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二太太还喜欢吃土芋。”其中一位声音更小了些,“那个东西饱腹,还纤身呢。”
“真的吗?也是,二太太身娇肉贵又不动弹,天天大鱼大肉吃着,肯定怕胖。”
“这个东西咱们这里也有,就是贾家的祭田里就有产出,每回都是大船大船往京城啊山西送呢。”
“贵不,咱们也买点尝尝?”
“这个一会儿再说,走,咱们跟着去看看热闹先。”
贾雨村眼里闪过一些阴霾,当初他去到贾家家学,遇到了一位老者,还以为他会看在自己是同性,许是祖上仍是同宗的份上,捎带照顾,结果却……
看着人家如今越过越兴盛,越发觉得一股郁气缠绕于胸中,不得散去。
“六叔公!”
贾芸恭敬得朝着贾代儒行礼,当初他们这房本就没落了,在廊下住着,前任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族长集宁荣两府之力回金陵置办祭田,办家学,他们也就跟着一道回来。可惜父亲今年过世,看不到他在学中得到佳评了。
贾代儒拈须点头,从旁边书童手中托举的红色口袋交给他,“以后也要如此好生读书,知道吗?”
“芸儿明白!”贾芸双手接过,父亲去世有族里照顾不曾有什么开销,可母亲不愿意再嫁,他们这家里也无男丁可去耕作,还好他用心念书,在半年考评中拿到了上等,凭此红封,可以在族中二太太的杂坊集里签名填花按月领一斤油、二十斤米面、笔墨纸扎一套,月例二两。他来家学念书供应早饭点心,尽可吃饱,家里的开销少,这样母亲再做些针线,娘母俩俭省些,就可不动积蓄,凭着族中分发的东西,每年还能存下些钱。等到他以后考上秀才,家学还会补贴继续让他攻读,他一定用心学习,为母亲挣诰命,为家族添荣光!
将这半期的前十名红封都发放完毕之后,贾代儒又点出八个出来道,“你们以后就不用来了。”
那八人在众人面前羞愧难当,却不敢求饶,这半年一次考试,说不用来的,就是连续三次都考评极差,绝不可恕的。
其实有一位正是薛蟠,他却满不在乎,由着众人打量,姨父这家学管的也太严了,学的又那么深,别说课程上,就是下课之时也无人嬉戏,无聊透顶,他早就不想来了!
“祖宗自有恩德浸润,你们的前辈父族长辈们为了你们也是领头努力,好容易赚下钱来,每日里供餐供饭,请师派纸,就为得是让你们自己能够修身立世,读书进学,就算无法荣得龙榜当官入仕,总能够充盈头脑。可就是这样还不努力,我们贾家家学不收这样的人!”
贾代儒狠狠白了其中五个姓贾的,真是给贾门丢脸!
头回恩科,贾家家学好容易有几个考上了秀才的,可最后也止步于举子,他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见着贾门有一位进士!
薛蟠坐在马车里,看着离家门越来越近,这心却打起鼓来,上回他在母亲面前说的是自己成绩不差,先生喜欢着呢,让母亲高兴得给自己亲手做了好几道点心,就连妹妹也为他鼓掌叫好呢。
可这时候竟被赶出了门,他可怎么支应过去呢。没等薛蟠想出主意来就到了,小厮抱了他下车,他犹犹豫豫得往屋里走,就有丫头看见他就笑道,“小爷您下学啦,太太正做了你爱吃的鹅掌鸭信等着您呢。”
薛太太王子炅听见传报,放下手里给京里哥哥准备的寿礼单子,笑吟吟道,“那猴儿回来了,学了这大半日,肯定饿了,你们把桌摆起来吧,把宝丫头也叫过来一起用。”
“是,太太。”
一见薛蟠钻进来,她便一把抱住他,“我的儿,今日可学了什么?前不久我听说你们考试了?考成怎么样?”
见母亲温柔,薛蟠便梗着脖子道,“我以后都不去贾家家学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王子炅秀眉微拧,她想着学里虽然是贾家家学,却也有王家史家的孩子,难道是受了谁的欺负不成?贾家的她倒是不担心,毕竟谁不知道贾家家学也算是她姐姐的夫君贾政一力促成的呢,总归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照拂,要不然蟠儿也不会能进去念书。
本来贾家家学在金陵也不算最出名,可上回竟有好几个能进京赴考的,还有人考到举子,再加上姐夫又在山西要修大学院,以整座山捐书藏馆附学,便传得贾家的家学特别出彩。
薛蟠咬了下唇,“我就是不想去了,母亲,我就在家里念书。像以前一样!”他想拉住母亲的衣袖撒撒娇。
王子炅却是拂袖站起了身,她感觉到了不对劲,以蟠儿的个性,要是他受了委屈,怎么可能不马上吵嚷起来,她板起脸看着薛蟠道,“你给我老实说,为什么不去家学了!”
“……我,我不喜欢。”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上了一年半的学,你突然就跟我说你不喜欢了?”王子炅站起身朝外面叫了一句,“跟着蟠儿的进来。”
薛平在门口咚得一声就跪了下来。
“干什么?还不滚进来。”王子炅斥道,薛平无法只得蹭了进来,见了主母低头就拜,不敢抬头。
见他这个样子,王子炅便知不妙,她重重冷哼一声,“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平只得回道,“回太太的话,少爷在贾家家学里,三回考评均为末等,让管家学的六祖爷撵,撵出学里,说日后不许再去了。”
“什么!”王子炅的手不禁捂住胸口瘫坐回椅子上,过了一响,她双手在桌上乱拍着,“我的天呐,我的儿子居然骗我!十月怀胎,百般辛苦折腾了三天两宿,居然生出了这么个骗母欺母的不孝子!”
薛蟠一听这话重了,跪在母亲面前泣语着,“母亲!母亲您别哭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骗您……”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你三次的考评都在末等!”王子炅怎么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就那般愚笨吗?连考三次都在所有人之下?
薛蟠一听这话,双肩垮得更低,“他们贾家的人,六岁就可入家学,八岁的时候四书都念完了,还有考中童生的……先生教的,我都没听懂……”
王子炅一听更是泣泪,“那你,那你怎么不早说呢!都怪我,怪我对你过于溺爱,竟白耽误了你。”
她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薛家又只这一根独苗,老爷辛苦奔波在外,少了父亲的教养,竟把儿子害成这样!人家贾家普通子弟都是六岁入学,而她要不是姐姐送来节礼随口一问,只怕都还由着请来的夫人教些声蒙音律,就这样那时候她总想着蟠儿年龄小,冬日寒夏季炎,三天打鱼五天晒网的。害得蟠儿快十岁了,还比不过同龄年小之辈,居然被贾家贾学给撵了出来!
“不念书也没什么,我们薛家又不图那点米面银子。每月不过二两银子,掉在地上我都不会捡!”薛蟠没觉得那奖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红封嘛,他身上随便一件什么东西,都比那个值钱。
王子炅听了这话,却是肝火上升,她含泪咬牙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你以为送你去读书,是为了让你去赚钱吗?”这孩子,怎么就只看得到那一点点表面上的东西,随便拿出点东西来,一是帮扶了家中贫寒却勤学的孩子,二是显示出与众不同来,不是人人皆有,而要优异者方有!激励表扬!
薛蟠想着这一年多来有时候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几节课,可总是差别人一大截,就渐渐更不想学习,但母亲却总是逼他读书,左性渐渐上来,“那更好,他不要我,我还不想去呢,谁希罕似的,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像父亲一样经商就行了。”
王子炅顿时一耳光打在了薛蟠脸上,激愤之下,出手颇重,不一会儿薛蟠的小脸就红肿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得瞪着母亲,根本不敢相信居然是从来没对他动过一根手指的母亲打他!
“你打我?”他反问着,看着手仍在颤抖的母亲,嘶吼着,“你居然为了别人打我!那些不相关的有什么,你干什么打我!贾家家学就那么了不起吗?我就不想读书,那又怎么样?薛家是皇商,我用不着像他们一样头悬梁锥刺股的十年寒窗,还不知道最后考不考得上,白白得浪费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 设置科举:童生-秀才-举子-贡生-进士
周末你们都去玩了呀?看来想留言换加更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说不定呢?星星眼望着,要加更吗?0 0……
第116章 亏空
“你!”
王子炅被气得无法, 这时候宝钗赶到, 走了进来,先扶住母亲坐下, “母亲,不论什么事都好,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哥哥再有什么不好, 您慢慢教导就是了。他一向都听您的话的, 您看看, 您气得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哥哥的脸也肿了。”
她软言劝了一番, 拉着薛蟠给王子炅道了歉, 又按着他坐到母亲跟前, 又慢声柔语道,“为了什么事?竟让母亲跟哥哥这样不快?”刚才她过来只听了一耳朵, 并没有十分清楚。
“你自己问他。”王子炅别过脸去,儿子只知道他是继承家业, 却没想到要顶门立户,无才无识,如何管理家中的事务,打理生意。想着老爷说她是慈母多败儿,心中更痛。若论虚岁,可不算是黄口小儿了,又想着他口中所说贾家六岁就开始识字,人家贫寒之子依附家学尚能如此, 难道她没有学问,就连儿子也要这样无知吗?
近的不说,就是她姐姐子灵,若是不爱惜学问,怎么可能大力资助贾家家学,珠儿怎么考上的秀才,就是她去了山西,也没忘了设立幼学。不敢与候门公府攀比,可薛家可就蟠儿一根独苗,他要是不争气,她要如何?宝钗可怎么办!
薛蟠由妹妹温柔安抚,那股气立马就消去了,总归是他先骗母亲在行,又顶嘴说不学在后,他是男子,做了的事要敢做敢当。
“我的学绩不好,贾家家学不让我去了。”
宝钗一听,心里真是咯噔一下,觉得不好。可她不过髻年,再聪明见识也有限,看哥哥说的如此坦荡,不禁又觉得没什么关系,贾家家学不让去,请先生来家里念书不是一样吗?
就在屋内气氛安静诡异的时候,就有个人在门口慌张来报,“报,太太!老爷跟掌柜们正说着话,突然就晕过去了。”
“什么,那老爷人呢?”王子炅也顾不得眼上还沾着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问着。
那人道,“已经抬着送往医馆了,还请太太立马过去。”
“备马车,我马上就去。”
王子炅此时也顾不得儿子,擦了擦泪就整袖要出门,薛蟠再浑也担心父亲,疾步走过来,嗡声嗡气道,“母亲,我陪您去吧。”
这时候哪里还能去想别的,王子炅点点头,心中焦急,“嗯。”由着薛蟠扶着她,
两人紧赶慢赶得来到医馆之内,几位管事的上前来打揖问安也顾不得问,只挂念着薛老爷,“大夫怎么说?”
“坐馆的大夫看了半天没吭声,拿银针扎老爷的手指出血珠人却毫无反应,已经又去请别的大夫了。”
王子炅匆匆进入室内,果然见一位白玉束冠的老者正在为老爷把脉,过了好一会儿,又伸手翻开薛老爷的眼睑,轻轻叹了口气,“老夫猜测,是肝风内动,风痰壅塞所引起的.要用南星、乌头、附子等来清痰化血……”
“那就请快快开方抓药吧!”王子炅立马道。
却另有一位大夫摇头晃脑着,“非也非也,此人人事不醒,眼直瞳小,脏不胜邪传之于腑,腑不胜复传于脏,脏不胜乃传他脏,附子有毒,如今他已经处于昏迷之中,怎可用有毒之药,不如用六枝丹参汤,可保经温血,游走四肢,先使者苏配。”
薛蟠一听有事,“正是,快让我父亲醒过来。”
“啧,附子回阳救逆,补火助阳,逐湿邪,如何不当用!”
“丹参归心归肝,活血祛瘀,清心除烦,正好当症!”
听着两位大夫连开个药方都争斗起来,王子炅顿时没有主意,她只觉得手脚发麻,只握住薛老爷的手哭喊着,“老爷,老爷,您醒醒啊,快醒醒啊!”看着他人事不知得躺在这里,简直是天榻地陷。
母亲啼哭不止,薛蟠上火着急,“你们快去熬药,谁先把我爹救醒,赏银五百!”看那两人顿时不争了望着他,他瞪起眼睛,“还不快去,我小爷薛蟠还能骗你们。”
“是是是,”
有重利诱之,两人就不斗嘴,只管又细细把脉问了症状去抓药。
有管事上前问王子炅,“主翁出事,我们虽万分担忧,但大家伙都守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有宫里交待下采买,铺里柜上的事务……”
“你们先去忙吧。”王子炅拿手帕擦着泪,“一切都请各位掌柜们多多上心。”她顿了一下,“一会儿我会去请我娘家大哥过来暂且助一臂之力,你们不用过于担心。”她看着薛老爷,想着姐姐家里不但有家医,如今姐夫又是二品的要官,京里还有哥哥王子腾,实在不行,就跟王贾商队去京里求太医给老爷治病!
那有想着薛老爷人事不醒,想趁机做乱、心思浮动者立马偃旗息鼓,差点儿忘了夫人虽不通经济,却是娘家显赫,背景深厚不可得罪。
王子炅在医馆呆着,先由其中一位年长者先行灌药下去,却是毫无起色,除了仍有鼻息之外,差不多跟死人一般无二,又等了个把个时辰,把薛蟠急得就要揍那大夫,又换了稍年轻者上了六枝丹参汤,须时之后嗓中呵呵有声,似有效果,就连同大夫一并带回薛府继续用药安置。
王子炅搂住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宝钗,强打起精神道,“快去给我大哥王子胜送信,请他来家帮帮我。”
“是。”
“另外,蟠儿……”她一眨眼,泪珠滚落,嘴角有着苦笑,“你不是说,让你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吗?此时你就亲自提笔给你二舅舅写信,还有你姨妈贾太太,哎,老爷,老爷,您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薛蟠今日连遭变故,父亲泰山一般轰然倒塌,他早没有主意,听了母亲的话,慌张打开书包就舔笔写就起来,只是下笔凌乱,泣泪不止,竟不成样子。
80/179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