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自认为已经安全的他们自然就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利益分配上,至于前往凯姆特帝国的那队圣殿骑士和其他国家的使臣?在他们眼里估计已经是死人了。
阿克辛突然有些明白格里高利六世为什么会在励精图治之后堕落的那么厉害,除了权力的腐蚀,对腐朽的教廷彻底失望大概也是原因之一,站的越高,看的越远,越是明白自己所在这座奇迹之城是何等的无药可救,如果圣光之海真的拥有自己的意识,恐怕早就忍无可忍的降下天罚了。
或许心灰意冷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阿克辛此刻坐在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主教们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奋力争夺,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为了教皇之位谋划了半生,牺牲了妻子、女儿、家族和原本荣华富贵的生活,甚至还包括对圣光最纯粹的信仰之心,可现在呢,他不得不待在这间充满了老人臭的会议室,守着一把咯死人的椅子和一群喋喋不休的死老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大概就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就开始造作吧。
他想起了其他修士私底下对自己的评价,当时他觉得这群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自己的志向,现在却觉得,真他妈的说得对!
他可不就是造作吗?出生在优渥的家庭,拥有人人艳羡的贵族封号,还娶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美丽温柔妻子,生下了一个人人称赞的女儿,结果呢?他就觉得这些都不够重要,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更加伟大更加位高权重的人物,觉得世界都应该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于是他为了自己的妄念抛下了一切,最后却发现只是镜花水月的梦境。
约翰主教依然在喝茶,阿克辛此刻却羡慕极了他,他以前觉得约翰只是个老糊涂,现在却觉得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可就算已经看透了又如何呢?他已经为了这个梦境付出了太多,连女儿的性命都赔了上去,他可以不要教皇的权势,也不要这条只剩一点余辉的老命,可他不能不为女儿复仇。
他不得不为格蕾丝复仇,哪怕结果只不过是徒劳。
打定了主意以后,阿克辛再去看眼前喋喋不休的争吵就完全变了个心境,他不再感到焦躁,也不会变得更加灰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敌人给他传来了结恩怨的信号。
瓦伦丁会给他信号,这名可憎的混血精灵总是能准确切中每个人的痛点,再给予致命的一击,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旁人羡慕不来。
阿克辛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一切终结的到来。
而瓦伦丁总是不会令人失望的。
窗外喧哗声骤起,与此同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直接从外面撞开,阿克辛的贴身内侍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冕、冕下!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阿克辛平静的训斥道,“怎么?有人打进来了?”
“打进来?不不不不……”内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咽了咽口水,“他、他们是走进来的。”
走进来的?
阿克辛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两三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遮挡的帐幔,只见盘石大殿外的街道上聚集着大批的修士和骑士,一队人马正如摩西分海般走来,打头的正是一身白衣的巴勒特,他垂到腰部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在他身后则是令他夜不能寐的仇人——瓦伦丁,瓦伦丁的身侧则是一名银发红眼的暗精灵少女,哪怕之前并没有打过照面,但整个半位面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贴近纯血暗精灵的外貌,那就是卡斯蒂利亚的女王辛西娅。
而在这三个人的身后,由他亲自任命为圣殿骑士团团长的考斯特率领着圣殿骑士紧跟其后,他们身后,则是源源不断加入他们的修士。
巴勒特凝聚的圣光已经化为了薄雾萦绕在身上,他每走出一步,原本或紧张或戒备的人们就会露出虔诚的神态,为他让开道路,等到大部队走过再默默的加入,最终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人流,竟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整个圣城的核心。
阿克辛对这个画面并不陌生,在场的每个人都不陌生,《圣典》里曾无数次描绘过眼下的场景。
这是,神迹。
第132章 征服世界的第一百三十二步
烧灼、刺痛、憋闷、恍惚……
哪怕脚下是平整的道路,辛西娅却觉得自己正行走在悬挂的钢丝绳上,一旦弄乱了喘气和迈步的频率就会摔落到死亡的深渊里。
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每迈出一步,痛苦都如影随形,有好几次她几乎以为自己会直接晕过去,巴勒特的金发是她视线里唯一的路标,为了忽视身体上的不适,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里集中在他的背影上,可惜并不怎么奏效。
让一名血统纯正的暗精灵身处于如此浓厚的圣光之中无异于一场公开的缓慢凌迟,辛西娅几乎都能在剧痛中感觉到生命力一丝丝被抽出身体,而萦绕在周身的淡金色光芒则像是一把把利刃试图刺破将他们阻挡在外的肌肤,闯进她的身体攻城略地。
仅仅是待在圣光中都如此难受,她完全不敢去看并肩而行的表哥,对方体内同样流淌着暗精灵的血脉,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日精灵血统会对圣光门户大开,纵容这股力量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连像辛西娅这样将圣光拒之门外都做不到。
那会有多疼?辛西娅不知道,更别说瓦伦丁还承担了整个神迹展现的枢纽工作。可就算是不去看,她也很清楚,表哥的脸上有的只会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笑容,就像她脸上正罩着一张叫做“卡斯蒂利亚女王”的面具。
为了解决巴勒特是个“半吊子”的事情,瓦伦丁提出了一个极为疯狂的设想,将所有人的精神力收集起来,全部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强行拔高那个人的精神到媲美初代教皇的地步,这样就能勉强施展一个完整版的“赐福”。他为此画出了一副非常精细的魔力导向图,为了避免所有人的精神力一股脑的涌入把巴勒特主教直接搞疯,他先设立了一个枢纽来分批接收所有人的精神力,经过枢纽的梳理,这些已经被拔去了尖牙的精神力才会注入巴勒特的脑海,支撑他施行强行共鸣。
那是一幅旁人看一眼就觉得晕的导向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与复杂的魔纹昭示了其苛刻的容错率,哪怕只是一步走错,最好的结果并不是神术失败,而是干脆的爆掉整个脑袋,实事求是的说,这根本就是在豪赌。
这个冒险的计划遭到了辛西娅的激烈反对,她几乎是跳上桌子揪着表哥的衣领大喊大叫的让他清醒一点,这还是她第一次反驳瓦伦丁的意见,对于深知自家表哥谨慎性格的辛西娅来说,他这次提出了一个如此鲁莽且不计后果的计划简直就是中了诅咒。
当然,事后辛西娅想起自己竟然揪了表哥的衣领还对他大喊,也是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指天画地的保证自己是中了不知名的诅咒。
比起大惊失色到胆大包天的辛西娅,一直都把“稳”这个作风发扬光大的巴勒特主教拿起了无人问津的魔导图,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可行,就这么办吧。”
于是,在两名管事人的一致赞同下,这个疯狂的计划得以顺利的展开,刨除了爱德华的西北军,能用的只剩下圣殿骑士团,他们将作为精神力的主要来源为巴勒特提供足以展现神迹力量,而瓦伦丁则亲自担任枢纽的位置,确保整个精神力过渡平稳无虞。
同样作为暗精灵的辛西娅本来也不该出现在前进的队列里,只是再也没有比在神迹占有一个显眼的位置更能提高卡斯蒂利亚地位的事情了,哪怕明知道会自找苦吃,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退缩。
瓦伦丁在加贝利时告诉辛西娅要学会对自己狠心,而她一向是个好学生。
生命力被吸走的感觉又来了,辛西娅咬牙撑过了袭来的一阵晕眩,她知道那是瓦伦丁在抽取每个人的生命力来修复自身,每一个被赐福同化的人都会成为巴勒特的新力量来源,这也意味着瓦伦丁身上的压力在不断加重,迫使他不得不汲取他人的生命力来抵消这种伤害。
眼下周围所有人的都沉浸在圣光之海里,唯有辛西娅是完全清醒的,因此也分外敏感和警惕。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也走的谦卑恭敬,这是一条朝圣的道路,只不过朝向并不是圣光和神明,而是用生命赌出来的未来。
队伍很快就穿越了大半个圣城,来到了盘石大殿的面前,此刻的队伍已经壮大到了浩浩荡荡的地步,毫不客气的说,他们已经凑齐了圣城大部分成员。
辛西娅记得眼前这座被视为教皇官邸的华美神殿,上一次拜访这里,在里面等待她的还是格里高利六世,而这一次,却换成了未曾谋面的阿克辛,二者大不相同,倒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巴勒特走到盘石大殿前停了下来,老实说,他现在还能维持意识就已经足够令辛西娅惊讶了,但也仅仅是能保持住自己的意识,想要让他在如此状态下表现的与平日无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在,他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几名红衣主教被簇拥着从盘石大殿中走出,打头的赫然便是曾经审判过巴勒特的约翰主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慢吞吞的迈出门口,丝毫也不在意身后人的焦急和催促。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我的朋友,”他感叹道,“命运总是喜欢戏耍她的孩子,这点倒是非常贴切。”
巴勒特对此的回答是眼珠微动,强行提高的精神力几乎摧毁了他对自身的所有控制力,稍有不慎就会连带着在场的所有人变成疯子或者无头尸衣。
能够一口气与二十万人强制共鸣的初代教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啊!
“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瓦伦丁代替无法分神的巴勒特回应了约翰主教,“但命运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
约翰主教闻言叹了口气,率领其他主教和修士鱼贯加入了祈祷的队伍。
瓦伦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红衣主教们的退让说明了停留在盘石大殿的只余下阿克辛一个人了。于是他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巴勒特的肩膀上,这是一个信号,表示接下来所有人的精神力将直接涌进巴勒特的脑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可以缓冲的中转站。
巴勒特闭上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过了一会儿又透出了不正常的潮红,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像。辛西娅则是握紧了手中的传讯魔石,她必须盯紧日精灵,一旦法术失控,整个圣光教的高层都会被一网打尽,到时候爱德华就会率领西北军控制局势,这其中的时机把握容不得她有半点分神。
瓦伦丁脚下的步伐顿了顿,似乎是想要回头,最后还是大步的走进了盘石大殿。
今日的盘石大殿比往常还要空荡,透出了几分寂寥和冰冷,瓦伦丁的五脏六府都在经受圣光的烧灼,他的精神力却处在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状态,一进入大殿,精神触角就扫过了每一个角落。
惊慌失措的内侍们聚在一起小声哭泣,仅存的几名修士修女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可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瓦伦丁的精神一路深入,掠过了会议厅、觐见厅、枢机主教领袖办公室……最终将目标锁定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啊……找到了。”
被大红色幔帐包围的房间里,阿克辛静静地站在一张铜柱大床前,床上面躺着一名年轻女性,她苍白的肤色像是凝结的石膏,连本该殷红的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早已是个死人了。
“……格蕾丝,我的女儿,”年迈的教皇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抚摸女子的脸庞,最终还是犹豫着收了回去,“一切都要结束了,都要结束了……”
那天格里姆离开后,精神混乱的格蕾丝就再一次陷入了昏迷,阿克辛只好把她安放在了自己的卧室,不允许任何前来打扰。闭目沉睡的格蕾丝没有了清醒时的癫狂和偏执,反而有了几分妻子温柔娴静的模样,明知道不应该,可安静的她还是让阿克辛大大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喜欢直面自己曾经铸就的错误,他也不例外。
“是啊,终于要结束了。”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教皇闻声转身,只见那个让他恨不的抽皮扒骨的男人正依靠在不知何时大开的门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假笑。
“我以为你懂得最基本的敲门礼仪。”阿克辛淡淡的说。
“哈,我可是很忙的,没时间去做毫无意义的事。”瓦伦丁耸了耸肩。
阿克辛皱起了眉头,“你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当年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你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谬赞了,教皇冕下,”瓦伦丁以近乎厚颜无耻的态度对他鞠了一躬,“跟您相比,我才只学到了皮毛。”
阿克辛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冷笑,他向旁边挪动了几步,让瓦伦丁足以看清躺在床上的女子,“看看她,你还认得她吗?”
“当然记得,可爱的格蕾丝,”瓦伦丁漫不经心的靠近铜柱大床,“温柔体贴,热情活泼,很有文学修养,做的饭也好吃,最重要的是,漂亮的不像是你这个糟老头子的亲生女儿。”
“可你却杀了她。”阿克辛的脸皮抽搐了几下。
“不,”美貌的青年挑高了眉毛,“是我们,杀了她。当年想要格蕾丝死的人很多,你对此也心心知肚明,可还是纵容了她过火的行为,比起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这个当父亲还更要面目可憎一些吧?”
“瓦伦丁!!”
这段诛心的话终于打破了阿克辛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流露出深厚的怨恨与愤怒,乍看之下,有如地狱深处发出怒吼的恶鬼,恨不得将眼前的青年撕成碎片。
“别这么激动,阿克辛,我们总要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不是吗?”瓦伦丁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格蕾丝,眼神深沉。
“错误?”阿克辛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了一边瓦伦丁的用词。
“没错,错误,”瓦伦丁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是一片哀伤,“抱歉,阿克辛,格蕾丝真是个好女孩,我很抱歉,也很后悔伤害了她。”
面对瓦伦丁突如其来的歉意,阿克辛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然而对方眼睛里的哀伤实在太真实,让他不由得产生了几分迟疑,“……你、你说什么?”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我也不例外,”像是不忍再看女子惨白的面容,瓦伦丁站直了身体,走到了阿克辛面前,“我想要摆脱命运的桎梏,为此做了不少叛逆的事情,背弃亲生母亲,杀死命定之人……我干过的傻事不计其数,每一件拎出来都令我愧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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