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止苦关上门换了套运动装,将头发扎起来,出了门。
在伦敦有一段时间,她过得很茫然,每天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还经常感冒,整个人像行尸走肉。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每天去僻静的地方夜跑,放松心情,顺便也锻炼身体。
国外没有国内安全,她其实一般都是下午五点,天还没黑的时候出门跑步。效果还不错,至少跑步的时候,她什么也不会想,进入状态以后,大脑的空白像是会延伸到现实,让她有一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烦恼、痛苦、忧虑的感觉。很舒服。
琴城的海风很凉爽,晚上不乏有人在栈桥附近跑步,倒也不显得她特立独行。
也不知道跑出多远,她难得不是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会静静眺望远处黛色的大海,聆听浪声。
琴城的海和津城的海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跑的累了,她就靠在护栏处休息,看一会海,转过身,却赫然看到身后硕大的几个字: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
这一块她来得少,虽然知道海洋研究所就在这附近,但也不知道离得这么近。
也终于明白白天为什么会看到他出现在这附近。
他工作的地方就在这海边,他还能住到天涯海角?
放松的心情瞬间有些压抑起来,乐止苦捂住脸,轻吁出口气,决定回去洗洗睡觉。
过了马路,再往研究所门口看一眼,灯火阑珊处,一人缓缓走出来,不经意一抬眼,竟和她视线相对。
乐止苦看到他脚步一顿,本以为他要头也不回地走开,没想到却目标明确地向这边走来。
第5章
4.4
她曾经问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了,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言下之意,还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他明明不想见她。
此刻灯火点点,身后海浪滔滔,海风吹得她头发乱舞,像这深夜里的孤魂野鬼。
他倒好,衣着整齐,步伐款款,好似闲庭信步。作为一个科学家,难道不应该视时间为生命?
乐止苦抱臂,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在离开和留下之间选了后者,迎敌直上才是她的风格。
她还真像要和迎面走来的人来一场无声的战斗,眼神里都是防备和敌意。魏长青看得莫名,走近了刚要开口,却听她笑眯眯的,先声夺人:“魏博士,什么时候调来琴城的?”
这寒暄像极了曾经点头之交的隔壁邻居,魏长青压制着心底的一点不适,沉稳地回答:“前年。”
这么言简意赅,看起来似乎并不想和她聊天,也不知道过来做什么,乐止苦觉得没意思,点点头,淡漠的“哦”了一声。
她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对面,魏长青倒是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眼里有些难言的情绪:“出来跑步?”
乐止苦:“嗯。”她发自内心的想走。
魏长青的无趣,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体会到了,那个时候她为什么那么眼瞎,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必要死缠烂打。
“没想到……”魏长青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不妥,默默闭嘴,转头道,“什么时候来琴城的?”
乐止苦有些烦躁,蓦地抬眼看他,换了一个眼神,灯光下,突然就多了一些勾人的妩媚:“有烟吗,不好意思,烟瘾上来了。”
这招大概会奏效,他素来看不惯她放逐自我。
魏长青脸色果然微微一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看你这样就没有,毕竟科学家,”她眼里都是笑,故意放下了头发,漫不经心地撩了下发尾,倒退着走,“陪我去买?”
魏长青差点保持不住风度。她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了。看着她这样刻意地搔首弄姿,要是再跟上去,他都该唾弃自己犯贱。
乐止苦没见他跟上来,面色难看地站在那,心里略略得意,敷衍地一挥手:“拜,我自个去买啰。”
她转身就走。
然而片刻,魏长青喊住她:“站住。”
乐止苦心想,站住就有鬼了。
她假装没听到,甚至故意开始小跑。
魏长青站在原地,心里竟有些气急败坏。
风吹得他心里一团糟,眼见她身影消失在拐角,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她长大了。已经和多年前非要缠着他补习的那个小姑娘很不一样。
、
乐止苦还真的去买了包烟。
武夷路这边很方便,有些小卖部开到半夜都不打烊。
街上没什么人,她无聊地叼着一根烟,回家。
烟一直没点着,还有些精力,十二点之前的时间都被她用来打扫卫生。
精装修房基本什么都有,就是空置太久房子积灰严重,她想折顶小纸帽,找出纸来研究的时候,突然想起魏长青那个人其实心灵手巧。
很多年前,他给她的见面礼,是一座用竹签做成的埃菲尔铁塔,足有一米高。
那是她长到十六岁,第一次有适龄男生给她送礼物,礼轻情意重,也许就是那时候,埋下了一颗心动的火种。
现在想想,真是年少无知,把感情看得那么低廉。
纸帽子半天没叠成,还平白浪费她好几张画纸。
她想着算了,最后又有点不甘心,百度了一下教程,才总算叠成个样子。
戴在脑袋上轻飘飘的,她找了个夹子定住。
厨房和客厅下午已经收拾过,剩下的只有两间卧室。
她拎着扫把先去了主卧。露台是个风景极好的地方,不住这,以后可以在这边架画板,不能因小失大。
外面马路还是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花切切私语。
她放了首歌,自娱自乐,扫着扫着,想起刚才在海边时魏长青那难看的脸色,忍不住笑出来。
对面别墅灯还没亮,那人可能是还没回来。
走的真慢,怎么也不知道买辆代步车?就算距离近倡导绿色出行,那也可以买辆自行车啊。活得还真像个老年人。
不过这些她都管不着,只是莫名有些高兴,放下扫把靠着栏杆,得意忘形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帽子就飞了。
夹子被风吹得吊在她发丝上晃晃悠悠,像荡秋千。
对面一棵桃花树下,那人仰头静静看着这边。帽子像一叶小船,被风送到他对面,她视线的死角。
乐止苦:“……”
、
乐止苦觉得,她就算有八张嘴大概也很难把事情说清楚。毕竟她前科累累,曾经追着他去海大制造各种偶遇,还在他心知肚明的眼神里故作糊涂这样的事,早已不知凡几。
他大概会觉得,她刚刚在海边,是在欲擒故纵。
这样尴尬的局面,乐止苦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
搬了新家,除了家具不用管,有些家居用品却需要自己去商城里挑。借了文韵的车,一连两天乐止苦都泡在附近的商城。
她对生活品质要求不算太高,但也不打算委屈自己。大件物品买完后,没什么可着急的,她便开始去一些精品店,专门淘一些好看精致的小玩意。比如说碗、杯子、花瓶等等。
买这些东西,瓷器店也不能放过,有的时候这样专精的店更能淘到不少实惠又合心意的。
她喜欢把家里打扮得亮眼一点,色彩浓丽有创意一些,这样可以增加不少创作灵感,也能让她心情更好。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她可能还会在墙上手绘。
说到手绘,她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更新网上的漫画连载了。
手绘板在回国之前就彻底坏了,她也忘记买新的。
在电子城逛了一圈,没找到惯用的牌子,只好买了一个价格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的临时充数。
回去后,泡一杯咖啡,做一份巧克力千层,打开电脑,先埋头安装手绘板,调试了一下,乐止苦画了一朵向日葵。
新的手绘板手感不算太好,因为用习惯了之前那个,新的尺寸略有些大,笔头还有些打滑,换上仿纸手感膜总算好点。不想浪费时间等新的手绘板到,只能先这么用了。
她喝了口咖啡,将向日葵擦掉,一笔一笔,行云流水的,一只妖艳的兔子跃然画板上。
兔子是她在国外那段时间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口的产物。偶尔会带黑超,化基佬紫眼影,抹中国红唇彩,穿粉色性感比基尼,脚上是黑色高跟鞋——这些是妖妖兔的标配,整个一辣眼睛,然而她画好后放到网上,画了三期,内容零零散散,这兔子却仍莫名其妙的火了。
网友给兔子取了个昵称,叫112,并称之为网红中的泥石流,有毒,明明辣眼睛,却还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兔子火了后,画手聚聚却并不想再继续了。
每次点开妖妖兔那个微博,前仆后继的消息提示涌到眼前,总让她有种要被这些爆炸般的信息溺死的感觉。她本就情绪不稳,这下越发难受。
火了之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起来,有人留言催她更新,也有人私信她内心阴暗三观不正,还有人表达对112的喜爱之情……这些还算好,有甚者,莫名其妙开骂,还有在她评论里发黄图卖片的。
最后她一恼之下,关私信关评论,才总算清静些。
事到如今,她其实很想弃了这个妖妖兔,但一部分坚守在她微博下的老粉丝,很清楚她最初画112的目的,时常鼓励她,让她有些暖,又有了种莫名的责任感。就算有的时候忙得会忘,想起来时,她还是会画些内容上去,图个一乐。
微博粉丝已有一百多万,这些关注的人,来了去去了来,让她时常有种,她微博首页就是马路口的感觉。每个人逛了她的微博都有不同的想法,她最初传上来的画,却让所有人心生不适。就算有些人留下一些浮于表面的善意,也不能阻挡画暴露出创作者内心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乃至于绝望。
人多了后,她就把前几期画改成了自己可见。
再后来的画,她有时候会虚构,有时候会借鉴生活里的真人真事,但不管怎么样,总算学会了如何传达正能量。
其实,她觉得有些嘲讽,她本身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人。
这次,乐止苦也不知道该画什么,先传了一张112站在雄鸡上的插图上去,然后才开始构思漫画内容。
她咬着小勺子,不经意瞥了眼楼下,灵感猝不及防扑进胸膛。
她知道她要画什么了,而且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不会灵感枯竭了。
第6章
妖妖兔在海边晒日光浴,和一个小朋友堆沙堡的时候捡了一只蛋,足有她脑袋大,她还挺喜欢的,但那个小朋友也很喜欢。不能明着和小朋友抢东西,她只好想办法,用她脑袋上的黑超换下了这只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蛋。小朋友有了黑超还挺高兴,但很快发现黑超太大,他脑袋太小,带不上,于是死活闹着要换回来。
妖妖兔假装耳聋,抱着蛋一路不失优雅地狂奔,终于将蛋带回了自己家。
她累得气喘吁吁,正在沙发上妖孽瘫的时候,蛋说话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微博里和她互关的几个老粉留言。
“我兔牺牲好大,标配黑超都不要了,看来这个蛋不是寻常蛋。”
“啊啊啊,我112终于回来了!沙滩上捡的蛋,恕我直言,我只能想到王八……”
“哈哈哈,兔兔你是回国了吗,看到你上条微博踩在wuli大胸肌,呸,大雄鸡上?”
……
乐止苦嘴角勾着一抹笑,回复一个老粉:“对,回国了。”
回国了,一年多前逃避的那些纷繁往事,又一股脑的回炉。最终,不管是世事无常还是余情难了,都要面对。
这个微博一发,乐止苦责编也找上了门来。
她的正职其实是漫画作者,高中时给杂志、出版书等画插画,大学时出第一本漫画本,此后每年都出,至今已出了六本。打拼这么多年了,算是小有名气,大号乐声已突破百万粉丝。不过乐声这个账号多数时候是她的责编在打理,偶尔帮她发些伤春悲秋的话,惹得粉丝都以为她是如江南朦胧烟雨一般有一腔清愁的女子。
说实话,妖妖兔才更像真实的她。
至于编辑是如何知道她的小号妖妖兔的,事情还要从她在国外时说起。
编辑那段时间几乎找不到她人,敲Q、Q总是没人回应,某天上网,无意间摸到了妖妖兔的微博,于是打算移情别恋,想要签个小鲜肉来调戏调戏。
然后她给妖妖兔发私信,说明来意。
乐止苦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小号,于是没理会。好在编辑也没有纠缠不休,但可能一直在窥屏。
她那段时间在画妖妖兔的第三期,当时偷懒用了一个背景,是乐声画《海鸥》时的弃稿,编辑在看完那一期的妖妖兔后重新找上了门,第一句话就是。
“好啊,姓乐的,原来你一直躲在这。”
语气像极了来抓奸的原配。
妖妖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
这次回国前后,她再次销声匿迹,依旧不上Q、Q,妖妖兔都没有更新动态,更何况是乐声那个账号。
编辑这次找她有大事,最近有家影视公司想签她的《海鸥》,出动画电影。
她签约的天涯路工作室正在洽谈,编辑先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顺便问问她的意向。
和天涯路合作不是一年两年了,乐止苦一直很信任他们,同意他们先谈着,价格好商量。她并不太看重钱的问题。一直以来,钱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够用就行,反正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未了,编辑催了她的新稿,《海鸥·下》预定九月上市,最好能在七月份交稿。乐止苦已经画到一半。
她画漫画本,基本都有手稿,不像画妖妖兔,是用来放飞自我的。
坐在露台上画了好一会,低着头脖子都酸了才被肚子里咕咕响声唤醒。
她饿了,然而不想做饭,也不想做点心。甜的东西吃多了,略微犯恶心。
日子长了,下午五点多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夕阳西斜,用极端绚丽的色彩不由分说地给全世界上色。
哪里都是浓墨重彩,看得人眼晕。乐止苦休息,趴在栏杆上,点了根烟止饿,看着楼下偶尔路过的游客,微微笑。
不知道他会不会烦恼,等以后游客多起来,估计他家房门都会趴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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