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得事先做一些准备了。
她咬咬唇,回头望一眼萧条破败的星月馆,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形成。
俗话说,该来的总要来。仅过了两天,周玉凤为毛师婆举办的占卜仪式就敲锣打鼓地召开了。这一日,天气大好,阳光刺眼,浅也倚在门口,听着外面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以及零星传来的对话,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门框。
“……老赵,你们去过了么?湖心亭?看到那位毛师婆了吧,怎么样,占卜的结果如何,毛师婆算出你是‘邪魔’了么?”
“去你妈的,老子正要去呢,别拿你乌鸦嘴咒我……”老赵似乎急了,慌忙解释,“我们赵家可是三代都在周府做事,忠心三代,最是耿直,怎么可能是邪魔!你是邪魔我都不可能是邪魔!”
“瞧你瞧你,不过是句玩笑话,你怎么就急了。”前一个人赶紧道。
“你不晓的,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老赵压低了声音,“我媳妇刚好在西华院当差,这阵子,可看到了不少被毛师婆揪出来的邪魔,上一回……”
两人越走越远,接下来的话,浅也没听清。她站在那里,静静想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要回星月馆。
“小夏。”身后突然有人叫住自己,她回头,发现是周大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正朝自己走来。
“周管事。”她恭敬行了一礼。
周大问:“秦莲呢?”
“在床上躺着,刚刚才睡下。”其实是骂累了,没了力气,这才昏昏沉沉睡死过去。
周大对身后两个婆子命令:“去,把她抬出来,再请毛师婆看看。”
浅也退在一旁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秦莲就被那两个婆子从梦中折腾醒,五花大绑地被抬了出来。浅也已经听说过,毛师婆的占卜仪式就设在千鲤池的湖心亭,秦莲之前正是在千鲤池落水的,此番重回旧地,又要被那个毛师婆施咒,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但她叫的越凶,越被周大说是身上有“邪魔”,稍使一个眼色,那两个婆子就不再客气,毫不手软地将秦莲拖向了千鲤池方向。
这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浅也也有印象,正是先前曾逼周岸芷回去拿琴给沙南王演奏的二人,风水轮流转,此刻再回到相似的场景,不知怎么的,浅也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微妙感。
周大道:“你也一起去罢。”
咦,这么快?
浅也心里一跳。
周大道:“毛师婆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你是跟小怜小惜一道回来的,便也想仔细看看你。”
“……”她有什么好看的,她也只是一个鼻子一双眼一张嘴巴,彼时跟小怜小惜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连同房都没有过,毛师婆若真能掐会算,不会连这个也算不出来吧?
她心有戚戚地跟着周大来到湖心亭。
此时已是正午,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上百条鲤鱼四处游曳,红的黄的,大的小的,看的人目不转睛。湖心亭四周挂着白色薄纱,风甫一吹动,飘逸缠绵,秀美的样子,恍如来到蓬莱仙境。
浅也悄悄打量,湖心亭里端坐着一个女人,头上戴帽,遮住了大半个面目,一袭诡异的黑衣,身后还站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女童,双目无神,脸色苍白,此刻正默默捧着一个暗红匣子,望着前面方向。
“去吧,那位就是毛师婆。”周大道。
浅也拜别了周大,独自走上了通往湖心亭的长长水道。空气里尽是潮水的味道,不远处还站着周府的一众家丁护院,近了,近了,离毛师婆越来越近了。
浅也停住,不动声色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阳光很亮,她戴的帽纱透明如纸,长相也被看的一清二楚。浅也首先注意到了她眼角的胎记,果然跟周玉凤说的一模一样,是一对招眼的黑蝴蝶。然后,浅也就看到了她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阴森,锐利,注视人的时候仿佛带了一丝邪意,平白就让人不舒服。都说识人看眼睛,是正是歪心中自然有数。面对这女人没带善意的审视,浅也悄悄挺了挺胸膛,毫不怯弱地回视她:来吧,尽管放马过来罢,我倒要瞧瞧,你这算命的,能算出什么子丑寅卯。
第55章 第10章:世事如棋(二)
“毛师婆。”浅也朝对面的女人恭敬行了一礼。
女人微微点头,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她坐。她依言坐下了,视线乖巧落在正前方的地上,避免与毛师婆有过多接触。
毛师婆幽幽道:“你,就是小夏?”
“是的,师婆。”
“小怜和小惜那两个丫头的事,你听说了吧?”
“是的,师婆。”
她感觉毛师婆似乎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补充的地方,这才一字一句道:“按理说,你是府里跟着一起出去的下人,我不该怀疑你,但府里这几年小人太多,到处乌烟瘴气,我曾答应过夫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小怜小惜是死了,可我听说,这一路上,因为同是女儿家,你跟小怜小惜打的火热?”
火热?
浅也眨眨眼。一路上,确实比较“火气热闹”,可这得看您怎么理解了——姐妹情深是一回事,金枝欲孽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给的当然是最安全的答案:“师婆,绝无此事!小夏对周府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早就发现那两个丫头不对劲了,整天讨好少爷,排挤我,嘲笑我,没事就喜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当时还纳闷她们到底在谈些什么,直到回府,师婆火眼金睛,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丫头一直没安什么好心!”
她义愤填膺,说的咬牙切齿,毛师婆淡淡扫了她一眼,表情不置可否。静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你早发现她们不对劲了?怎么发现的?难道那两个丫头……”她危险地一停,加重了语气,“被你发现了什么古怪?”
浅也直觉这个问题会要命,脑中飞快筛选了一下,连忙道:“当然古怪。自从她们两个跟了少爷,就总是同我争宠,半点未将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试问,哪家的新人这么嚣张?对前辈不假辞色?那些脏活累活,总推给我,全然一副自己是主子的得意模样,有一次,使唤我去打水,还差点将我推入水里……如此不老实、不本分,不是师婆说的‘邪魔’又是什么?”
她说的种种,全是鸡毛蒜皮之事,可也正是这些,才容易让丫鬟们撕破脸皮,结下仇恨。
毛师婆不动声色注意着她,终于,缓缓道:“好了,此事我已清楚,你下去罢。”
——下去?
——这意思是,她过关了?
浅也暗暗舒了一口气,起身,给毛师婆鞠了一躬,倒退着慢慢离去。
毛师婆一动不动坐在亭中,依然是刚开始见到的姿态,一阵风吹来,脸上的帽纱轻轻飘起,眼角的黑蝴蝶胎记若隐若现。
“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周大的声音,浅也心里一跳,回过头时,一脸的苦笑,“周管事,您别吓人成么,我刚刚才从师婆那里出来。”
周大撇撇嘴,满不在乎道:“既然你顺利通过了毛师婆的占卜,就别磨蹭,赶紧带莲夫人回星月馆罢。”他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
浅也顺着他的手,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秦莲,微微皱眉,说道:“周管事,就我一个人么?莲夫人这个样子,仅凭我一个人,恐怕带不回去吧?”之前那些婆子们呢?难道只包单程票?
周大道:“婆子们都被安排去找老太爷了,人手不够,你是专门伺候莲夫人的,你不带,难不成还让我带?”周大皱眉,有些不耐烦,“好了,废话那么多,可别让她死在外面,快快快,赶紧去!”
浅也微微叹息,知道多说无用,慢吞吞走向秦莲。
此刻,秦莲一脸死气地躺在泥草地上,全身湿漉漉黏糊糊的,也不知遭受了什么罪。她将秦莲扶起,不知碰到了哪里,秦莲咳嗽一声,嘴角立马流出了黑色的粘稠物,又腥又急,浅也一惊,望着秦莲狼狈的面容,想了想,又将她放回了原处。
她得找个帮手来帮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坐在那里,偶有下人经过,她叫住对方,岂料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摆手拒绝了,说的都是同一个理由——周老太爷疯症又犯,在府里失踪了,她们要去找人,没空帮她。
这个周老太爷,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失踪。
浅也知道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拍拍手,站了起来,开始另外想办法。
傍晚悄悄而至,温度变冷,落日的余晖渐渐洒下。
迎着这抹夕阳,她步履踉跄,吃力地拖着一块长方形布板,朝星月馆行去。路上也会碰到几个丫鬟小厮,原本想跟她打招呼的,全在看到她身后那块布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哦,不能说是看到布板张大了嘴巴,准确来说,应该是看到布板上躺着的秦莲,张大了嘴巴。
想到这里,她不由失笑,气喘吁吁地回头,望一眼安静躺在上面被自己拖了一路的秦莲——这女人若还有意识,恐怕又要气急败坏地骂自己是“贱婢”了罢?
正独自想的可笑,冷不丁看到远处一个路过的熟人,顿时来了精神,大叫道:“喂,喂!阳一!这里,来这里——”
阳一脚步一停,转过身,终于看见了她。
不待阳一走近,她就高兴道:“帮我个忙好不好?你也看到了,莲夫人太重,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对面的阳一依旧是那副高视阔步的样子,他瞟了浅也和她身后的布板一眼,没说话。
浅也知道这小子傲气,至少得求两次才搭理人,便放低了姿态,诱哄道:“小老大,咱们总算老相识,劳你大驾,就帮我这一次,以后你对这周府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浅也觉得,她已经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了,阳一他老大该满意了罢,岂料阳一却说道:“你说的对,小爷的确是对这周府很不了解——就比如,小爷现在正愁找不到出府的路,你知道怎么走么?”
“你现在要出府?”
阳一点头。
“现在出府干什么?”先帮我把人搬回星月馆行不行?她在心里加道。
听到这话,阳一突然嗤笑一声。
浅也莫名其妙看着他,尔后,听他冷冷道:“你们一个个的,真当小爷好欺负?什么狗屁保镖,原来是联合了我娘来欺瞒我,将我骗至此地!哼,可笑!小爷横行好合镇阴阳两街,吃香的喝辣的,一呼百应,眼睛被屎糊了给他苏轮当小弟?狗/日的,小爷不陪他玩了,当然要回好合镇!”
说到此处,他古怪一笑,盯着浅也,语气中说不出的幸灾乐祸,“还有,你碰到他,替小爷代句话——出了今天这事,倘若他在周府活不下去了,可以来好合镇找我,只要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响头,小爷就收留他!”
——出了今天这事?
“出了什么事?”
浅也一把拉住欲走的阳一,让他把话说清楚。阳一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道:“你不晓得?下午的时候,周玉凤要见那师婆,苏轮随周令初一道去湖心亭请人,谁知那师婆从亭子里出来,见到苏轮的第一眼,就白了脸色,拼命后退,一不小心就掉入了湖里……好不容易把她拉上来,她却震惊地指着苏轮,嚷着他是不洁之身,会给整个周府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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