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修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苍白的脸血色褪尽。她听着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他怎么会死？”
黑颜烬苍白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虽不告诉她，她却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自己跳下万古湖的时候，南神易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一向是个痴傻耿直的男子，她怎么就没想过他会做傻事。如果能早想到，如果能够在跳下万古湖前先考虑把他给定住，如果……
她总是在事后才开始去想如果，到头来只是徒悔恨。
阳光有点刺眼，灼伤着眼睛泪水泛滥。她咳了几声，勉强从黑颜烬怀中下来，使用法力维持自己站在云头。
想起万古湖中出来的妖魔，她连忙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妖魔呢？”
黑颜烬见她站不稳，想去扶她，又把手僵在了半空，道：“不用担心，妖魔刚刚出世，还十分虚弱。华容墨一个人可以应付来。他教我把你送回来，让你好生养伤。不过，九重城你已经不能回去了。所以，我就一直抱着你站在上空，等着你醒来。”
花无修一方面想回忘世谷对付妖魔，一方面疑惑：“我为什么不能回九重城？难道九重城出事了？”
黑颜烬点头，“是出了点事。”
花无修心头一紧，不顾黑颜烬阻拦，往地面上飞去。
尚且隔着一层云彩，便听到千里之下的大地上一片哄闹的声音。
穿过云彩，可以看到无修帝宫殿前，立着一个新建的祭天台。全城的百姓跪在祭天柱前，以褚云天为首，包括很多大臣，呐喊着：“杀了无修帝祭天！以平上天之怒！”
花无修有点站不稳，转身看向黑颜烬，瞪着眼睛问他：“他们，他们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黑颜烬不忍回答，但在她炽热的目光中，还是开了口，“三天而已。不用担心，他们喊累了，就会散去了。”
花无修眼前黑了一下，就在合上眼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三笑面馆的老板娘，也就是她的姐姐。
她似乎终于明白该怎么做才能完成家人的愿望，让家人消除心魔，升天成神。
看到花无修飞向祭天台，黑颜烬下意识地拉住了她。
花无修回眸一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黑颜烬皱着眉头，不解道：“什么是你该做的事？”
花无修笑道：“这一世，是我诸多不好。如有来世，我希望能做个好人。”
黑颜烬似乎意识到她打算去做的事，紧紧拉住她的胳膊，“你想去做什么？”
花无修挥手推开了他，望着他灿烂地笑，“去杀这世间最后一个我可以杀的人。”
黑颜烬呆呆地看着她远去，想追上去，却被困住，动弹不得。
当那一袭破破烂烂的红衣落在祭天台上时，祭天台下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下来。
一个女孩子高兴地喊道：“是仙女姐姐！”
很多人也随之跟着喊：“是仙女！是救了我们的仙女！”
唯有褚云天用着高过一切的声音道：“她不是仙女，她是无修帝！”
百姓们纷纷止住了呼喊，变成了交头接耳。
“你听到了没，他说仙女是无修帝？”
“仙女怎么可能是魔？”
“一定是搞错了！”
花无修看着台下脸色苍白的大臣，得意洋洋的褚云天，交头接耳一脸不相信的城中百姓，以及那个两眼闪闪发光望着她的小女孩，无奈笑了两声，道：“我就是无修帝！”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无数双目光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的红衣女子。
人群中小女孩趁着家人不注意，爬上了祭天台，跑到花无修面前，认真道：“你是仙女姐姐，我认得你！仙女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傻丫啊，你救过我的。”
花无修俯身摸了摸小女孩可爱的脸蛋，点了点头。
小女孩高兴得咯咯笑了起来。
花无修悄悄施法，让小女孩昏睡了过去，然后将小女孩丢向了人群。
小女孩的父母接住了小女孩，吓坏了，拼命喊着小女孩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醒小女孩。
褚云天见状连忙道：“看到了吧！她就是无修帝，她就是魔！”
人们纷纷用着敌视的目光再度看向花无修，呼喊杀死无修帝的声音由弱变强，又形成了一片。
花无修于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拔出了无修剑。
可以感觉到，无修剑在手中挣扎。
随着剑光飘过人群，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褚云天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人，炽热地期待着什么。
花无修看了最后一眼台下的人，看了看那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大臣，凄凉地笑了笑，道：“你们杀不了我的。只有神才能杀得了神。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能杀得了我自己。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活够了。我这一生忙忙碌碌做了很多事，大都是不得民心的。如今，我想做一件得民心的事。”
目光最后落在了无修剑上，轻轻的声音微微叹息：“对不起，我不能等你醒来了。当年我杀你一次，如今也让你杀我一次，我们互不相欠吧。”
无修剑抖动得愈加厉害，几乎要挣脱花无修的手。
花无修苦笑一声，将一身灵力聚于无修剑上，随后抛出无修剑。
血一样颜色的长剑在空中做了个华丽的回转，然后在强大的力量牵引下，刺破了花无修的神身。
花无修倒在了祭天台上，目光定格在天空。
她看到了碧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看到了她的姐姐向她飞来。
姐姐伸出了手，道：“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她点了点头，将手伸向姐姐。
染了血的无修剑失去了光泽，如同废剑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云天爬上了祭天台，探了探花无修的脉搏，高兴地宣布：“无修帝死了！”
人群中一片欢呼，唯有一个小女孩将将醒来，听到消息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欢呼声和哭声此起彼伏，震得人心都碎了。
褚云天放了把火，要将无修帝的身体烧成灰烬。黑颜烬悄悄施法，偷走了花无修的身体，飞向忘世谷。
万古湖前，华容墨正竭力封印着妖魔。忽然，一阵风吹来。飘飘洒洒的花瓣雨中，两道璀璨的光芒从外界飞来，穿过气泡结界，与被封印在气泡中的三道黑影缠在一起，最后一道化成五彩的光芒，直入天际。
妖魔消失，世间再无妖魔的气息。
华容墨不能明白妖魔为何突然消失，方才的异象又是什么。转身，他看到黑颜烬抱着花无修向他走来，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黑颜烬走到他面前，用着不悲不喜的声音道：“我带她来是想告诉你，你再也不用娶她了。”
华容墨怔了怔，看到花无修苍白的脸，以及胸膛上那不见愈合的穿心伤口，连忙伸出手想触摸她。
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时，她的身体一瞬间化成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黑颜烬的声音在他耳畔轰然炸响：“她死了。”
她终究恨了他，连教他最后摸她一下都不愿。
可若不爱，又怎会恨。
她是真的爱了他的。
华容墨第二次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救她，甚至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无穷无尽的绝望让他痛苦得不能自已。他知道他其实是爱她的，无论她做了什么，也无法阻止他的这份心情。只是，他无法接受罢了。
模糊中，他听到了花无修的声音。
“等我。”她说。
☆、结局
一笑花开恩怨倦。
一念逐世化成天。
一恋成痴，爱恨纠结，心痛离别。
忘世谷中，万古湖前，一袭白衣独立十年，只为等一人归。却当初那句等我是为幻听，他是徒等。
风卷着桃花而过，一只赤如火焰的九尾妖狐踏着风声走来，转瞬间化作了一个紫衣男子。他折了枝桃花，又折了枝梨花，在手中左右把玩，叹息着走向华容墨。
郎朗而又略带神秘的声音道：“院长在这里是为等人么？难不成院长觉得她能死而复生回来找你？就算死而复生，她也未必会来找你。”
华容墨十年不曾变化的容颜在听到声音时触动了下。他转身看向穆冰，有些惊愕：“你如何没有死？”
穆冰微微颔首，“其实你的九个学生，全都没死，都活得好好的。
钟离灵作为妖族公主，当初接受了无修帝军的帮助，一举铲除妖族邪佞，终当上了妖王，与玄金钥结婚生子，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白池因得知当年残害他家人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贵族白氏一族，发了一通疯后，潜心修道，再不问人间世事。
蓝孟宇耐不住小铃铛的纠缠，一个月前与小铃铛结为夫妇。
君不弃终于承认自己其实原名叫君有之，并没有什么妹妹，当初不过是为了得到院长的信任撒谎而已，之后云游四方，承了院长的教诲四处行善助人。
聂风裘与无梦早就结婚生子，如今一家五口其乐融融，于十日前回到了九重城，重新创办了学堂。
至于楚涟心，这厮当年不听我劝，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固执地去找花无修，结果差点被花无修杀死。幸而，我找到他的尸体时，他还有点气息。我勉强救了他，将他捆了起来，不久前才将他放出来。
至于我，我因立了天功被天君赏了个天界闲职，回到狐族后又得年迈无子的狐帝欣赏，被狐帝收为义子，大约不久后就会继任狐帝之位。
我还记得当初你让我们九个人实现十个人愿望的任务。当时，你给我的任务书上一个字也没有，道希望由我来写上字。我以为你要实现的真的只是十个人愿望那么简单，自作主张地去城中搜集人们的愿望。到后来，却便被你逐出书院。那时我才明白，其实你只是为了保护花无修，故意寻个理由把我们逐出书院。但如今，我却又是另外的想法。这个想法是，我们都已经完成了您当初布置的任务。一个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在世间寻到自己的归宿。我想我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实现了愿望。
如今，只剩你了，院长。您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吗？”
华容墨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度不能思考。
穆冰笑得风轻云淡，接着道：“我知道您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所有人，包括花无修本人，都说她把我们杀死了。真相有些匪夷所思，确是我一人所为。我虽是狐狸，却不是普通狐狸。我能通晓世间任何事，知晓过去未来，也绝非努力便可练就的本领。我本是生长在天界的狐狸，因修为不济被嘲笑而心灰意冷来到人间寻找修行之法。我在天界有一个撰写人间命运簿子的朋友，人间所有事皆由他来命定，是为大司命。所有的事，都是由他告诉我。在他撰写的命簿中，确有无修帝杀了华容书院所有学生一行。不过，言祖神君的女儿神乐仙子搅乱了这个局面。其中更多缘由，说来话长，我懒得说，估计你也听不下去。总而言之，花无修的魂魄回到过去，打乱了大司命的安排。我为了帮助大司命圆下命簿上的文字，做了许多手脚，同时也为了避免自己一死毁去半生修行，亦做了许多手脚，包括做假人代替我们九人去死。说来，这个主意还是来自花无修做泥人代替我们去死的想法。我所立下的天功，便是助大司命圆了命簿。”
华容墨听了这一通话，本来木呆的神情，渐渐有些明朗，千种思绪万种不解化作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冰道：“你的前世曾经有恩于我。我做你的学生，是为报恩。我救下你的学生，亦是报恩。毕竟，我不希望你因此与花无修断了缘分。我晓得，你爱她。”
华容墨凄凉地笑了起来，仿佛把这些年的情绪尽数爆发出来。他喃喃：“你怎么知道？你如何知道？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穆冰从未想过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神情微颤，道：“那是大司命给她的一个选择——是留在人间还是回归天界。如果她为了所谓的爱情，纠缠于世间，那她永远都只能在人间痛苦地徘徊。她若选择死亡，便可与她的家人们一起回归天界，得到众神的认同。何况，这从一开始，便是天君给她的考验。她做得很好，她让他们一家人证明自己作为神仙的觉悟，让众神仙认同了他们。如今，她已经回归天界，并被天君赐予了仙位，名号三笑神君。你不必再在这里等她，也不必为她的死而难过。倒是你这番模样，如何能回归天界，做回白泽神君？”
华容墨只是站在那里凄凉的笑，已然听不进穆冰的任何话。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当年的那句等我是他一厢情愿的幻听。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穆冰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只是浪费口舌，重重一叹，将一只桃子塞到华容墨手里，道：“我悄悄将花无修的一世记忆放进了这个桃子里。你若还是想她，便吃一口这个桃子，看看她这一生。或许，你便可以看开了。”
华容墨目光涣散地看着手上的桃子，不言不语，犹如失了魂。
穆冰摇了摇头，如来时般，化作一缕清风远去。
谁能够破茧看穿恩怨？
贪尘世妄言绝恋，却被谣言迷了眼。
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真相，却与她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华容墨抬眸看向远方，水灵山秀净尘烟。
白衣终于离开了忘世谷，持着一颗桃子，行向他该去的地方。
半路上落地歇息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拦住了他。
小乞丐用脆滴滴的女音道：“我又饿又渴，你可不可以把你手里的桃子给我吃啊？”
华容墨看了看手中的桃子，眉头为蹙。
小乞丐看出了他的不舍，叹道：“算了，我不要你桃子了，你给我钱吧。”
华容墨怔了怔，道：“我没带钱。”
小乞丐生了气，“看你一身仙气，还以为是菩萨心肠，原来这般小气！”
华容墨将桃子递给了她，“我确实没带钱。不过，这个可以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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