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果然给李丞相求了情,李丞相是他老师,理所当然地要救。便去劝皇帝:“这是李相公重情义,他父亲才过世,必然伤心得有些执拗了。若是父亲尸骨未寒,听闻夺情便忙不迭点头,那才是可怕。”
皇帝也吃儿子这一套,儿子求了他,他假意不答应,等太子再三求了,才勉强地道:“他是你老师,你为他说话。”
轻轻松松地将人情卖给了儿子。
史垣还在宫城内办公,皇帝有意令人知道是太子给李丞相求的情,并不压着不许传这消息。史垣听到信就给李丞相递话:见好就收吧,皇帝要抬举太子,给太子造势,再拧着来,恐怕不好。
一来一回之间,李六丧事都办完了,程犀便在此时赶到了京城。
第196章 党争误国
提前知道程犀归期的人不少, 也有许多人眼巴巴盼着他回来,程素素正是其中之一, 盼大哥盼得望眼欲穿。正巧又住在城外, 且不受什么宵禁的限制, 自接到消息起,便掰着指头算着日子,预备接前到驿馆去接人。
当天就开了衣柜, 左一件右一件地在身上比划着:“这一件怎么样?是不是太活泼了些?”、“这件儿呢?会不会太老气了?”、“这个纹路不好看。”、“这个我就觉得它下摆裁得不得劲儿。”
谢麟十分眼晕, 十二分的酸溜溜, 嘴上还说得很中听:“道灵是回来奔丧、面圣、应付吏部考核、再谋新职的,只要你人好好的, 穿什么他都不会说你的。”
程素素放下手里的衣服:“对啊……”首饰盒也就不打开了。
谢麟清清嗓子:“要我说, 还是早些去驿站等着,他们或许不会做停留。”
入京与入京不同, 急有急的入法, 不急有不急的入法,不太急的,就在城外驿站住一晚, 勾通一下消息, 做好准备再慢悠悠地回去。紧急的就没有再停一夜的道理, 能早些赶回京里,就早些回去。
程犀并非是领了皇命办的特定的差使出京, 不需要一回就去见皇帝, 他回来还有奔丧一事, 当然是要早早回家,早早见一见李丞相,确定李丞相的情况,再制定应对之策。程犀回来应该能够面圣,劝说也好、求情也罢,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守着驿站先见一面是最保险的做法了。
程素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带孩子同去,又问谢麟:“要不要邀几位先生一同去?”
谢麟道:“这倒不必了。他们各有事忙,”顿了一顿,又说,“高英那里的消息,江先生正在梳理。”
“对这些先生,你是个什么章程?”
谢麟低低地笑了:“当然是各安其位了,他们一个个本事大得很。”
程素素丢了一颗白眼给他,去翻斗篷出来:“可得穿得严实些,你今年新做的那件斗篷呢?穿那个,厚一些。”顿了一顿,又想程犀一路奔波,不晓得御寒的衣服是不是带够了?又开始翻衣箱,找大人孩子的衣服。
收拾妥当了,两人乘一辆遮得严严的毡车,车后又跟着一辆载物的车,到道旁驿馆等着。程素素坐不住,亲自守在驿站门口,傍晚时分,眼睁睁看着一队几辆车呼啸而过,其中一辆车的车辕上坐着的正是程犀先前的书童,小青的表哥。
小青陪在一旁,也看到了,大声叫他:“表哥!停一停!”
风略大,小青喊了几声对方才看过来,忙向程犀禀报,几辆车很快掉过头来。
程犀从车上跳下来,抬起脚来抖了一抖,跺跺地,才觉得不那么麻了。程素素已经像一朵黑云一般卷了过来:“哥!”
程犀伸出双手来扶她,咔,没扶住,妹子冲得太猛,将他撞得后退了三步,远远的,谢麟抱着手对他点头。程犀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淘气。纵有天大的事情,急也是急不来了。站过来些,避避风。”顺手将妹妹的斗篷给她理好。
程素素也不说话,看着他就笑。程犀一路奔波,自是比前番在京的时候气色要略差些,程素素看他眼睛依旧温润清澈才略略放心。问他:“路上辛苦了吧?近来冬天总是冷,怕你们来得匆忙带得不够,我准备了一些。”说到天寒,又想起来小冰河的事儿,这件事情因不能确定,她还没有对程犀讲,好在谢麟已经与钦天监的朋友在研究了。他开书院么,随便他研究什么,只要别随便把犯忌讳的学问教给学生就不碍事儿。
程犀道:“都带了一些,够用的啦。”
程素素瞄了一眼车队,对正下车的李绾道:“哥哥又在宽我的心了,看你们这才几辆车?再带人,能装多少东西?就算不冷,换洗的肯定也没带够了。再说了,你们这……原先的衣裳这会儿也不大适宜穿了吧?还是用我们的吧,正巧了。”
程素素这是快出孝了,那边李绾、程犀也要服个短期的孝,一头一尾,服色倒是还能用。
李绾长出了一口气:“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那边谢麟也在往这里赶,几句话的功夫便到眼前。程素素便拉着李绾的手:“咱们去办交割,让他们说好了。桃符呢?这一路上他可还好?还有……”
李绾与程犀这三年又添了一个小儿子,如今正被乳母带着,一路上倒是吃得香睡得香。程素素匆匆看了两眼小侄子,再看桃符也是蔫蔫的,时间也紧,匆匆将带来的衣物用器与李绾交代清楚。两个人约定,过两天程素素就回一趟娘家。交割完毕,李绾先添了两个小炭盆塞进车里,再给儿子们换好衣服,自己换了程素素带来的厚斗篷,又取了程犀的那一件给他送过去。
赶到的时候,谢麟与程犀的话也快说完了:“长话短说,有何离别之情回京再叙,且说要紧的。李相公之事想必已有人告诉你了,应付圣上不算很难,要防的是有小人趁机生事。御史台那里我还算熟悉,若有消息,我会告知的。”
程犀道:“芳臣有心了。不过也不必惊惶,大风大浪这么多年,岂会没有准备?岳父这么些年兢兢业业,待自己人也是厚道,防小人的事情,恐怕已有人在做的。我会先往宫里递牌子的。”
看妻子来了,一人认领了一个,程犀披着斗篷,对谢麟道:“把她带回去吧,过两天都缓过来,再慢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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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程犀见了一面,程素素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回家就翻出了程犀的画像来,将儿女拖了过来:“还认得这是谁吗?”
谢绍小小年纪就很有谢麟的“愚蠢的凡人”风范了,不过对着亲娘,他还是很克制很礼貌的:“大舅舅。”谢秀好奇地问:“咱们什么时候看大舅舅呀?”
程素素道:“过两天。来,教你们见长辈的礼节。”
谢秀笑呵呵地:“娘,你已经教过啦,我们都记住啦。”
程素素将一双儿女准备得好好的,再没有什么纰漏了,给侄子的见面礼也准备好了。余下的却是最发愁的事情——怎么跟大哥谈呢?大哥当然不会觉得她手伸得长,可要怎么才能谈得好呢?
两天转眼即过,程犀已很高效地见到了两宫。与太子是君臣相得,难得皇帝也被他说服,多给了翁婿俩一个月的假来抚平哀伤。
饶是程素素事先做了诸多的准备,先同谢麟问了气候了问题,又请教了赵骞,打好了腹稿,却也没有想到,这一肚子的话,都被一个消息给打了回去——魏虏叩边,血洗三城。
李丞相的假也不用休了,哀伤什么的都是因为太闲!赶紧回来干活,就什么都好了!程犀倒闲了下来,回来拜见父母,与师兄喝个茶,然后去岳父家里听信,愣没有个正经的差事,便能顺手给在城外的妹夫送出前方战况。
谢麟对军事上不算十分了解,却也看得出来,魏虏此举倒并不算出人意料。难道魏主一统各部,就是为了人多热闹?当然不是!北国统一之后就是扩张,首选就是南下——没有一个能够例外。
国难思良将,自从第一次教匪之乱,皇帝就琢磨着培养新生代的将领,那一次的结果真是不提也罢。十年过去了,还是老一辈儿顶在前面,一个齐王就是救火队长。好在新生代也出了如迟幸这样二、三人,对和平时期是够用了,但是现在……捉襟见肘。
迟幸等人并不能独当一面,还需要有齐王坐镇。光一个五十多岁的齐王,对朝廷来说也是不够用的。
谢麟恨恨地道:“只恨我认不出一个良将来!”平常接触得少呀!
赵骞对谢麟这句话非常的欣赏,谢麟自视甚高,但是有一条好处——明白。不会因为自己是文士就认为自己在军事上可以指点江山,比武将更高明。稳得住,比什么都重要。
谢麟担心的事情,赵骞却不担心:“熬过这一轮没死的,就是良将了。”
诚哉斯言!
赵骞道:“我在老相公面前这么些年,比起魏虏来,教匪都不算是大战事了,然而道理是一样的。就像科考,要么是像芳臣这样天赋异秉,要么就是像有些人,皓首穷经,都能中个进士。若是天生愚笨不堪,自然是死在前面几道坎上,多少人终其一生连个秀才的边儿也摸不到呢?”
谢麟默默点头。
程素素心道,只是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了。
赵骞又提出谢丞相当年的一些旧关系来:“论兵事,自是原先的王枢密,如今的王相公知晓得更多些,不过么……各有各的道,上回提到的几个人,芳臣可以留意看一看。”
程素素斟酌再三,问道:“上回我说的事情,是可以与我大哥谈一谈么?”
赵骞道:“当然是可以的。不过,娘子如果真的担心,倒不如让芳臣与令兄一道,同李丞相说一说。”
正说着话,门上匆匆来报:“陆大夫来了,很急的样子,不肯等。”
陆见琛?
程素素满心诧异:“天都黑了,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谢麟道:“请他进来。”
陆见琛与赵骞是熟人,同程素素也是很早就见过的,匆匆点点头,对谢麟道:“芳臣,有件为难的事情。”
“坐下说。”
“有人给御史透了个消息,哪怕是我,得到这样的消息恐怕也是要参上一本。御史台是不能扣这样的奏本的,”陆见琛口里微苦,“还记得先前梅丞相吗?”
“他不是休致了?”
“对,他休致了,树倒猢狲散。他这棵歪脖树还没死透,可也没留下几只猴儿了,都被踢得远远的了。”
梅丞相一党被清算,原本在好处置的人贬的贬、调的调、改换门庭的改换门庭。当时,还没有魏国。梅党一个比较能打的将军,也被清算下去了。嗯,所以胡人叩边的时候,直面魏兵的是新换上了另外一个人。现在,防线失守了。
大换血这事儿是谁办的呢?李丞相。
哦嗐,党争误国啦!
你说参不参?
第197章 两地奔波
这是一道送分题, 陆见琛来通风报信也不代表着他就会扣下这道折子,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且只是这一道折子, 并不能让李丞相不能翻身, 那么扣不扣也就无所谓了。陆见琛此来也不过是表明一下立场, 并且作一个浅浅的试探而已。口上说着难,实则亲自跑了这一趟,陆见琛的事就算完成了。
陆见琛看好谢麟, 谢麟一路蹭蹭往上爬, 也证明了陆见琛的眼光不错。如今政事堂里, 叶宁是谢麟亲舅舅,李丞相算他半个岳父, 陆见琛自不希望李丞相倒台, 但又吃不准谢麟与李丞相关系的深浅。早些时候看来,谢麟与李丞相接触并不多, 关系也算如何好, 近来倒显得亲近了,陆见琛也要心里有个数。同时,这也是让谢麟好卖李丞相一个人情, 证明谢系的力量依旧在。
谢麟果断地道:“御史但依国法。”
陆见琛对程素素点点头:“如此, 我这便回去了, 明日还有早朝。这份弹章明天早朝见啦。”
程素素无声地点头,眉宇之间也没有过份的忧虑, 当然心情也不轻松就是了。李丞相原本要丁忧的, 现在是放假的, 被这一本给参回来了,像个什么话?脸上要挂不住的。虽然名声于政客,很多时候是可以牺牲的,毕竟不甚美。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真的天降个奇才,把魏兵给卷回去。
心里想着,程素素与谢麟一道,将陆见琛给送出门去。陆见琛为防被人看见,是乘一辆轻便的马车来的,登车之后便不再露面,车夫挥起鞭子,车子跑得飞快。
携手转身,谢麟且行且对程素素道:“事不算大。”
“我明白的,”程素素道,“弹章是不痛不痒的,难处是前线能否取胜。”
谢麟的手掌紧了一紧,程素素的手温暖而干燥,并没有紧张,心下稍安。两个缓步到了正堂,赵骞等人依旧等在那里。两人往上面一坐,谢麟道:“诸位,坐。”
各安其席,江先生也说:“娘子不必担忧。”
程素素道:“是,伯父风浪里行船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咱们不回头看,且看脚下这一步怎么迈才好。”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这也是谢麟身边所有人对程素素最满意的地方。换个方式来讲,要是程素素是一个听到娘家有什么事儿就哭天抹泪催逼着谢麟去给解决的,大家得给她累死。
她这一明白,省却许多安抚开解他的功夫,便有人顺着这话头筹划了起来。赵骞难得先开口:“如此,我讨一辆轻便的马车,我即刻入城去李府,再讨一张帖子,好去敲门。只消将消息送到了,不至于令李相公措手不及即可。陆大夫此来,是送消息的,所谓物以稀为贵,消息也是这般,他必是压下了这份消息。”
程素素即起身去谢麟抽屉里取帖子,石先生也难得开了口:“陆大夫送了两份人情。”一份是给李丞相无误,另一份谢麟也要承他的情,陆见琛要自己去见了李丞相,可比巴巴跑到书院来轻省得多。
谢麟道:“不错。”心里也有了主意,这件事情过后,是需要对陆见琛有所表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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