,见他磕头说话实心恳切,又是头一个后宫贵主父亲愿意致仕不求前途安守本份的,之前虽然没办什么好事儿却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儿,平庸无才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让他去便罢了。还让贾政去见了贤德妃一面,免得她朝自己埋怨,这可不是他要干的。
元春听了贾政说话,倒十分能理解贾政,她原就知道贾家许多地方实在是过于铺张浪费,只是父亲辞官还是有些始料未及。
贾政在宫人面前不便多说,只得道,“今日添了些头晕目眩的毛病,有时候实在难忍,无法再处理公务,未免误事,不若在家里养老,也能好生教管你弟弟侄儿。”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千两来,这是他在这里仅有的一点儿积蓄,“娘娘日后不必想着贾家,要顺从皇上皇后为念,只管保重自己。要用财物也不必叫人去索取,每月十五必然送上。”一听这个元春被臊得双脸通红,她盈盈然想要下跪,却有昭仪等人看着,只得心中懊悔,“父亲,女儿知错了。钱物都不必,我自有皇上赏赐,宫中份例。”都让父亲来说,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以为她家里富贵已极,借口去勒索呢,闹得父亲连官都不想做了。
贾政也是马不停蹄,从宫中出来,又立刻去拜见王子腾。这位二舅兄可是比他还能干的聪明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耳朵嗡嗡响,是不是上火了?
明天就让贾政回去了,大家晚安!
第235章 梦醒
等了大半日, 又费了诸多口舌, 才让王子腾相信如今的局势危险。
“真是皇上越是提拔我?我们就会被……”
“舅兄!登高必跌重啊!您只看着史家如今渐渐不成样子,一等贵妃跟您有了什么半点差池,你我王贾两族, 必然就是倾族之祸!”贾政叹了口气, “就是咱们身上亲戚的官司, 自己的小辫子满头都留着让人抓呢。”二舅兄要是在世还好, 定能护得住家小, 可一旦他……如今他膝下竟然无儿, 把大舅兄的独子王仁接到身边聊了安慰, 可就他知道的王仁,却是个只知道花钱的浪荡二世祖。
王子腾听了虽有不悦却不好当面回驳, 他对家人都极好, 向来都是帮亲不帮理的, “你说皇上不但要镇西, 还可能会对西海那边起战事?这是真的吗?”“舅兄!不说你妹子是我夫人, 我们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是怎么样的交情, 我如何能在这事上骗您, 皇上的位置这两年已经坐稳,他肯定会有大动作的。”虽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太上皇亲办这件事, 反倒是太子登了基之后才开始处理, 但贾政可不会当没这回事, 他从山西到岭南,主持过几年地方, 又跟皇上太子打了些日子的交道,若再不能通一些他们的脾性,那他就是再有功劳,无能之辈也会渐渐被弃之不用。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欠户部的亏空,就由我来第一个还上吧。”王子腾也是个坚决狠断的,他都这把年纪,不比贾政头上还有贾赦,王家都是由他说了算。他拍了拍贾政的肩膀,“你真要辞官?”
说容易才说动了他一个,贾政真不知道当时夫人是怎么把贾家渐渐变成那样荣耀的地步,他苦笑着,“我是二房,偏女儿被选入宫,如今成了贵妃娘娘,生生压在大哥的头上,这些年来,他这样放浪,也有怨气报复的意思,可我却是后继无人,唯有宝玉还算聪慧,却又有老太太跟夫人宝贝蛋似的护着,我略骂他两句,打他两下,老太太心疼得恨不能把我打杀了还好呢。咱们这样的,本来就不如祖宗,可也不能太辱没了家门。家学里也是十足不成体统啊……唉,我也是要坐五望六的年龄,此时退下来,算是荣休,到底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真到让人上本奏起来才想退步后路,那便迟了……”
这话说的极是有理,自古已经早退下去让出位置的,就算是在任中有了什么事,一般也是不可能再去计较的了,不然如何让人心服,又怎么劝别人退位让贤呢?
“难得你的一片心。”
王子腾留饭,可贾政如何在这里吃得下,千头万绪都要他去办理,坚辞不许才让王子腾送出门去。
骑着马才跟贾母问完安,吃了杯茶对着母亲把恩赏捧给她瞧,才想回屋里用饭,就看到王夫人满脸怒气得坐在椅上等着他呢。
王夫人真没想到贾政居然不跟他商量一声就同意贾母让他们给贾赦腾院子,她冷冷得讥讽道,“老爷您回来了?怕是走错了门吧,怎么还抬脚往这儿走呢,不是要给大哥腾房子吗?”
贾政看着王夫人,比起夫人来,她衣着素静,虽然容貌一般,却生生比她老相了许多,这不禁让他心里一痛,可他却也伸不出手去像对她那样对,她。
“我今日已经辞了官,过两日会先带着宝玉回金陵一趟,若回来必是在家里闲着,你有什么话想怎么说都可以。”他揉着眉心,“传饭来。”
王夫人张大了嘴,这一雷未过,又是一道惊雷,她的怒火更胜,“老爷,这样的大事儿,您也不同我商量一下吗?”他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是自己的妻子。
“我怕你不同意,只好先斩后奏。”贾政自己净面净手,并不生气,在他在这里的印象里,好像每逢这样的时候,他都是甩门而去,跑到赵姨娘那里去躲清净,由着赵姨娘说些王夫人的坏话,觉得赵姨娘跟自己才是一气的,她是在帮着自己说出自己不方便说出来的话。
何等的幼稚!
“老爷!”王夫人自然气得全身直抖,荣国府肯定是由长房继承,他若是连官都不肯当,她的元春怎么办!没有父辈兄弟在官场上照应着,她在后宫定又要被人欺负的了。“您怎么能这样做,就算是您一时仕途不顺,可您也得想想孩子们啊!”
贾政平静开始吃饭,才入口的味道就让他皱了下眉头,“这是谁做的?”
“不知道,老爷若要问,我赶紧问去。”彩云吓得赶紧跑出去问话。
只好泡了半碗汤,随便混吃下肚子里去,微微解决了腹中饥感,贾政擦干净嘴漱口,见又是茶,“以后取些薄荷叶煮了水来给我漱口。”
“是,老爷。”
看他气定神闲,王夫人再大的火气在她的教养之下也不好高声胡嚷,见丫环们都收拾了东西出去,她坐到贾政对方,手都压在了梅花黑檀漆炕小桌上,“老爷,您说啊!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你能静静听着,不生气吗?”贾政看着她道,自然是要跟她说明白的。王夫人比她更懂得这世道规矩,一些地方也应当交给她办。
王夫人微红了下脸,知道是自己方才孟浪了,松下肩膀规矩坐好,“老爷您请说。”
这个样子,却跟自己的记忆里依稀相仿,贾政手不禁紧捏成拳,闭了下眼才告诉她,“我已经跟二舅兄见过面了,朝廷马上会有大动静,贾家王家史家等都跑不掉,更别说我们自己也是四下里错漏,单是户部欠银却造下这等辉煌的大观园,一被人指出来就是个死!”
“那娘娘……”王夫人急问。
“娘娘无事暂且无事。”贾政道。
这大观园是为了女儿省亲才修筑的,可是上过折子,皇上允了的啊!唉,如今倒是要害了她的女儿,王夫人紧紧揪起了心。想来是皇上知道贾家居然有欠银因此指责了娘娘,原来老爷是为了女儿不得不辞官!她嚅嚅道,“您若是这样说,我岂能听不入耳呢。”
“嗯。”贾政再把要回金陵是为了置办退路祭田,老太太还额外给了他银子的事也一并说了。
王夫人就赶紧道,“我那里还有些银两,老爷一并拿去吧。”她宁愿自己俭省些,也好歹为宝玉置办下些东西。
贾政原想不要,可他其实是没有银子先行启事,便应下来数了清楚,还当面写了借据允了一分利钱给王夫人,“这算是我借你的,到时候我不但连本带息还给您,我置下的私产都会记在你的名下。”
听贾政说得这样贴心,王夫人动容道,“老爷!”
“以后你、孩子们、母亲的开销,我都会去赚回来的,再也不要弄些高利贷的利钱银子来撑着场面。”贾政站起来道,“这原也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儿。”他们都跟她不一样,要的也不一样。
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不对,虽说眼下这些事都不是她在操心,是凤丫头在办,可她是长辈怎么也脱不出这个责的,“我知错了。”
“还有,我知道你一向心慈,就是脾气急些,可你到底得有自己的主意,别由下人倒把你给拿捏住了。”贾政看她这下脸色又不好起来,也只当这句白说,要收拾家里的豪奴奸仆,若没有她的水磨手段,也只有靠母亲来一言独断了。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再看她的样子,贾政有些受不了,便又朝外走去。
王夫人顿时委屈着,“老爷这是去哪里?”什么让下人拿捏,难道她不知道吗?可他不站在自己这里,她又哪里来的底气?
“我去梦坡斋还有折子跟事务要处理。”贾政看着丫环们抬着水进来喜意一下子都没了,心中一叹,又补了一道,“你若是忙完了,让厨房做些饺子送来我当宵夜吃吧。”
“好。”王夫人高兴得应下。
他有正事要处事,却肯让她去梦坡斋小书房里,这已经算是表示亲密了。
果然王夫人送了东西见他都几乎没功夫吃,桌上地上满满都是写的东西,她等着都熬不住了,让贾政叫回去歇息。
一连几天,贾政都关在小书房里,由着贾母让贾赦清查奴仆,清点家财,王夫人领着家人丫头搬东西,他都一概不管。
困极了才在榻上歪上一阵子,醒来吃些东西就继续,别说以前的清官相公,就连门生门子都统统不见。
更有贾雨村连续来贴求见,贾政更是拒之千里之外,甚至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香菱,认出是甄士隐的独生女儿甄英莲,再一查问,原来薛蟠竟是为了她才打死人,这案子就是贾雨村判的!
原本他还想着这贾雨村不过是借了贾家的势,要助着贾家,可明知道甄家对他有恩,居然任由恩人的女儿不认亲母,作贱为妾,如此人品,实在可恶,也怨不得夫人见着他都不喜欢,贾政立即修书一封给舅兄王子腾,言贾雨村恐有反骨,不堪可用,早与他断了关系才干净。
就在宝玉以为父亲不知道忙着事,怕是忘了他,又开始丢开功课与姐妹们一处嬉笑玩乐的时候,贾政二话没说,就把他领着上了船回了金陵。
已经办过的事再办一次,贾政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只是看着一脸懵懂的宝玉,想到他的长子珠儿,竟有时候越发伤怀起来。
宝玉见父亲又开始咳嗽,“父亲,您可吃了药不曾?”这回出来,父亲居然不是问他的功课,四书五经,领着他四下里走访农工,他也是着实长了大见识的,而且才知道父亲居然不是什么只懂得正统书理的平庸之辈,他提笔可画,工之改善,田又改渠,还有什么蚕种桑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经济之学!
贾政摆手道,“无妨的。”
只要这些祭田修改可成,家里就有了保命的根基,还添上了进项。他把自己熬油点蜡写出来的计划都交给宝玉看,孩子还是这样教的好,他不喜欢读书也就算了,以后跟黛玉好好当家便是。
贾政咳嗽着站在船头上,身上披着宝玉拿来的披风,虽是皆事算是都起了头,想来贾家能渡过这一劫去,可他还是意兴澜珊,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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