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因怀璧其罪被朝廷抄家灭门,朝廷却迟迟抄不到那传说中的宝藏地图。牢狱里,薛家家主和长子被活生生打死,死前却没吐露出关于那宝藏图的一丝一毫。朝廷无奈,只得将赌注放在了薛家几个女儿身上,可试了几个,要么是真的不知道,要么是怕死胡说一通,到头来,还是什么进展也没有。
望着身边的密探同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骆宗书却无比冷静地,将目光看向了薛家小女儿薛采琴的发配娼地。
薛采琴是薛家家主与通房妾室所生,并不受宠,以前在京都薛家还未被抄家前,她甚至连出门见客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听说,她到了妓院后,因性烈,曾偷偷逃跑过三次。
他也听说,她被抓回来后,不管遭受多大的严刑拷打,誓死不接客。
如此的倔强,几乎与她父兄在牢狱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想,如果他是薛家家主,与那么多娇滴滴、软趴趴、稍一恐吓就吓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女儿相比,他也会把家族秘密交给这样一个刚烈坚强的女儿。
对付这样的女人,不能强逼,只能智取。
而女人,只有在一件事上最容易犯傻——那就是爱情。
“骆宗书骗了她的信任,骗了她的清白,他是她在这残酷尘世里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保她不为老鸨逼迫卖身,他为她跟别的男人打架斗殴,可他,却迟迟不帮她赎身。”
“她没怀疑过么?不,也许刚开始确实很天真,可日久见人心,他对她身体更感兴趣,还是对她薛家别的东西更感兴趣,她分的比谁都清。可女人哪,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她以为的,她相信这个男人对她有真爱,她相信只要她为这个男人生下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男人也定会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终于到了分娩的那一日,她难产,足足疼了一日一夜,终于在夕阳的黄昏里,生下了属于他们俩的女儿。她偷偷观察骆宗书,抱着女儿的骆宗书很高兴,却也算不得多狂喜,她想,是因为自己还没给足大礼,于是,她解下了随身携带的玉坠,对骆宗书道:‘骆郎,我知道你在找藏宝地图,却一直没找到。现在,我就把它给你,给我女儿的爹爹。是的,你没有看错,薛家的藏宝地图并非一张纸,而是我一直携带在身上的坠子,你跟我每晚鱼水之欢时,都会碰到的坠子。你瞧,这里面雕刻的火红色的牡丹花的纹路,正是藏宝的地图。’她说了,全都说了,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送给了男人。男人抱着女儿的手僵硬在当场,表情无比震惊,似乎没想到她就这样主动把什么都告诉给了他。看到这样的他,她觉得,至少他还是爱她的。”
“多可笑,就因为一个算不上狂喜的高兴表情,她就交出了自己的秘密,就因为一个无法解释的震惊表情,她就觉得男人还是爱她的——可结果呢?才第二天,男人就抛下她们母女,迫不及待地带着藏宝图走了!”
薛亮说到这里,眼中有刺骨的寒意,“没了骆宗书的武力庇佑,她又没赎身,老鸨再度出现逼迫她接客,可怜的薛采琴,还在月子里,就已经定下了将来三四个恩客,更可笑的是,她和骆宗书的女儿,偏偏取名就叫骆恩。骆恩骆恩,哈哈,骆家大恩她无以为报。”
第43章 第07章:牡丹传奇(五)
望着薛亮不复平静的模样,浅也心里一动。薛采琴,薛采琴,这太监刚好也姓薛,难不成……她没忍住:“后来呢?那薛采琴如何了?”
几乎是这句话话音刚落,周令初、周令祎就齐齐看向她,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两名保镖也不赞同地看向她,似乎对她这个逾矩的举动非常不满。
本来嘛,一个做奴才的,从来就只有“听”的份儿,可这丫头,竟直接让薛大人替她解惑,真是一点做人家仆人的自觉都没有!
浅也干笑着往后退了退,恭顺地示意众人继续,继续,无视自己就好。她擦了擦额头,余光却瞥见,松木制成的格子窗边,苏轮的嘴角微微上扬,神色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
于是众人回神,听薛亮继续说下去。
被骆宗书抛弃的薛采琴很平静,不哭不闹,饭照吃,觉照睡,也不反抗老鸨了,也不想着逃跑了,只是整日逗弄骆恩,偶尔看看书,下下棋,从容的有点恐怖。
众人知道她寒了心。女人们嘲笑她痴傻,男人们则在等她坐完月子,准备争夺她的第一晚。尤其是先前那些曾被骆宗书教训过的地痞无赖,各个摩拳擦掌,要在这个骆宗书昔日的女人身上寻回些丢掉的面子。
很快,就到了那一晚。
春去秋来,过隙白驹,直到现在,好合镇的阴街都流传着一则这样的价码:雏儿卖身,下品以“文铜”算,中品以“贯吊”算,上品以“白银”算。而当年薛采琴做完月子后第一夜的价码,正是白银六百两。这六百两变成了上品中的分水岭,倘若哪个雏儿第一夜超过了六百两,那恭喜,你就是上品中的上品,上上品。
薛采琴被老鸨以六百两的高价,卖给了一个肠肥脑满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早就因为之前的过节对骆宗书恨的咬牙切齿。如今骆宗书走了,徒留下他的女人,男人自然是想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薛采琴身上。
阴街的女人们偷偷打赌,赌薛采琴能不能熬过那个晚上,有自诩聪明的,甚至猜测,以薛采琴的性子,会不会在那晚之前就咬舌自尽。
薛采琴的选择,似乎也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她将骆恩交给了一个平日与自己交好的妓/女,连同一个绣着牡丹花的荷包。妓/女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有些首饰、碎银子,虽不多,却也是彼时薛采琴的全部家当。
这托孤似的举动,让妓/女心里一阵难受,她劝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不像姑娘,满腹珠玑,威武不能屈。可腌臜地儿总有腌臜地儿的活法,有些事情,其实没那么糟糕,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日子咱还是要过,女儿也还是要养,犯不着为了一个混人,赔上自己的性命。犯不着,犯不着。”
薛采琴笑了笑,笑容优雅,如繁花绽放,那是一种真正属于官家千金的平静与淡定,她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顿了顿,她望着天边成双成对的燕子,缓缓重复,“我都知道。”
妓/女听她的语气,似是有些动摇了,赶紧趁热打铁又劝了几句。薛采琴一一应了,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之意。
终于,到了晚上。
妓/女忐忑不安地望着薛采琴,看到她安安静静跟那个肥肠男人入了房,关了门,并且从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时,方才如释重负,转身去照顾骆恩。
“呵,还以为是个多贞洁的烈女,事到如今,还不是张开了双腿,接受了现实。”
“她没自尽,哈哈,我赢了,五十两,五十两,你们快掏给我五十两。”
……
……
门外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妓/女充耳不闻,只是笑眯眯地逗弄着骆恩,叹道:“小骆恩哪,恩恩,你娘为了你选择了最耻辱的方式活着,以后,你可一定要对娘好——要孝顺她,听她的话,长大后努力赚钱,带她脱离苦海。”
怀里的婴儿咯咯笑着,眨着一双酷似骆宗书的眼睛,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可是,所有人都猜错了,猜错了薛采琴的选择,也猜错了这个女子的气节。
隔日,龟公等到晌午都没见薛采琴的房间打开,不得已下只好破门而入。然后,他们看到了——喜烛布置的花房内,窗子大开,有风轻轻吹过,纱幔处,一个肥肠满脑的男人赤身*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子,表情狰狞,血流满地,显然已死去多时。
——薛采琴跑了!
这一回,出了人命,且杀人逃跑的还是个官奴,官府自然要捉拿追究。几十个官兵星夜出动,仅仅两日,就查到了薛采琴的行踪,他们自信,天网恢恢,一定能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捉拿归案。
官兵们是在一个山腰上追到薛采琴的。
可彼时的薛采琴,却非单身。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以及正在跟那男人殊死搏斗的一群蒙面黑衣人。
男人边打边吼:“你这个傻女人!我不要你了,背叛你了,你还死皮赖脸跟着我干什么!”
男人叫:“滚开!老子有娘子了,接近你只是为了你薛家的藏宝图!你这被爱情迷了心窍的笨女人,别挡了老子升官发财的路!”
没人知道薛采琴是怎么找到骆宗书的。
也没人知道骆宗书为何会被一群黑衣人追杀。
他们一行人且打且退,终于打到了山顶一个悬崖峭壁边。官兵们发现,黑衣人的目标只有骆宗书一个,也只攻击骆宗书一个,可薛采琴这个女子,却一直不离不弃,几次三番要拿身子替骆宗书挡刀。
骆宗书甩开她,她冲到了骆宗书身边。
骆宗书踢开她,她又爬到了骆宗书身边。
如此反复,誓不离去。
官兵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路尾随着他们来到悬崖顶。他们想,无论如何,这场追杀,誓必会以一方的死亡宣告结束。若是黑衣人死了,他们就抓薛采琴,反之,若是骆宗书死了,他们就说薛采琴畏罪自杀了。
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倘若骆宗书被杀死,薛采琴一定会追随而去。
因为她爱他。
可,最后被杀死的,不是骆宗书,却是薛采琴。
生死关头,当一个蒙面人的刀狠狠刺向骆宗书时,爱她的薛采琴冲了出来,紧抱着他,替他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骆宗书抱着她,这个奄奄一息的、被自己一直当做傻瓜的女子,良久良久,未吐一言。女子拥着她,微微一笑,尔后,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话说完,骆宗书瞳孔骤然一缩,满脸震惊地瞧向女子。
女子无比平静地看着他,推开他。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去。
她退到了悬崖边。
她还在笑。
猛地意识到她想干什么,骆宗书大叫,想去拉住她:“不——!!!”可为时已晚,她像个无根飘絮般,重重跌落了悬崖底。
然后,官兵们看到,骆宗书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传奇之所以被称为传奇,是因为它的结局总是出人意料,让人唏嘘。
你以为这是个负心男人,可是,谁又能知道,他对她也动了真心。那些对着黑衣人骂她的话,逼她离开的话,到了后人的解说里,也成了不想连累她,爱她的反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从此,阴阳街就有了一个别名,叫“好合镇”,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不再像那对男女一样,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场。
“二位不妨猜猜,薛采琴临死前,对骆宗书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故事说到这里,薛亮突然问道。
桌上的周令初和周令祎同时看向他。
良久,周令初猜道:“……骆郎,我今生今世只认你一个,永远不后悔爱上你……之类的?”
薛亮没说话,又看向周令祎。
周令祎挑挑眉,说道:“以她的性子,估计是说出了自己曾为他守身杀人的事,让对方心怀愧疚,然后再决绝地死在他面前,骆宗书一时激动,这才随她跳崖。”
薛亮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忽然看向浅也,问道:“小夏姑娘,你觉得呢?”
你跟我一起死吧,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浅也的心里话,可望着一屋子注视自己的男人,她只是轻轻笑了笑,违心道:“我跟三少爷想的一样,应该是用无私奉献之心来让他愧疚难安。”
听她这样说,苏轮转过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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