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收到信只比贾敬迟了一步,不说贾敬气得连生日都不曾过好,火急火撩得直派了焦大这个严苛老仆回金陵看着贾珍,且让贾政一定得帮他看住这个混小子。她捏着信,不但想到了馒头庵撺掇着王熙凤弄权打官司,害得一对有情人白白没了性命的净虚——虽说也有王熙凤自己争强好胜,仗权依势才棒打鸳鸯,可到底没这个老尼姑挑起此事,说什么倒像府子没这点子手段一般,也没这样的事。可见此尼姑虚伪狡诈!
当初她把饺子馆开在那里,本也是防着这老尼姑。眼下既出了这样的事,正好让贾家远了这地方才是!
另还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马道婆。
这个婆子此时倒还没有出现,倒不知道她是走得什么门路,认识了贾母,做了贾宝玉寄名的干娘(大概是有人算了宝玉的八字,觉得要让孩子好养活,便要弄个出家的方士,结拜托名成干娘,用来挡灾除恶),时常走动,哄瞒老太太的香油钱不说,跟赵姨娘走的也勤,真懂巫术下咒,为了银子便弄出那什么厌胜之术来害宝玉跟凤姐。
实在可恶,必须得防微杜渐才是。
此世界或是真有神佛,也有僧道之士,贾代善的替身出家张道士,也是其中之一,算是独特的民族传统文化,王桂枝却恨这些虚假的伪信仰,说穿了还不是欺世盗名,就跟康熙王朝里面,和尚用了十多年的时候来劝说顺治这个皇帝出家,真是想多一个信佛的信徒吗?岂不知道这个信徒的身份更是他看中的,如何能称得上是有教无类?
可是荒唐!
如今王桂枝小腹已微隆起,加之天渐寒凉,临要出门,彩云便拿了手炉与皮套子让太太捂在腹前。
“走吧,我暖和着呢。”
才出了屋门,王桂枝便看见外头已经挽起头发的原彩霞,现今的余信家的正笑盈盈立在一旁。
“太太。”她微微蹲福了下。
九月中,彩霞出嫁,她给了四匹宫缎,两匹洋纱,另有二十两银子,并有两套未曾上身的衣裳给她陪嫁,并让一帮子丫头婆子去吃席,风光体面得送嫁。贾母见她怀有身孕,把自己身边的玻璃改名仍叫彩霞派给她使唤。
“快走吧,原已是迟了。”胎儿稳固了,孕吐反酸的情况有所好转,王桂枝由着自己懒怠了,眼下身子恢复过来,晨省问安这项基本锻炼跟日常交流活动还是要捡起来。
走到花厅,竟还碰见大老爷贾赦,她忙低下头见礼,贾赦匆匆一还,各自退开。
婆子见她过来,忙撩开大红猩猩毡帘子,“太太快进去吧,大老爷刚才送了只巧八哥给老太太,老太太正高兴呢。”
“多谢。”王桂枝笑着点了下头,进屋就看见元春琏哥儿都围着一尺多高的鸟笼子,拿了瓜子逗那五彩缤翠的鸟儿说话,贾母歪在迎枕上笑眯眯瞧着。
“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忙道,“快起来,过来坐,寒衣已过,冬天了,来这榻上暖和。”
太子被废,帝又请群臣提名太子。问及她,她就言虽说太子是下任君主,是属国事,但到底也是圣上家事,为臣子者只需谨遵圣谕,不好混水捞鱼,随便站队。她听着十分有理,贾敬贾赦来问,都让他们只上请安折,言明忠心。果然之后不少联名启奏的大臣或被贬斥,或被外派,就连风头正盛的忠顺亲王都被圣上当面申斥了一番。
“哪里就这么冷了,我倒觉得还好。”王桂枝有心跟贾母分说,便让古嬷嬷跟李嬷嬷领着元春跟琏哥儿去读书,“虽说只是开蒙描红,也要日日坚持行成习惯才好。”
贾母接了媚人递来的茶,“有事?”
王桂枝点头道,“是有件事,原不想回老太太,免得老太太不喜操心,只是这事虽不大,却有些让人觉得烦闷恶心,故要请老太太示下。”
“你说。”
若是无事,她只有来陪自己取乐的,贾母渐也看明白此时二儿媳妇的处事风格来,她还是板正规矩,不论是什么事,她心里过一遍都有个谱,话也清楚,事也分明。
王桂枝先把贾政写给她的信取出念了,复道,“这个水月庵,跟咱府里那个……有些个重名了,虽说大家也叫馒头庵,可到底……”
“唉,庵堂本是清净之地,竟让他们弄得如此藏污纳垢,污烟瘴气,实在让人羞耻!”
贾母岂能不明白儿媳妇言下之意,她虽不好说,到底也不能不说,就算这个水月庵不是那个金陵的水月庵,但谁会去细查,说嘴的传开来,又怎么分辨?府里眼下每月每季香油纸钱供着,闲时候她还请了那尼姑过来说话解闷,要是让人知道水月庵竟是让男人玩乐戏耍的暗娼,贾家女人的名声名誉还要不要了!
她原是想为孩子们祈祷祝福,却惹出这等事来。
见贾母脸上有些挂不住,王桂枝也不想让老人家因为一个心灵寄托取乐的不高兴,“都是那些人见利忘义的不好,老太太别往心里去。其实老太太虔诚,佛祖菩萨心里清楚。您是有福之人,不说别的,就是咱家老太爷的寄身张道爷,是由圣上亲口叫封的大幻仙人。要论起道经来,东府的敬大哥哥,更是道教理通,以后咱们只家庙、清虚观里去就是。”
“你说的对。”
贾母打起精神,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早日撇清关系,她让人叫来李夫人,“除了清虚观,以后那些什么庵、什么庙,香油灯蜡统统免了,不许再让他们进来。若是有僧有道来化斋,给些米面菜果就是。”
李夫人虽不知道何事,却立马应了,“这倒省了好多事儿,我也疲懒见那些人呢。”
王桂枝笑道,“满天诸神,不如祖宗保佑。从此我们都远着便是。眼下厨房里有好几个小子让师傅们调-教出来,正没机会献丑,我请老太太当回裁判,看看他们能不能出师可好?”
贾母笑着应了,“好,我也乐意做这个主。”
“到时候还请大太太也来当评判,我还要让他们表演呢。”王桂枝也没完全贪懒,反正贾家地方大,她直接让人在大屋子里中间重新起了口字形炉灶,二楼为梯,正好高处观摩。
这段日子以来,厨房的开销原每月五百两(贾家有八大田庄,逢年过节都有鱼肉菜蔬猪羊鸡鸭进上)原是天下菜牌写尽了流水转花似的做,现大家都自己按例点菜,吃着可心并不浪费,贾政贾珠领着一帮人不在,每月竟只需要一百来两。就是下仆杂役们且吃的也不算差,她让彩凤去瞧过,一素一荤并有菜汤。虽说都是食材是锻炼刀功之物,学徒们炒出来的,却也都是上了心练习的,味道不算很差。
更让王桂枝开心的是,嫂子派人送来了好些外国的香料,香水,还有蕃薯、土豆。
这东西好,她让李纨帮她给贾政的回信也附上这些,让贾政试着种种。
第58章 □□
“怎么老太太今日放了你的假?没到您的班, 您这贵脚竟踏过来找我?”许婆子见是吴婆子, 瞧了瞧屋里没人,才把太太赏下的花生瓜子等零嘴拿出来请她吃, “既然过来,也请你尝尝, 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垫垫嘴。”又忙着从茶房里提了壶水来泡茶。
吴婆子笑道, “您老就别得意了,谁不知道太太改了采买办法之后,你小子精得跟猴似的, 专门从外面买些小玩意讨那些丫头小姑娘们的喜欢, 哪回不赚的手都捧不下了。”
提到这个许婆子自是得意, 每房采买原全都是外面指派的,什么东西都是随便他们买, 太太以前不知道, 后来瞧他们买的时常不合心意, 屋里丫头们还要另外使钱子去外面买, 干脆在老太太二门处专门设了个采买厅,每逢七日各自选了自己合心意的现买, 大家的胭脂水粉、洗头洗衣等用具钱直接蠲了,变成大家自己的月例银子。
当时她那小儿子就甘心情愿, 愿意每月倒拿二两银子让太太给他一个档口,他自去外面买了玩意儿、针线、头油粉盒回来卖,之后不但每月初八的月例钱都能存下来, 回回都能赚些银两。
“那都是老太太太太仁德,托主子的福。”许婆子笑得牙豁子都能看见,吴婆子心里可真是羡慕,她停下往嘴里送花生仁的手,“那采买厅可还有空缺?”
一听她这样说,许婆子就知道她是来打听消息来了,这事她倒是知道,“这个月定然没有,都把银子交割好了。不过……”她拿手招了下,吴婆子忙附耳过去。许婆子拿手掩了,悄悄道,“有那猪油蒙了心的,偷偷放了道婆撞进来,说什么家里有鬼,要请老太太驱鬼,太太正生气呢。”
“真的!”吴婆子惊喜万分,太太做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好办事,就有好处赏赐。谁犯了规矩,她仁慈,也不打你,也不会不顾体面体统就把人撵出去,只看事大小,或是知法犯法的,谁弄出的事,一盖在贾府上下全部亲友俱要受罚。轻则罚钱,重则带累身上的差事。
这样处置,老太太都夸赞,只说哪个还敢偷懒讨嫌,只要不怕打家里所有人的嘴,就只管犯。
如今府里一颗树、一片水塘都有人包了去,除了应该供给主子的份例,供家养鸟的,剩下每处按大小只交一些福利金,给那些没包上的婆子们甜甜嘴,剩下都是自己的。
许婆子抿嘴一笑,“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哪个蠢货,谁不知道太太最烦那什么歪鬼邪神之说,除了清虚观的张神仙,平日里只拜观音,抄抄金刚经般若心经。再说了,东府的敬大老爷最是信道,每月都来给老太太太太讲道传法,要是有什么鬼,他能不知道?”
“什么鬼,还不是总想着跟以前似的安逸从主子身上抹钱。眼下不论哪个主子身边的丫头不警醒着,别说少了个杯碟,就是衣裳上少了个香包袋儿都要清楚。再像以前那样,钱一不凑手了,借口买这个或是买那个就把东西弄走,那可是不能的。”吴婆子明白,以前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约束,无脸者不得上进,如今太太事事都有道理,调-教身边的丫头们各个都能写会算,还有珠大奶奶一笔蝇头小楷为臂力,大太太襄助,谁再能混得过去?再想躺着享乐是绝不可能的!
她得了这消息,想着那犯了错的必定犯缺,只要有了缺,按资摆辈,再让彩凤问问,说不定就能再落个差事在她家里,又多个人存钱就能早一日置下自己的房产。
“吴姐姐您家里还少了进项?要我看,您那个小儿子不若看看能不能进得了厨房才好呢。太太已经让珠大爷选了地址,正修大酒楼呢。就是当个小二,也能得着赏银呢。”许婆子道。
吴婆子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面在叫,“太太下来了!”
两人忙都站起来,将瓜皮果屑扫进盒子里,吴婆子立得不敢乱动,许婆子从窗户缝里偷偷瞧了,“太太进屋子了,老姐姐你回去吧,得闲了我们再说话。”
“自是如此,我走啦。”不敢打扰许婆子候着恐有差事,吴婆子忙自回去。
王桂枝一进了屋,就要把外面的毛披肩去了,“说了走着路不会冷的,你们非得给我裹这么厚。”
“那才是正理。”
冷不丁飞来一句,王桂枝偏头一瞧,是了,贾政回来了。她微抿了下唇,“老爷好。”挺着个大肚子,她就嘴上问问。
“过来拿暖炉歪着,都快要临盆的人,还这么淘气,天天四处乱跑。”
贾政皱着眉头,见她的肚子越发大了,不免忧心。夫人身边原有个老嬷嬷,最会保养,珠儿元春都有她照应着,可惜上前年病了挪出去,后来虽说请医问药仍是去了。眼下这胎,看着就比前两回肚子显得大。
问丫头们,说是头三月他不在家,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后来肚子大了渐渐胃口才上来,可如今都八个月了,怎么光长了肚子,夫人自己身上倒没怎么长肉似的。
看他脸上罩着寒霜,王桂枝顺从得坐过去,他倒没跟她生气,还帮她把腿抬到榻上,“老爷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贾政不想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夫人,免得她自己怀着胎儿更想东想西,“外面有些事。”
难道被上司吃了挂落,还是又背了哪个黑锅?
去年他领着贾珍回金陵老家置办祭田,贾珍把一个小尼姑偷摸着带了回来,本来是暗地里租了个宅子办在外头,不料时常摸出门被焦大查出给捅了出来,贾珍害怕贾敬打他,就说这是叔叔给他的,所以不敢不带。等他们这边知道这事,贾政气得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大冬日的,还喝了好几碗凉茶。
要不是珠儿告诉他,事可不是这样,她都不知道贾政白担了这纵侄行乐的名。
原来贾珍被锁在屋里,青年体壮的,又爱色如鬼,实在憋急了,还想摸一个肤白嫩稚小厮来泄火,贾政见强行压制也是如此,正好那水月庵里好些被拐来卖的可怜的女孩,父母亲人俱不知道,已经是被糟蹋了,就让万儿去买一个回来给贾珍,之后也就消停了。
所以说是贾政给的却也不算错,怪不得他只有自己生气上火。
“外面的事儿回到家里就别管了,反正天掉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不是?”王桂枝随口宽慰着,贾政虽有不好,但对她尚算不错,说两句好听的还是要的。
贾政越发皱眉,这事谁能顶,她自己肚子里面揣着,谁能帮得上忙?早她说的要请家医,倒是已经打听了问查了两个,要不干脆都先请来家里,到时候多个人出主意也好。他思忖已定,便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啊?看来是真的有事了,王桂枝心里微紧,“有什么事吗?天看起来阴阴的,怕是要下雪。”真有什么事,她还是想知道,不然夫妻同体,被牵连了也不是玩的。
“回来再跟你说。”贾政由丫头套上斗笠外袍,“你们仔细照看着。”
“是。”
王桂枝没怎么动弹,看她们又倒了一碗燕窝给她,便苦着脸,“我不爱喝这东西。”虽说隔水清炖,只加了一点儿蜜糖勾味,可谁二三天都吃一回,连吃六个月都会厌的。
“太太快吃吧,您不喝,到时候老太太老爷可都要怪我们的。”彩霞又捧来个攒盒,“您用了这个,这里面的东西随便您吃。”她甜甜笑着,“这可是秦大娘领着十几个女儿家做出来的,您那福意楼里,要卖五两银子一盒呢。”
“我也不想吃……”王桂枝见她们这样眼巴巴看着,心道这以前想吃还吃不上呢,闭着眼睛一口气往嘴里倒着咽了。上辈子吃着银耳莲子汤,就告诉自己这跟燕窝差不多,如今真有燕窝了,还想着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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