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参与的人必须可靠。
“单止这样,或许有智慧之士可以破解,”程犀还是不放心,“传说里的飞升,都是什么样子的?能照着做吗?”
说到这个,道一比所有人都拿手:“要什么样的,我来想办法。”广阳子与丹虚子也献计献策,三个道士,活活商量出了一个神迹。
程犀想了想,以为可行。程玄却反对:“离开这里要去哪儿?我得跟着孝敬师父。”
广阳子斥道:“别添乱。”
丹虚子挺身而出:“我在京城很久了,想出去游历。我侍奉师父,你总该放心。”
程玄不满极了,他与紫阳真人分别多少年,才重逢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了吗?程犀道:“汉武求仙,能以公主许栾大,也能将栾大腰斩。”僧道方士的地位,从来都很虚。哪怕是寒门士子,出了事儿,舆论还会支持,仕林会救援。僧道方士就不一样了,就没见朝上有官员会捞他们。
程家留在京城,安全系数可比紫阳真人高多了。万一有事,还能出上力。
程玄心痛不已,终于哭出声来:“这都得罪哪路神仙了?刚刚过上顺心的日子,就又来这一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鸟皇帝的鸟气!”
一室内竟无人反驳他,紫阳真人抚其颈背:“痴儿!痴儿!富贵,因他。昭雪,谢他。要收回,也该。我本,平庸,富贵,烫手。”
程玄扑到紫阳真人的怀里呜咽不止。
最终,这件事情被交给了程犀等人准备,程素素打包离开。预定紫阳真人消失的地方,是大家都方便操作的玄都观。一旦紫阳真人“飞升”,此处静室必会引人注目,有人来查访。程素素留少量的道袍等在观内,只说回家过年过灯节。
正月十五,雪打灯。
这天夜里,玄都观发出了红光,紫阳真人“飞升”了。榻上留着扶乩写下的一个“衤”,衣物一概没动,甚至鞋子都还在榻前端端正正的摆着。据广阳子说,紫阳真人难得要乩为皇帝请神作卜,不许旁人观看。
然后就不见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雪化之前,清晰的足印显示,紫阳真人真的就是在静室里消失的。皇帝派了三次使者,皆将重点放到了那个“衤”上。皇帝犹有疑问,从广阳子、丹虚子那里问不到什么,便召了程玄去问——程玄之单纯,皇帝也看出来了。
不想一提紫阳真人,程玄便哭得如丧考妣:“呜呜呜,师父走了,不要我了。”连带看皇帝的眼神也很是埋怨,仿佛皇帝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皇帝……信了,信了自己的判断,他一早就觉得程玄不是个有城府的人。
待最热闹的时候过去,新一年的童子试,开始了。
“程肃”因对史先生发下豪语,要等一年,有把握的时候考案首。史先生细思之下,虽取笑:“你还想着三元不成?”
也有些意动,竟没有再劝说,只加紧督促程素素的功课:“想做案首,就要有个样子,一样的卷子,都合格了,谁排第一,除开字迹,还有有一样……气度!考官也是会有私心的,你的文章大气,显见能在仕途上走更远,换作是我,也愿意多送你一程。”
史先生絮絮地又说了一些要点,程素素都认真听了。她不能考试,不是还有程羽呢吗?
然而程羽这一年,却也没有中。
放榜之后便到了三月,三月三,上巳日,史先生给放了一天假——先生自己也要回家。程素素得了功夫,要彩衣娱亲,陪赵氏去赏花。这时节,大家都爱往玄都观去,玄都观的桃花是京城一绝,修的时候就比着长安玄都观的典故来的。
又邀了萧夫人等亲家女眷,一行人浩浩荡荡。不想才出门,又遇到了林老夫人,两队又并作一队。见了面,彼此一笑,都来赏花。萧夫人便提议:“可作赏花之会了,不知今年都有谁,早知道该下帖子的,借这里广阳真人的地方。”
林老夫人道:“相请不如偶遇,这样更有意思。”
自打紫阳真人“飞升”而去,玄都观声名大噪,然而紫阳真人不在了,京中贵人对玄都观的尊重之意减退了一些。似这般呼朋唤友、鸠占鹊巢而不以为意的聚会,往常是很少出现的。
也许老天觉得背了收走紫阳真人的黑锅,一定要报复一下。当林老夫人、萧夫人到了玄都观,向广阳子“借”了个赏花的最佳地点,将将铺下毡子,老天将齐王一家给送了来。
大家都是来赏花的嘛……
第45章 尴尴尬尬
赵氏当时就懵了!
回到京城之后,她很是担心吊胆了一阵儿, 日子久了才发现, 自家跟齐王府, 几乎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惆怅之余, 又安下心来——不用打照面, 就不会尴尬了。
她是从来都没有计划过与齐王家再次见面,要如何应对的。
当广阳子得到消息,派了个小道士来递话的时候, 赵氏脸色煞白, 紧张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萧夫人与林老夫人俱是皱眉, 二人皆是带着儿媳妇来赏花的, 左右拥簇, 好不舒心。
林老夫人四个儿媳如今剩下三个,二儿媳郦氏, 是现任吏部尚书的女儿。听了便小声哀叹:“今儿可千万别再堵心了。”
包括林老夫人在内,没一个反驳她的。
林老夫人清清嗓子:“安泰郡主也会来吧?那就还好。”
程素素微一挑眉, 与李绾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齐王家的笑话可以看, 前提是自家亲娘别出更大的难堪。因遇到林老夫人,赵氏的位子, 又比二位夫人略靠后些。两人一左一右, 跟在赵氏的身后。
二人打量一下赵氏, 迅速使了个眼色——赶紧的,将人弄走。程素素起身凑近赵氏,对李绾使了个眼色, 李绾会意点头。两人分好了工,程素素带赵氏走,李绾留下来应付。
程素素低声道:“阿娘,我头发松了,不会梳,到我先前住的地方,你给我梳梳呗。”
赵氏捏着两手冷汗,耳朵里一片嗡嗡,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程素素见她口唇微张,呼吸越来越沉重,暗叫一声不好,微用力掐了她一把。李绾亦轻推赵氏,终于将赵氏推醒。程素素又重复了一回,赵氏连连点头:“好好,那……”
李绾截断了她的话:“你们去,这里有我呢,谁家出来玩耍还像应卯一样不能走开一阵子有点儿私事?过一会儿再回来,观里桃花糕味儿不坏,回来时带点过来。”程素素会意。
赵氏跌跌撞撞起来,程素素连扶带拖,将她带离了这一片桃花林。背后,是李绾轻笑的解释:“幺妹去取桃花糕了。”夫人们顺势说起吃食来,一面略带担心地等着齐王妃到来,十分羡慕能离开的赵氏母女。
李绾最担心的事走了,反而是最轻松的那一个,心想,幺妹办事,还是能够放心的。
程素素此时很想打人!
今天是个扎堆赏花的好日子,游人众多。不与萧夫人等一道,开的人少,难免会遇到人。好在离开桃花林,赵氏腿脚渐渐硬起来,不用搀扶了,程素素便与她抄个近路,带着卢氏母女去静室那里。
岂料半道遇着了张起等人。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男女之间偶遇也是常有的事情。
张起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干勋贵亲戚家的子弟。张起认得赵氏母女,先提醒了一句:“前面那是程道灵的母亲和妹妹,都收收你们的口水!”
与他同来的这一群人,细论起来人人都是表亲。都是年轻男子,听了便小声取笑道:“方才看到花魁流口水的,仿佛是你!”
双方凑近了,张起斯斯文文问个好。程素素敛衽一礼,赵氏慢了半拍也回了半礼。多少次,张起都后悔自己一时嘴贱,见完礼没有转身就走,而是问了程素素一句:“不赏花吗?”
程素素微笑答道:“去取些桃花糕来。”
张起亦笑:“啊!玄都观的桃花糕确实不错。对了,今天散朝早,你哥哥他们也要过来的。”
“咦?”程素素发出一个单音词,笑容真诚了许多。大哥一来,大家都有主心骨,娘也能镇定下来。果不其然,回头一看,赵氏脸上也有了笑影。
张起道:“对呀,他们相熟的约了来赏花作诗,我们就不自取其辱了。不过有谢芳臣在,我看你哥哥也拿不到头筹的。”
两人一共五句话的功夫,掐表也没用六十秒,本以为闲话几句,互一施礼,就擦肩而过的。不想与张起同行的人里一个,他表弟迟幸,字虎臣,似乎很不耐烦。突然出声打断:“你与个小丫头说这么多做什么?她知道什么?”
张起脸上一僵,他这表弟今年十六,虽有些骄纵的脾气,却少见这般无礼!张起回头怒瞪他一眼,只见迟幸气呼呼地瞪着程素素。
程素素正在消化着“我大哥大嫂都在玄都观,然后谢麟也来了”这个仅次于“我娘来赏花,齐王两口子也来赏花”的消息。忽听得这一声,抬眼看去,是张起身后一群少年勋贵中的一员,仿佛叫迟幸的。见礼的时候不过一眼扫过,是个带点贵气的英俊少年。
完全不记得得罪过这个人,也不记得与自家有关系的人得罪过此人呀。
见程素素看过来,迟幸扬扬下巴,眼睛瞪得大大的:“赏花便赏花,真个爱花,该全神贯注。还作什么诗?多少人是借机卖弄?何如花下浅酌,舞一曲剑器?!”说着,往前跨了几步,径到了程素素面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程素素就有想把他暴打的冲动。她感觉十分莫名其妙,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默念了十遍“不能惹事”,程素素将头微侧,让张起看到她脸上疑问的微笑。
张起快要疯了!这个傻表弟!一面对余人摆手,示意:都别看笑话了,快把这蠢材拉下去塞抹布!一面对赵氏母女作揖:“他小孩子家,刚才闹脾气了。跟我别扭着呢。”
同来的世家子弟们有看出来的,都在闷笑,又不好在赵氏母女面前过于表露。已经想好了回来要怎么取笑迟幸,却还是忍笑拉他:“虎臣,虎臣,你又不认得人家,别给少安添乱。”
迟幸与他们年纪相仿,武艺却是天生的比他们高明。年纪虽小,已补了军职,现在齐王麾下当差,很受齐王赏识——齐王乃是宗室里真正的有军功之人,否则皇帝与太后也不至于拗不过他。看在迟幸的家世,抑或齐王的态度上,吹捧迟幸的,简直要当他是冠军侯第二了。绰号就是“小冠军”。
这样的迟幸,几个表亲真的拉不住。迟幸没花多少功夫,就挣脱了他们,振声道:“怎么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张起一个赔礼的深揖打到一半,腰上像被人打了一拳,瞬间弹直,拧身就要揍他。便在此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花下舞剑,不过占个意境,花下作诗,也是沾沾花香,何必厚此薄彼?”
程素素也想把这个二逼打成狗——这把声音她印象极深,谢麟来了!考虑一下路径,这是要跟大哥去大嫂她们赏花的地方了!信得过李绾,她也得考虑一些突发的状况,本来是想让小青折回去告诉李绾一声的,现在被个二逼耽误了!
中二病别在这时候犯啊!
程素素张目望去,果然,谢麟、程犀、江渊、王探花等等,程犀婚礼上出席的一干新鲜进士,都在一块儿。见到赵氏母女,也都含笑点个头,走上前来见个礼。
迟幸一声冷哼:“清谈误国!”
谢麟冤枉得紧,今天散朝早,皇帝赶着举行点仪式,他们就结伴往玄都观来。十数年来,京城士子都这么干的。到了听说祖母也来了,就约同僚一同去见个面——林老夫人赏花的地方肯定不错。
大路拥挤,抄小路又有程犀是地主,当然是好选择。岂料就遇到这样一件事。他处事圆滑,却也肯担当,并不袖手看科场新丁与背景颇深的勋贵子弟因小事怼上,便先出口。
不知道这番中规中矩并没深怼的言论不知哪里戳到了迟幸,居然被扣了顶“清谈误国”的大帽子。饶是谢麟机警过人,一时也不知道这位犯了什么病。
母亲妹子都在那里,程犀不能袖手旁观、只看谢麟出头,也说:“马上打天下,岂能马上治天下?若以天下之文皆为虚,何者为实?你说我清谈,我若说你的志向是穷兵黩武,打这嘴仗,有甚意思?何必一定要比个高下呢?”
说着,缓一口气,拿出些地主的意思来,预备劝各自散了,各玩各的去。不想就在此时,迟幸又接上了话。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迟幸挺起青涩的胸脯,大声说,说完,又瞥了程素素一眼。
这是挑衅!程素素十分生气,当着我的面,还怼我哥,你熊的!她脸上却还带着笑,口气微带迟疑地说:“萧何?”
张起捂住了眼睛。
她的回答真是太有趣了,萧何,兴汉之功第一,侯万户,赞拜不名,入殿不趋,佩剑君前,封国与汉同长。还真不是个武将!
迟幸一噎。
谢麟看明白了,程犀看明白,新来的也都看明白了。不明白的,大概就是程素素了。
程犀只觉好笑,这一番口舌官司,打得也……充满了童趣。笑道:“幺妹,你又淘气了。”
江渊等也觉好笑,齐上来打圆场,都说:“误会误会,少年气盛,有志向是应该的。我等年纪大了,今日可不是来吵架的,是不是呀?”
张起拼命点头:“是极是极!”
“男儿当效冠军侯!何必等老朽?!”说完,又斜眼角斜了程素素一下。
程犀定下了基调,程素素原不想接话的,可这货的眼神实在太让人不舒服了!眼角上挑,带点居高临下味道,仿佛在逼你表态同意,实在讨厌!程素素天性吃敬酒不吃罚酒,脾气也起来了。怼一句就走,也不耽误事儿。
于是,程素素说:“可是霍去病二十四岁……”
一语未毕,进士们都大笑起来!这些人个个经史娴熟,不须程素素说完,就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霍去病,二十四岁就死了。
张起这回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按住他这不省心的表弟了!与张起同来的年轻人,也是存了点看热闹的心思,见迟幸越来越昏头,也都认真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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