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嗯。”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他死了。”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见她不愿说,杨晋也不再深究,接过酒杯慢慢的品。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无情的摧残
当然是
棒打鸳鸯十八里相送!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所以。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第三十章
乐坊的夜一直都很奢靡, 舞到酣处, 底下的一帮败家子便争先恐后地朝台上砸金银珠宝。
闻芊不上台的时候在角落里有个专属位置,正位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 平时往那儿一坐, 熟客基本不会留意。
她捧出骰盅在对面兴致勃勃的摇,杨晋则靠在圈椅内倒酒。
邻桌不远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神色郁郁, 似乎对歌舞提不起兴致来,另一个便给他斟酒耐心宽慰。
“城郊那片林子又闹鬼了。”他唉声叹气,“昨天傍晚, 我家运粮食的马受了惊,眼见着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那人啊了声, “山鬼作祟了?可伤到人没有?”
“车夫挨了点轻伤倒是不要紧, 不过他小子怂啊,米也不敢捡,拉着车就跑回来了!”
商人心疼地皱起五官, 一口酒下去,痛苦得像是喝了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骰子在陶瓷杯里横冲直撞,叮叮当当停下来。
闻芊却并不急着掀开盖子,反而将手搭在上面, 支肘看向杨晋。
他酒杯刚送到唇边,一眼见到她这笑容,不解地又放下来:“怎么?”
“瞧你听得这么入神,很感兴趣?”
“也不是。”杨晋喝完了酒, “随便听听而已。”
闻芊将骰盅打开,取出骰子在指间把玩,“广陵城最有名的三样东西,瘦西湖的景,听雨楼的姑娘,以及,槐树林里的山鬼。”
这个杨晋倒是有所耳闻。
记得刚到城外时,就曾听茶摊的小二提起过闹鬼之事,言语间神色平静,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闻芊歪头托着腮,“说起来,这个山鬼还是有来历的。”
他自然而然地问道:“甚么来历?”
她轻笑一声,把骰子往杯中一丢,即刻滴溜滴溜作响。
“相传在数百年前,广陵城外有座山神庙,庙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山神,他庇佑着附近的百姓,而且有求必应,只要有人前来许愿,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
“消灾、解难、结姻缘,山神好像每天都很忙,白日里百姓们络绎不绝,携老扶幼地往庙中赶,可是一到晚上,庙门一关,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山神便独自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看月亮,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山神很孤独,他在庙里待了千百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台子上,模样清秀的少女怀抱着一架红木箜篌,垂头拨动,纤纤的一缕琴音从满场的喧嚣中溢出,带出一片悠然与宁静,凄凄切切,低回婉转。
“直到有一天,山神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鹿。
“那只小鹿很有灵性,它像是知道山神的难处,伤势好了以后也没有离开,只留在庙里陪伴他。
“山神有了伴儿,他从此过得很开心,白天为村民祈福,夜里便和他的鹿在山中游玩。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间迎来了一个久旱的夏季,老天爷连着几个月没掉过雨了,农田颗粒无收,江南四处饥荒。百姓们上庙里来求山神,可是山神对此也束手无策,他的法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想了很多办法,跑了许多地方,仍旧一筹莫展。
“灾民越来越多,饿殍遍地,村民怨声载道。有人开始指责山神,说他家中明明有只鹿为甚么不拿出来解燃眉之急。这句话一呼百应,百姓们很愤怒,觉得山神自私自利,毫无作为,在他外出之际,他们冲进了庙中乱打乱砸。
“等山神回家时,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是鹿血。”
不知为甚么,杨晋觉得口中的酒水泛着丝丝苦味,他习惯性地颦眉,抬眸去看她。
闻芊还是一手撑头,脑袋歪着,“他在自己的雕像前坐啊坐啊,就这么坐了很久,突然,耳边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对他们这样好,究竟得到了甚么呢?
“山神顿时愣住,他把这句话来回琢磨了无数遍,终于,他顿悟了。”
“升米恩,斗米仇……”他摇了摇头,问道,“那后来呢?”
闻芊笑了笑,坐直身子望着他,“后来呀,山神不再庇佑百姓,他成日在山里游荡,报复那些伤害过鹿的人。
“最后,没人叫他山神了,山神变成了山鬼。”
一曲终了,箜篌的琴弦犹在轻颤,静了须臾,掌声如潮水涌起。
杨晋将手肘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微倾,“又是志怪故事?”
“这是老传说。”闻芊纠正他,因为四周太吵杂,也不禁凑过去与他说话,“杨大人,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见过就信,没见过就不信。”他答得自然,“我现在没见过,所以我不信。”
闻芊撅了撅嘴,好似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地轻哼了声。
“怎么?”杨晋淡淡一笑,“你见过了?”
“我嘛……”见他总算是笑了,她心下稍安,便神色得意地扬眉,“见过也不告诉你。”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轻笑,无奈地执杯,摇头浅酌。
喝彩声逐渐平息,闻芊把头枕在臂弯里,身手过去捏他衣袖上的绣纹,“杨大人,你这么正直,倘若有一日,旁人把你珍爱的东西毁了,你会不会也报复世界啊?”
杨晋垂眸迟疑着,似在沉思。
脑中突然浮现起在清凉山庄,某一刻时的情形,他在想。
自己那时心里到底是甚么样的感受?
过了良久,闻芊才听到他平和的嗓音:“不知道,大概会吧。”
她颇为稀奇地抬起头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晋却不以为意地朝她笑笑:“你高看我了,我也没有那么正直。”
“哦……”闻芊食指在唇边拂过,语气别有深意,“我明白的,你们男人嘛,总有些时候会像个禽兽的。”
“知道你还不收敛着点儿?”他夹起一块糕点塞到她嘴里。
闻芊也不跟他客气,就着他的筷子慢慢咀嚼起来。
乐坊要到亥时才打烊,吃了一顿各怀心事的饭,两人仍旧在后园散步,闻芊将杨晋送到偏门,出去便是靠着长乐街的小巷子。
夜市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来往的人影长长地投进巷中,又稍纵即逝。杨晋刚从台阶上下来,忽听她低低呀了一句,继而便小跑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转目望去。
矮树下是一只毛色杏黄的猫,闻芊正蹲在它面前,两双不同的眼睛好奇的对视着。
“你当心点。”他出声提醒,“野猫会抓人的。”
“不会。”她语气笃定,随后便转过身兴冲冲地招呼他,“杨大人,你快来,我教你怎么撩猫。”
见她满脸欢喜的样子,杨晋只好依言走过去。
橘猫在他靠近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大概是出于对庞然大物本能的畏惧,撤爪子就准备跑,然而正在此时,闻芊忽对它伸出了手。
“猫都有好奇心的,你要是伸手,它就不自觉的想去闻。”
如她所讲,橘猫刚将脑袋凑过去,闻芊便一笑,当即把手挪到它脖颈处挠起痒痒来。
“一般的猫平时都挠不到这个位置,你要是替它们抓痒,这些大爷服帖得恨不能跪下来叫你爹。”
果不其然,在她纤纤素手的撩拨下,橘猫幸福的眯起眼,脑袋挨在她腿边来回的蹭,细声细气地叫唤,绕着圈打转。
她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杨晋不由失笑:“受教了。”
“你这么喜欢猫,为何不养呢?”
“养猫多麻烦啊,还有股味儿。”闻芊大言不惭道,“我就喜欢别人养,我负责玩儿。”
“……”
起先还在撒娇的橘猫闻言无不哀怨地冲她喵了两声。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叫卖连连不绝。
巷里巷外似乎都是一派其乐融融。
骤然觉得芒刺在背,杨晋警觉的转过头,目之所及仍旧是晚上繁华热闹的市井,他戒备地收回视线。
闻芊已经玩够了,起身来拉他,“走吧。”
杨晋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牵住的袖子,默了一阵。
“你洗手了吗?”
“没有呀。”
“……那你还不放开。”
“干嘛啊,这么嫌弃!”
就在争吵声响起的时候,巷子口的两道人影鬼祟地朝里望了几眼,很快又交头接耳地低语了片刻,猫着腰悄悄撤离。
走到灯光亮堂之处能看清这是两个下人打扮的仆役,他二人倒也没走多远,横穿过街,不多时便堂而皇之的进了对面凤仙乐坊的大门。
楼下的胡姬尚在起舞,周娘子翘着腿坐在榻上,吸了一口旱烟听底这两人絮絮回禀。
当得知杨晋一行不日就要上路,她眯眼缓缓吐出厌恶来,哼道:“还以为她有多能耐,结果找了座会跑的靠山。锦衣卫有甚么了不起,不就是瞧上她那张脸么?”
“若是把她这细嫩漂亮的脸蛋儿毁了,我倒是想看看,还有哪个男人要为她神魂颠倒。”周娘子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金刀,扔在他俩脚下。
对方会意,立马弯腰捡起来。
“给我好好的划。”她坐起身,目光冷凝,“一刀两刀可别来,得需要把她的皮肉,她的鼻子,一个不剩全都割了。”
还没等仆役感慨这金刀的分量,就被那扑面而来的“最毒妇人心”给吓了个哆嗦,连捧刀的手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忙不迭应了,上赶着表忠心:
“老板娘请放心,哥几个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自从和杨晋乐坊一别后,连着两天他都没有再来。
白日里,闻芊路过锦衣卫衙门,看到其中忙忙碌碌,门前停了好几驾马车,才想起他要走了。
回到房内,托腮发了一整天的呆,她穿好衣服踢踢踏踏跑到厨房,缠着张厨子给她做糖吃。
“叔,做一点嘛,反正你也没事。”闻芊拉住他拿锅铲的手不松开,卯足了劲的撒娇。
张厨子小心翼翼地让她避开自己身上的油污,“我的姑奶奶,我这儿还有菜没炒完呢,您放过我行不行?”
“瞧您说的,像您这样的宗师人物,边做菜边做糖那不是轻而易举么?”
被她夸得有点飘飘然,张厨子只好勉为其难的应承,“行吧……你想吃啥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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