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侍推门进来,将晚餐放到桌子上,察觉到气氛诡异,连话都不敢说,便匆匆离去。
这晚,华容墨教女侍准备了另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花无修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被褥上,打着哈欠道:“竟然让我睡在地上,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不能给我另外准备一间房?我不逃跑就是了。”
华容墨一把将她提起来,将她扔到床上,道:“今晚我睡地上。明天再给你准备房间。”
花无修震惊地看着堂堂华容书院的院长睡在地上,心中觉得怪怪的,叹道:“你不必这个样子。反正已经同床好几个晚上了,多一晚也没什么。”
华容墨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挥手熄了灯,道:“睡吧。”
花无修:“……”
意外的,花无修再次失眠了。几经辗转,她一咕噜滚到了床下,正好落在华容墨的身侧。察觉到华容墨睁开了眼睛,她连忙爬到他耳边,道:“与你做个交易,你听听看成不成?”
华容墨纹丝不动,道:“说。”
花无修连忙道:“你一定很想哭对不对?”意识到话不是这么问,连忙补充道,“我是说,你一定很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可以伤心的时候流流眼泪对不对?”口上虽这么说,却在心中道:如你这样一个性情冷漠的人,就算没有诅咒在前,搁在何种场景里都不会像正常人哭的。
华容墨道:“你想说什么?”
花无修嘿嘿道:“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解除眼睛上的诅咒,你收我做学生。不要求做第一第二,第十就行了。”这样,预言就不攻自破。她总不能自己去杀她自己吧。
“这个世上可没有我解除不了的诅咒,等我解了自己身上的封印,或者等我恢复真身,来十个百个诅咒,我都照解不误。这个交易绝对可以放心的。”
华容墨道:“滚回床上,睡觉。”
花无修把手伸进被褥里,拽了拽他的衣服,耍赖道:“同不同意你说个话成不成?”
华容墨却沉沉睡去。
花无修:“……”
第二日一早,华容墨悄悄起身,将睡得正香的花无修,连同被褥,一起抱出了屋子,将她轻轻放在隔壁房间的床上。
花无修其实一直在装睡,等躺到床上再撑不住,睁开了眼睛,笑道:“原来你早就为我准备好房间了。你的密道应该都填好了吧?还要留我?难道默认愿意收我做第十个学生了?”
华容墨道:“睡你的觉。”
花无修不甘心嚷嚷道:“你一天不给我答案,我就一天睡不安稳的。我一天睡不安稳,天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华容墨掖了掖被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只要不离开这里,都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我说过了,我会阻止你。你若是敢逃……”
花无修连忙道:“我若是逃走,你会怎样?”
华容墨道:“你逃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天涯海角,都会把你抓回身边。”
花无修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好吧,就算现在的我无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可还有另一个我呢?她可不是好惹的。你管得了我,管得了另一个我么?”
“有一个你,足够。”
“啊?”
华容墨没再理会,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道:“你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
门知啦一声关上。
花无修连忙起身,几番寻找,终于找到了一面镜子,然后对着镜子哈哈大笑,笑过后皱眉道:“像么?一点都不像啊。我的肉身笑起来,比这个肉身笑起来好看多了好嘛。他的眼睛,果然有问题,问题大了。”
这天晌午,如容神所说,妖族的公主带着她的手下,来到了华容府。华容墨亲自接待。
花无修为了避免口角之争,只好宅在屋子里,要送饭的女侍去偷听那妖族公主与华容墨说了什么。她前生曾与这个妖族公主打过几次交道。这个妖族固然高傲天真,却别有一番心思。此番来华容书院,应不止是拜师。
大约一个时辰后,女侍回来,与她道:“妖族公主确实为拜师而来,却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手下一名青年小将军,好像叫什么玄金玥。”
玄金钥?花无修还能记得那个出现在赤丘山上要杀南神易的金眉少年,迫切问道:“然后呢?”
女侍道:“然后,院长说如果妖族公主也愿意做他的学生,他就答应收玄金钥。”
“妖族公主怎么回答的?”
“妖族公主说,她考虑两日。”
听完报告,花无修趴在桌子上,失落地喃喃:“我百般求他,要他收我,他都不愿意,却这么殷勤地要收别人。我堂堂无修帝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妖族的黄毛小丫头么!”
女侍轻笑道:“姑娘和那位妖族公主可不能比。姑娘在院长的心中,非比寻常地重要。”
花无修忍不住乐起来,喃喃:“我就知道,我一直知道……”
☆、送信
花无修很是稀奇地耐心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她再耐不住好动的性子,于半夜时分蹑手蹑脚爬到了华容墨的房间里,如同鬼魂般出现在了华容墨的床头。
华容墨睡得很死。
她便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见他不醒,又戳了戳他的眉毛,还不醒,继续戳,戳他鼻子,戳他脸,戳他唇。当手指放到他唇上的时候,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吓得花无修差点魂飞魄散。
“玩够了吗?”华容墨道。
原来他早就醒了。
花无修振作了精神,咳了咳道:“我来问你个事。”
华容墨再次合上了眼睛,道:“问。”
花无修道:“容神,妖族公主和他的小将军,还有参加考试活下来的五个学生,总共八个人了对不对。你打算收多少学生?”
华容墨道:“十个。”
花无修道:“其实你也知道我是来自一百年后的人。所以,我知道你还会收一个人,也就是你会收九个学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收的第十个学生是谁啊?”
华容墨再次睁开眼睛,目光深沉,道:“我想收的第十个学生,一直是她。但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深知缘分已尽,她大约不会来。”
花无修连忙道:“那你找的那个人,是谁?”
华容墨看了看花无修,道:“无可奉告。”
花无修:“……”
他又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睡去。
罢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找出第十个学生。自然,最好是由她来做第十个学生。无论哪种结果,那个预言,她都照破不误!
由于睡得太迟,花无修一觉睡到了近晌午。听到敲门声,她方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去开门,看到华容墨一张冰脸时,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么早,有事?”
华容墨将五封信递到她面前,道:“华容书院不养闲人。”
花无修接过信封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的收信人分别是:白池,楚涟心,无梦,蓝孟宇,聂风裘,正是考试中唯一幸存的五名学生。
每封信上面都有明确地址。
“你是要我送信?”
华容墨点了点头,“不仅是送信,还必须说服他们明日来书院报道,正式成为书院的学生。”
花无修汗,“我可以拒绝这份差事吗?”
华容墨道:“不可以。”
“……”
花无修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借着送信找人唠唠嗑,打好关系好日后方便打听消息。
本着就近原则,花无修先去找了聂风裘。
这片大陆虽然人人以修仙为荣,除了贵族与平民之分,基本以修为武力来定身份等级。然而,还有一样,重要程度可与修仙相提并论,几乎人人都要学,便是习字念书。习字念书虽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却决定你的生活见识,甚至影响一个人日后的修行。故有人居住的地方,必然有教人习字读书的私塾,有私塾的地方,必有教书先生。
聂风裘就是那教书先生,教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孩童,据说他的父亲也是教书先生,所谓子承父业。
花无修看了看写着教书育人四字的牌匾,确定地方没错,大步走了进去,远远便听到一群孩子的嬉闹声。
这私塾不大,只聂风裘与其父两个教书先生,收的学生也不多,一眼便可看尽。
院子里,聂风裘正带着二十来个孩子指着葡萄架,有说有笑。此时的聂风裘,只十七八岁,却已显得有几分老成的姿态。消瘦的身子骨,着了件略显陈旧的冰蓝直襟长袍,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花无修大声咳了咳,见聂风裘向自己望来,她连忙举起手里的信,学着以前见识过的教书先生那般温文一笑。
聂风裘与身边的小孩子门嘱咐了几句,小跑着来到花无袖面前,打量了下花无修,见她身着了件男儿服装,头发也如男子那般高高束在头顶,浓眉大眼,生得虽有几分英气,却更多的是身为女儿的可爱,拱手道:“我们只收十岁以下的孩子。”
花无修忍不住噗嗤了笑了下,“我不是来学字念书的,我是来送信的。”
聂风裘愣了愣,接过花无修递过来的信,打开看了看,当看到华容书院那一行字时,眼神颤了颤。
花无修乐道:“怎么了?是不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聂风裘却把信递给了花无修,深深鞠了个躬,道:“麻烦您把这封信还给院长,请院长原谅,恕我不能去华容书院修行。”
花无修不敢相信,“为什么???这种机会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
聂风裘愧疚得咬牙一字一顿道:“家父不允许。当初报名考试,我是瞒着家父的。考试过后,便被家父知道了。家父以死相逼,不允许我去修行。”
花无修诧异道:“你父亲疯了?这么好的机会,竟不许你去,甘愿你做个庸庸碌碌的教书先生,然后生老病死?”
聂风裘道:“家父自有家父的安排。”
花无修道:“那你呢?你甘心做个普通人等待生老病死吗?”
聂风裘道:“我没有选择。”
花无修气道:“我来告诉你怎么才有选择!把你的父亲请出来,我要和他谈一谈人生。”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一浑厚的声音道:“老夫就在你身后,你有什么话要和老夫说?”
花无修身子一颤,连忙转身,只见是个已过中年的男子,两鬓已斑白,眉眼间可见年青时的英气,与聂风裘一样,穿着见略显破旧的衣裳,身影却显得比聂风裘强壮不少。
聂风裘的父亲,聂阁道:“小丫头,你是华容书院的女侍?”
花无修挺了挺胸,“不才是华容书院的信使。”信使可比女侍的地位高多了。
聂阁看向儿子,道:“裘儿,你先去教书。我有话要单独与这位信使说。”
花无修便跟着聂阁一起入了里屋,坐在了桌边。没有人倒茶,花无修便自己倒。
聂阁道:“小丫头,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不是阻止儿子修行,而是阻止儿子去华容书院。”
花无修将茶杯放下,沉稳道:“为什么?”
聂阁道:“自二十多年前,华容一族遭灭族之灾,短短十年间,华容一族旗下的领地便几乎都被其他贵族瓜分。如今,你以为凭着华容院长一人,这座城池能坚持多久。这座城池一旦被攻破,你又以为华容一族的人还会有好下场?报名去考试的那些人,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其他贵族派来的间谍,再者就是觊觎华容一族修行秘籍和宝贝的人,有几人是真正想入华容书院的?我告诉你,没有!我这个外人都能想得明白,你们却想不明白吗?”
花无修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座城池会一直安好地存在,不会被其他贵族占领,你一定不会相信,对不对?那我们换另一种说法,如果你不允许你儿子入华容书院修行,我华容书院会教你们父子在这座城里待不下去,甚至把你们赶出这座城。这点,你总是信的吧?”
聂阁脸色一白,“……”
花无修接着笑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这座城里的世界如何,我不晓得你有没有过对比。又或许,是华容院长慈善的管辖,宠坏了你们,教你们一个个学会了养尊处优,而忘记世道艰险凄凉,只知道独善其身了?”
聂阁身子一颤,噗通跪在地上,道:“我不是……我……”
花无修道:“起来吧,我只是想要点醒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好了,我们出去吧,与你儿子做个交代。”
聂阁板着一张脸进屋,却是苍白者一张脸浑身发抖地出来。
聂风裘远远便迎了过来,看到父亲脸色不对,担心道:“父亲,你怎么了?”
聂阁叹了叹,道:“儿子,是为父错了。你明日去华容书院修行吧,我不会再拦你了。但你记着,一定要学到本事,保证将来没有人可以欺负到你。”
聂风裘扑通跪在地上,开心道:“儿子一定不负您期望。”
花无修望天叹道:“选择从来不在别人,只在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才是一个人的生存之道。”
聂风裘起身对花无修拱了拱手,“信使良言,在下铭记于心。”
花无修心中乐道:不过胡诌了几句,就把这一对父子说得心服口服,真有意思。看来,我也可以改教书了。
“对了,”花无修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聂风裘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聂风裘便连忙随着花无修走去,一直走到无人的门口,方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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