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楼的地方,有一个夜晚照明用的壁灯坏了,乐止苦还以为是关上了,正要四处找开关,却听楼下传来一声轻响。
乐止苦绕过拐角处,看到客厅里开着一盏落地灯,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捏着一只小叉,正认真研究桌子上那一叠点心——那是乐止苦做的,做好后佣人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份。
她吃了一会,将叉子放下来,叹了口气。
乐止苦没再往楼下走,轻手轻脚回了房。
、
魏老爷子的火化仪式后,乐止苦和魏长青又住了两天才决定回琴城。
临走魏明把儿子喊去了书房。
魏明坐在椅子上,看向魏长青:“是不是已经决定好了,认定了?”
魏长青:“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想再回答了。”
魏明叹了口气:“你一直是这样,小时候坚持那些小爱好的时候,谁都不能碰你的东西,你妈扔你的刻刀扔你的扳手起子收来的破烂玩意儿的时候转天你就又有一份新的,你也不求谁,自己拿奖金自己买,扔几次买几次;后来上学,上大学,你妈让你要么考军校要么直接进部队,你答应得倒好,转头找老师把你妈改过的志愿又改回来,跑去了海大;还有考研读博进中科院……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认定了,那就一心一意的,以后要出什么意外,我可就不插手了。真要和你妈翻脸,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事来呢。老爷子就这么去了……”
魏明说着说着有些红了眼,这位铁骨铮铮的男人,颇是情深义重,一定程度上,魏长青还是很像他的。
魏长青自然答应下来。
出门的时候,魏明又想起一事:“还有,那个守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守孝守三年,再者说我们做儿子的都在,我们没守还让你个小辈守。你别听你妈的。”
魏长青面露犹疑之色,魏明了解这个儿子,截下他即将出口的话:“你别轴……算了,给你妈个面子,守三个月吧。”说到这又补充,“也算全了你自己一片孝心。”
魏长青:“会不会……”
魏明又道:“想想外面等你的姑娘。”
魏长青要说的话又咽回去。
出了门,魏长青没有直接去找乐止苦,而是转身去了老爷子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
魏长青的孝期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他本来就穿着素净,吃的也简单。
倒是乐止苦,平时怎么妖艳贱货怎么来,这些天穿在身上的却不是白的就是黑的,连带点素花的都少见,妆也不化了烟也不抽了——在魏家的时候哪还敢抽烟,那几天几乎一根没碰。
魏长青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因为老爷子去世,耽误了不少工作,他每天忙得比之前某段时间还早出晚归。
要不是了解魏长青其人,乐止苦大概也要学尤文溪在饭里下泻药了。
后来又带渺渺出来玩了几次,这几次渺渺小同学竟开始黏乐止苦,有时甚至还纡尊降贵地让她抱。乐止苦算是又惊喜又意外。
乐止苦和魏长青给渺渺办了转校,学校就在梁修学校附近。小家伙认识了一下梁修哥哥,俩人竟很意气相投。乐止苦见他们合得来,心里也算放了心。
就在渺渺自闭症渐渐好转的时候,冬天也来了。
快到新年的时候,南方却突然爆发一起明城海域被严重污染的新闻。成片的海鱼被冲上海滩死于非命,大冬天的都能闻到海滩上一股冲天的腥臭味。但当地环保局经过调查,却没能找出这起恶性污染事件的原因。只能凭借海鱼的尸体特征判断,可能是因为海水中混入了某种污染物质,导致海鱼大批量死亡。
研究所派了科研小组前往协助当地环保局,带队人是魏长青。
魏长青一去半个月,快新年了都没回来。
乐止苦每天在家刷新闻,看网上网友们阴谋论,看南方一些官微是否发布新的进展。
她在这期间还突然有了新漫画的灵感,其来势之汹涌磅礴,让她彻底推翻前段时间画的那些片段。
渺渺被接来过年,每天陪她画画。渺渺小同学对画画很感兴趣,乐止苦在魏长青不在的这段时间,可算又找到了一些乐趣,那就是教渺渺画画,并且觉得自己衣钵有人,有望把古女士出神入化的画技发扬光大。
但虽然如此,乐止苦还是有种又回到魏长青出国期间的感觉。
打电话没人接,发消息半天才回,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缥缈感,让乐止苦很没有着落。
除夕这一天,整个白天,乐止苦既没有接到魏长青的电话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除此之外,所有人竟也不约而同地没有给她发生日快乐,好像都集体失忆,都忘了她生日是哪天。
她气得差点带着渺渺去孤儿院过年。
早中晚她都被气饱了,没怎么吃,只做了东西给渺渺填肚子。
晚上带着渺渺出门,却也没走远,只让渺渺在门口自己玩仙女棒。
她努力用欢快的语气道:“新年快乐渺渺。”
渺渺:“快乐。”
乐止苦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决定不勉强自己。
晚上九点,魏长青依旧没来任何消息。乐止苦把渺渺哄睡,下楼摸摸蛋蛋的脑袋,心里叹了口气。她实在无所事事,又睡不着,走到楼上,回到卧室里,在魏长青熟悉的味道包围下,只觉得思念成疾。
她开了一盏壁灯,头一次认真打量魏长青竖在房间里的书架,聊以打发漫长的夜晚和无尽的等待。上面摆的书很少,只有她从第一次混实体出版以来的所有的漫画集。书架上多数是魏长青的手工作品,有一架打火机做的小坦克。不知道他哪收来的打火机。她拿起来看了看,却发现其中一个零件很眼熟。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头一次去津城的时候,她用的就是这个打火机,因为这个打火机机身有一丛开得极为妖冶的玫瑰,很惹她喜爱。但她对这些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打火机打不出火她也没有收藏的心情,随手扔在了家里的某个角落,没想到竟到了魏长青这里。
这意外的发现让乐止苦兴奋起来,她开始一一检查书架上的东西,她在魏长青整理好的一个文件夹里看到了自己离开长乐时夹在信封里送他的那幅画。她当时离开长乐,心里其实了无生趣,这幅画画得很简单,一刀两断。不知道他当初看到这幅画是什么心情,现在把这幅画和她以前送的画夹在一起又是什么感受。但不管怎么样,肯定不美妙就是了。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乐止苦咬咬唇,有些不甘心,抬头往书架最上方看,那上面有一个盒子,长足有一米多,看起来能盛下很多东西。
乐止苦转了转,搬了条凳子过来,将那个盒子小心移出来的时候她只有一个感觉。
有些重。
她没能拿稳,盒子实在有些大。盒子里面的东西随着盒盖落地也纷纷散落出来,乐止苦差点被砸一脑袋,好不容易定神看去,却看到地上好像有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只有背影的自己。
她怔在凳子上半天没动,过了会难以置信地下去捡起一个,她努力想从其中找到不一样的地方,没有,每一个都像她,不,是她。
即使只是背影,她都知道,这全都是她,足足一地的她,一地的木雕。
她盘膝坐下,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些木雕,有她卷发的模样,有她学生时短发的模样,有她现在直发的模样……只是背影也栩栩如生。她翻了一会,嫌这样太慢,她又开始一排一排地扫,终于在几个木雕中看到了完整的她。
这是她今年的模样,她知道的,木雕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袭黑裙,手里有烟,目光迷离,虽然没有背景,但乐止苦猜到应该有一片蔷薇,在她身后盛大开放。因为在她的头发上,有一朵不像是发饰的蔷薇花。
乐止苦拿着这个木雕坐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回了渺渺睡的房间,她从床头翻出一个不倒翁,回到魏长青卧室后,强迫症一样将木雕都一个个按照时间顺序排好,最后将那个红裙不倒翁放进去。
将盒子盖上的时候,乐止苦觉得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一摸,只摸到满脸的水渍。
手机铃声就是这时候突兀地响起来的,乐止苦心里一跳,竟是怔了一会才满怀期待的跑过去,看也没看接起来:“长青……”
“是我……”文韵有些怨念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怎么是你啊,”乐止苦很想挂电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之情,“我挂了,我还要等魏长青电话呢。”
“等等等等,”文韵连忙喊住她,“你现在怎么这么没出息!”
“就是这么没出息,挂了拜拜。”
“你等等,能不能别这么……我和秦天冉那个王八蛋闹掰了!”文韵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
乐止苦一顿:“怎么了?”
喊完后,文韵声音好像有些哽咽:“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你出来陪我喝酒吧止苦。”
乐止苦觉得怪怪的:“以你的性格不是掰了就掰了嘛,喝什么酒?”
文韵沉默了一瞬,幽幽问:“如果你和魏长青掰了,你不喝酒?”
乐止苦想了想:“可我现在不能喝,我在守孝。”
“你守什么孝,你家谁不在了?”
“魏长青爷爷。”
“……”
“好了,”乐止苦道,“我出去,但是不喝酒。”
“行吧,你看我喝,”文韵妥协,“我在酒吧等你。”
“换个地方吧?”
“换什么地方,这里工作人员都遣散了,就空荡荡一个壳子,不会碍着你守孝的。”
乐止苦:“行,我换身衣服,马上出门,你喝酒悠着点。”
文韵一个人在酒吧喝酒实在是不能让她放心,虽然内心刚刚被魏长青这样隐秘又堪称痴情的举动给戳得软得稀里哗啦,很想在家等他的电话,但乐止苦还是决定出门看看。
挂了电话,乐止苦换衣出门。
酒吧那边,文韵也挂了电话,看向围着她的一圈人,再看向已经抑制不住笑意的魏长青,冷哼了一声。
魏长青却不在意,招来孟臻:“你去路上守着,晚上出门不安全,一定要把你师母安全送到,好吗?”
孟臻亢奋地点头:“好勒,魏哥你放心,绝对不会误了你今晚的良辰吉时。”
魏长青:“……”
孟臻人猿泰山一样蹦出门了。
而酒吧里,除了文韵,围着魏长青坐着的赫然还有马度、林遥、梁修、梁浩源……
梁浩源过来纯属意外,魏长青只通知了小舅子,是想让小舅子做个见证人,并且能够放心将姐姐交给他,没想到梁浩源旁听到电话后就要求也过来。并且过来后还问了魏长青不少问题,横挑鼻子竖挑眼。
魏长青有些压力山大。
、
乐止苦很快到了酒吧,进去后里面黑黢黢的,用手机照明才找到文韵坐在哪。她丝毫没觉得不对,只以为文韵伤心透了。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
文韵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酒,醉醺醺地道:“可能是变态吧。”
乐止苦“嗯”了一声:“我也这么觉得,好在没有跳出来,我差点打110了。你喝了多少?”
空气里全是酒精的味道,文韵坐在黑暗里,只有乐止苦的手机亮着一点灯。
文韵大着舌头道:“我,我也不知道……秦天冉那个王八蛋。”
乐止苦:“别喝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懂个屁。”
乐止苦:“……”
文韵往桌上一趴。
乐止苦上前扶她,摸到她湿漉漉的衣服:“你到底喝了多少,衣服都湿了。”
泼上去的当然都湿了。文韵没动,重得像头猪一样。
乐止苦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你看时间其实就是一个轮回,上次咱们快过年的时候也一起泡在酒吧,我不开心你陪我,这次你不开心我陪你,不对,我也不开心,魏长青那个王八蛋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那了,呸呸呸,大过年的,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噗嗤……”空气里传来一道很可疑的声音。
乐止苦刚要起身一探究竟,就被文韵一把揪住胳臂:“宝贝儿,我要上厕所。”
“厕所在哪,”文韵站起来,晃晃悠悠,“厕所呢,厕所在哪?”
“你等等,”乐止苦费劲地抱住文韵,“走,我带你去厕所。你也真是,至于把灯都关了吗?诶呀,我踢到了什么?”
空气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文韵:“别管,大,大概我扔的酒瓶子。”
乐止苦:“好吧。”
好不容易靠着手机灯将文韵送进厕所,文韵又不上了,只是不停干呕,转过头觉得好了,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乐止苦:“你该不会怀孕了吧?”
文韵:“滚。”
片刻后,乐止苦和文韵回去,文韵不让她搀着,自己扶墙走,固执得很,乐止苦无可奈何,只好由她。
刚把来厕所的这条走道走完,路口处的一盏小灯飒然亮起,她怔了一瞬,下意识回头找文韵,却发现她人不在了。
她慌了一瞬,又听到有柔和的音乐声响起,旋律缠绵悱恻。
她心脏狂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不再管文韵,跟着一盏一盏亮起的小灯走下去,到了俩人喝酒的那张桌子附近,她看到一只花瓶倒在地上,里面插着几枝鲜红的玫瑰,在这只花瓶后,隐约还有更多的花瓶,排着队等她的临幸。
至此,接下来等待她的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乐止苦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手心的汗像刚洗完手留下的水渍。
不知走到哪,头顶突然一盏聚光灯亮起,徐徐照亮着她这一块。
她等了片刻,音乐缓缓结束,头顶竟落下无数玫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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