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芊琢磨了片刻,眉毛一挑,抱起胳膊似笑非笑地看他:“没见过呀?那你还夸人家才貌出众,芳华正茂?朗朗上口的呢。”
杨晋涩然笑笑:“客套话罢了。”
“哼。”她不以为意地别过脸,“你们男人啊,果然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解释,闻芊却满不在乎地另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是怀疑那位燕姑娘,想去查一查?”
杨晋望着她,半晌嗯了一声,“燕大人与我毕竟是同朝为官,贸然提出这个要求总归不妥,查出来倒还好,若是查不出来……就更难给大家交代了。”
她眨眼睛哦道,“这样啊。”
见她眼角忽的细细弯起,以杨晋对她的了解,这必然是计上心头的意思。
“我倒是有个办法。”闻芊笑意渐深。
“什么办法?”
她刻意卖了个关子,只抬手在他脸颊上轻抚,指尖蜻蜓点水似的滑过耳垂、脖颈和锁骨,最后蓦地一下,甩袖掀翻了桌上的烛台。
卫所东南角的厢房中,浓烟滚滚升起,大火汹涌地在屋内肆虐,四周的锦衣卫见状匆忙赶来救火。
闻芊被杨晋拉着跑出来,呛了一肚子的烟,靠着他低头咳嗽。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她似乎与火有不解之缘,唐石府上被放火,清凉山庄被放火,槐杨林外还被准备放火的村民威胁……是时候去拜拜火神了。
杨晋掩嘴咳了一会儿,见她着实呛得厉害,遂抬手给她抚了抚背。
眼下他已经习惯了许多事不去问闻芊理由了……
很快,燕长寒便闻讯赶到小院,很是意外地看着眼前这大火滔天的景象,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芊一瞥见他进门,忙住了声,娇滴滴地往杨晋怀里靠,“阿晋,妾身好怕!”
杨晋:“……”
实在做不到她这般收放自如的演技,杨晋只好木着脸,僵硬地在她肩头轻拍。
“杨兄弟,弟妹。”四下里已有人在拎水救火,燕长寒看出这是他的住处,忙疾步走来,“怎么好端端的会走水呢?”
“我……”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闻芊当即截断,“此事都怪妾身不好。”她含羞带怯地半掩着面容,“是妾身觉得天色太黑,非得让阿晋把灯烛拿到床边,谁知方才他一抬手,就……”
这席话说得太过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再加上他二人略微凌乱的衣衫,周遭的锦衣卫众瞬间会意,不由朝其投出艳羡的眼神。
杨晋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握着她肩膀的手却狠狠掐了掐,后者暗暗咬牙,却还挤出点羞涩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燕长寒倒是很理解地点点头,“不要紧,人没事就好。”
“燕大哥。”闻芊忽的甩开杨晋,满眼犹豫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垂眸,“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他狐疑地颔首:“弟妹你说。”
“您看,这卫所的厢房都烧成了这样,暂时怕是不能住人了。”她为难道,“您是知道的,我家阿晋他俸禄微薄,又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若住在客栈那开销可就大了。不知,我们二人能否去您家打搅一宿呢?”
“斤斤计较”的杨晋在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在心头默念了数遍“她高兴就好”,才勉力压下自己想扶额走人的冲动。
对面的燕长寒也是个心大的,连半刻迟疑也没有,当下爽朗道:“行啊!”
第四八章
这把火将千户所的厢房烧了个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任何能再将就入住的可能性,杨晋甚至自己都怀疑这算不算大水冲了龙王庙。
虽然闻芊做事莽撞又不与人商量,但到了这个地步覆水难收,他也只好将计就计的错下去。
杨晋在接过施百川递来的包袱时,隐晦地冲其吩咐了道:“去查一查燕大人的妹妹。”
后者立刻会意地眯了眯眼。
*
燕长寒的居所在离客栈不远的小巷内,院子四四方方,稍有曲折,很像北京的三进四合院。
他很快收拾出一间宽敞亮堂的厢房把闻芊二人领进去,一面还十分歉然:“寒舍简陋,让杨兄弟见笑了。”
闻芊当下抱起杨晋的胳膊,笑盈盈地冲他道谢,“不会,比住客栈好多了,多谢燕大人雪中送炭。”
“弟妹哪里的话,应该的。”
杨晋却适时不着痕迹地开口询问:“我们这番打搅,不知可会给令妹带来不便?”
“杨兄弟多虑了。”燕长寒摆手一笑说,“小妹素来温顺,断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你大可放心……她眼下尚在休息,等得了空,我再引她来见二位。”
听这口气人是在府上了,他并不着急地颔首,只有礼地说了句“不敢叨扰”。
“你替我这案子劳心劳力的,还这么见外作甚么。若有需要尽管吩咐阿巴便是。”燕长寒客套了一阵,临走前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在他耳边提醒,“我听说有三个月了,还不太稳呢,你……悠着点啊。”
杨晋:“……”
这场混账戏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等对方贴心的把门关上,闻芊这才松开他的手,揉着脖颈在桌边坐下,在笑得快僵掉的脸上拍了拍,“累死了,呛了那么多烟,连衣裳都脏了……”她言罢朝后者嗔怪道,“看看我牺牲多大。”
“谁让你跟来的。”杨晋摇头。
“我不跟来,你敢去夜探香闺吗?”闻芊挑起眉问道,故作了然地哦道,“哎呀,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啊?”
“别乱讲。”他微微颦眉,“人家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
后者忽然轻哼一声,语意不明地开口,“所以,我就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她这般言语令杨晋始料不及地一怔,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管你什么意思。”闻芊伸了个懒腰,起身命令他,“我要换衣服了,你转过去。”
杨晋略感无奈,闻言也只好照做。
燕家的厢房不大,许是准备得匆忙,其中并未设有屏风和隔断,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形下,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从包袱里挑了件干净的衫子,略一比划,低头便开始解衣带。
天色渐黑,屋内早已点了一盏腊梅纱灯,灯罩间的梅花与身后的影子正投在他对面的墙上,花丛里美人窈窕,清晰地勾勒出一道纤细而玲珑的曲线。
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浑圆的弧度里有尖尖的一点,杨晋呆呆愣了下,才蓦地移开视线。
他毕竟是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先前失言的情绪尚未平复,听着耳畔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竟有些心猿意马,周身的热血不可控制地直涌上来。
随后,杨晋突然漫无目的地想着:她就这么信任自己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满腔的惊涛骇浪便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他别过脸去看另一侧的彩绘立柜,认认真真地数着上面每一个人物的头发丝。
正数到六十九,耳边有风声猎猎作响,未及回眸,一件衣袍竟从天而降,兜头把他罩住。
杨晋伸手去拽,触及便是一股温香,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第二件又随之而至。
层层叠叠地盖了满头满身,杨晋总算将自己从衣裳里拯救出来,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她的外衫。
他指尖便好似电击般瞬间发麻。
“你……”
正要转身,枕头带着劲风迎面朝他眉眼砸了个准。
“我让你回头了么!”
“……”他只能捂着软枕遮住眼,自认理亏地转了回去。
抱着一堆衣服面壁而站,待看清那外袍下是贴身的里衣时,杨晋四肢百骸都不自在起来,只觉得手脚怎样安放都不对劲。
“那几件衫子我不要了,替我扔掉吧。”闻芊系好了腰带,掏出铜镜左右自照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朝他道,“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杨晋终于回过头。
她在灯下往脸上敷妆粉,对襟的绛紫色襦裙扎在墨色的丝绦中,长袖如练,在她抬手之间轻滑在臂弯,露出一节晶莹洁白的玉臂。
“大半夜的,还要画?”
闻芊连眼皮也没抬,“这叫‘夜容膏’,保养皮肤的。我昨晚上熬了一夜,再不加紧补救,这脸就废了。”
杨晋瞧她画得认真,只好轻叹了口气,准备往外走。
闻芊在镜中看见,不由得转头:“你上哪儿去?”
他无奈地扬了扬满怀的女子衣裙,“给你扔衣裳。”
她听完,嘴角边绽出笑意,神色悠然地用尾指沾了些口脂点在唇间。
院中有脚步声,杨晋正要推开,门外已有人在轻叩,他狐疑地拉开门。
入目是个模样憨厚的汉子,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出头,带着一脸老实巴交的笑容,“老……老爷……叫叫叫……我……给给给你们……送送……热水。”
“热水?”
这想必就是那位“阿巴”了,果然是结巴得可以,连名字都如此随性。
他说完话便乐呵呵地拎着水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浴桶满上,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很快就扛着他的家伙什儿走了,在门口鞠了鞠躬。
“二……二二位,慢、慢用。”
热水在屋里腾腾冒着白气,燕长寒确实想得很周到,巾栉胰子一应俱全,若不是浴桶够大估摸着他都准备抬两个。
闻芊伸手在水中拨了一圈,“这位燕大人还真有心……哎,可惜我衣裳已经换过了,他若是来早点,我就洗了。”
杨晋看着她:“那让他送走?”
“何必呢,多浪费。”闻芊笑盈盈地在木桶边沿支起肘,“你洗啊。”
那张狐狸似的容颜带着狡黠,眸中分明写满了戏弄。
明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杨晋却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没畏惧过,甚至还百般挑衅,男子的自尊心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垂目应道:“好啊。”
被爽快的两个字当头砸下,没想到戳个酒窝都会脸红的杨大人会突然这样浪荡,闻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似笑非笑地走近,目光定定瞧着自己,伸手便开始宽衣解带,每脱一件便靠近一步,大有脱给她看的架势。
闻芊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模样怔住,右腿冷不防往后退了退,杨晋似乎是看准时机拽住她手腕,随即缓之又缓地垂下头……
俊逸的眉眼在离她咫尺的地方蓦地一顿,听到他忍着笑似的自鼻腔发出轻轻的呼吸,继而顺手抄起床上的一层薄被,倏地斜拉过去。
匕首的刀光在眼前暗闪,被衾的一端牢牢钉入墙中,另一端则被他系在了床头,大红锦被横在两人中间,登时成了道喜庆的屏障。
某人在后面淡淡地开口:“那我洗了。”
“……”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居然叫他调侃了,闻芊气不顺地哼了哼,朝屏障那端道,“洗就洗,谁稀罕看。”
她忿忿地在桌前坐下,偏生又坐不安分,一会儿摸摸果盘里的柑橘,一会儿托起腮,最后饮了杯冷茶才算是安静下来。
水汽隔着被褥在屋内弥漫开,间或有些声响。
闻芊捞了个橘子在手中把玩,橘皮凹凸不平的褶皱硌得指腹微微发麻,她隐隐能从那些清浅的呼气声里听出杨晋的动作——
常年握刀的手大概结了茧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地擦洗着硬朗的脖颈,可能也会留下红印,带起的水滴答滴答,自他结实蓬勃的胸膛一路滑到身下……
手忽然没能撑住下巴,闻芊的头重重点了一点,她这才伸手将空杯倒满,若无其事地一饮而尽。
虽有层厚实的帘幕遮挡,但鉴于闻芊平日里非人的捉弄,杨晋不敢洗得太久,匆匆擦干了水便先寻了深衣换上。
四下静悄悄的,预想中的折腾竟一直未曾发生。
他忽然有些担忧,顾不得披外袍便撩开被子看过去。
微晃的烛影打在桌边那人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铺出一道阴影。闻芊手中尚握着青瓷杯,人却不知是几时睡着的。
想想昨夜熬了一晚上没休息,今天又为了菱歌的事忙前忙后,她会这样累也在情理之中。
杨晋带了些无奈和意味不明的情绪叹出了声,又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他尽量轻地走近,在弯腰的同时探出手臂,一臂绕过她脖颈,一臂环到她腿后,几乎没用多少力便将人抱起。
拔步床垫了绒毯,但被子只有一床。
为了将钉在墙中的喜庆屏障取下来,杨晋着实花了点时间,直到额头渗出薄汗,依旧未能让这锦被保持它完好无损的模样。
他带着对燕长寒的愧疚小心翼翼展开,盖在闻芊身上。
她似乎睡得很沉,一动没动。
杨晋吹熄了灯,心绪飘忽地在床边坐下。
黑夜,一间房,两个人。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和四周弥漫的水汽一起,显得湿润温暖,他垂眸时仍静静的想:“你对我就这样没有防备?”
这样想过后,连杨晋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到底是愿意听到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
双目还没有适应黑暗,有大片大片挥之不去的黑雾,他俯身时,却能准确无误地吻在她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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