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和乔大人任由乔夫人打头阵,但对她的胡扯能力都有了解。只凭她的闹,明家不理,这权迷心窍的二位也没有逼迫明家就范的好法子。
他们还有后着,乔夫人犹堆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之时——她伤痛明乔氏之死,撕心裂肺倒是真的——另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白发飘飘,面容方正而神情近乎呆板,御史方老大人走出来。
宇文靖眉头沉了沉。
文天也眉头沉了沉。
顾氏无意中一抬眸,却把两个人近似一模一样的神情看在眸中,不由心中暗叹一声。
当年她折服于宇文大公子的手下、为人和情意时,最初想的,自然是让宇文天随她远走,她不愿意侍奉宇文靖晨昏。但宇文天如实而诚恳的告诉她:“就如你远路来寻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一样,我也不能丢下我的家人。随我去,我护得住你。”
后来宇文天又如实而诚恳的改了口:“咱们走吧,这个家里没有你立足之地,我离不开你,我和你离开。”
两次都是极“诚实而诚恳”,就当事人当时的心情来说,都是真实的。顾氏因此更心爱丈夫,从不干涉他不忘宇文家之心。
在此时,见到他们随意的一个动作,骨子里透出打不断的亲昵,顾氏怅然。
老天对她幸还是不幸?说幸,她对仇人的晚辈动了情。说不幸,她的丈夫从没有委屈过她。
轻扯丈夫衣甲,文天低下眼眸,柔和而又怜惜。
顾氏对他实在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把丢了女儿的伤痛又独自隐藏一分。
丢了无忧,身为父亲难道不痛吗?
他的眸中看不到,全然还是一片对妻子的情意。可见,他藏的有多好。顾氏已骂过丈夫,打过丈夫,不忍心再让他难上加难。
也放柔了嗓音说话:“这人是谁?”
“御史方清镜大人,人如其名,清的跟块四楞八角木头似的,不膈应人,只硌到人。”
文天虽不向着明家,也还不知道齐家玩的二选一花招,但从当下局势看,他也不认为明家再和乔家或乔家亲戚结亲是有利局面。一面说着话,一面细听方大人说什么。
顾氏若不是在悲痛里,会为丈夫的比喻有一笑。她听得出来,说直白些,方大人不是随和性子。
这种人一旦认定什么,除非事实摔在他面前,否则世上所有的牛都拉不回来。
顾氏也分推敲乔夫人有关女儿话的心思,听了听。
方大人严肃的回三殿下:“皇上,此是用人之际,老臣有几句话要回。”
三殿下让他说。
“万安长公主府和乔家的事情,又结合最近的谈论,老臣仔细想过。从情理上看,昌邑侯明二爷与乔氏成亲不到两年,恩爱上如果有,乔家提出再续亲眷女,并非没有道理。这也是顾念到明二爷和乔氏夫人的夫妻情分。从营地最近乱纷纷来看,诸多心事不再放在护驾和御敌上面,眼里看的是二爷亲事,嘴里说的是二爷亲事,心里想的是二爷亲事,皇上,此风不可长,必须刹住。”
方大人说着激动上来,胡子让吹得飘动不已:“再从眼前大势来看,万安长公主府理当为表率!郭村为什么造反?此人没有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汪家为什么趁势造反?此人没有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纵然眼下没有收复京都,夫子大义也是根本。纵然以后收复京都,夫子大义也是根本!请皇上允准乔夫人之请,一来明家为礼义之表率。二来可解乔夫人之伤痛,安来投臣民之心。三来,可平近来营地之纷扰。”
那些后提亲的俞夫人、谢夫人、金夫人等,有些随丈夫在帐篷里,有些随后过来看女将军在帐篷外,听到这话都是大怒,对着方大人嘴唇无声动着,悄悄的骂着呢。
敢情她们往明家提亲事,却成了乔家逼迫明家成亲的大助力。
宇文靖本就离文天不远,在方大人说话时,悄悄的走到侄子身边。此时,不屑的低声道:“天儿,你说能买通这万年硬石头,齐家用的是什么法子?”
“那还不简单,奉承他方大人是本朝正直第一,此系乱世,唯有你方大人站出来才能重稳夫子大义。再加上,”文天对宇文靖一瞥:“六伯,明天就要到太平地方,等追究乱的根源,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宇文靖一抬下巴:“我不会给你看笑话,我应付得来。”
“所以呢,这位一直也是让您打压的方大人,让人怂恿的认为可以取代您了。不排除有这句说给他听。他这番话只怕花了大功夫筹划,昨儿夜里应该没睡好,看那眼神儿犯迷糊。”
他们说完话时,迷糊眼神的方大人慷慨激昂,把他的话说完。乔夫人自低泣中走出,适时的来上一句尖嚎:“你明家若心中没鬼,二爷不娶,三爷也行!不然,就无礼无义无信无诚,哪有脸面立足于新朝中!”
三殿下由万安长公主那里事先知道齐家的想头,但这话真的到他面前,也让震惊的不轻。
她还真的敢说出来。
关于死了妻子,从妻族续娶,倒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得双方协商,并且建立在头一任妻子有孩子,并且夫妻感情犹深,当丈夫的还愿意续这门亲事。
乔夫人早就嚷出来“休想甩了我乔家”,已让听到的人反感。所以一干子别人家的夫人不客气的直奔明家,不但为自家谋利益,也有实在看不下去。
乔夫人本来在众人眼里,跟梁小丑般的胡蹦哒。但齐家真正的厉害,请出一位性子方正的方大人,一番话义正言辞,配合上乔夫人的伤女之痛、无赖之极,突然她占据主动,占据了上风。
由乔家引起的趁乱世寻亲事,已蔓延到所有人家中。不仅明家,还有失踪的凌甫也有人要定下亲事。都由乔夫人的举动而看准三殿下现下不是个威严的君王,谋私意正是时候。
三殿下对他心爱的三表弟看去,神色里有了无奈。这无奈不是三殿下没主张,事实上三殿下已起了杀人的心。
他的无奈出自于,让他答应这等行径万万不能,因自己还不是真正的君王连累姑母全家受气,他满心的憋屈先出来。但眼下说不答应,乔家要揪着明家不放,泼妇一个,三殿下对付不来,他先无奈了。
在这无奈里,他没有留意到宇文靖怒火全在面上,文天夫妻虽还没确定下来女婿,但这当面抢女婿不能不恼,正寒着脸对邱宗盛解释。
“明家本是圣旨赐给无忧的女婿,还没有作废。”
邱宗盛恼了,威风凛凛把个兵器一挥,帐篷里顿起一阵惊风。老将军先于三殿下开了口:“住口!”
“住口!”
另一声按前后来计,应该先于邱宗盛。但老将军的气势过重,他抢在前面。
但人走出来,明逸不慢。
明逸已有对策,他静等着方大人说完,乔夫人又添一句后,毫不犹豫走出来。
双眸汹汹对上乔夫人,“哼,”三爷一声冷笑寒可入骨:“打的好算盘!看似对我明家让步不少,不娶这个就娶那个,还全我家的名声,再全,就全皇亲的名声。”
乔夫人再蠢,也知道最后关头,哪怕她内心已瑟瑟发抖,眼神凋零落叶般只想垂到地上,也拼死一博。狠狠把眼神往上一顶,和明逸的对上,人也就此对上,尖厉大叫:“你家不救我女儿,哪还有名声!若有,也是再给的!”
“你打我二哥主意,就有名声了?”明逸反问。
乔夫人咬牙坚持:“亲事本是你家求!”
“二夫人已死,两家再无关系!”
“休想休想你休想!你家不肯答应,正是弃我女儿于乱军中的铁证如山!”
“寻上我,你还有理了!”
“你家若是清白,一个不答应,还有另一个!”
“此系无赖!”明逸道。
“那我扬明于天下,让天下人分辨!”乔夫人道。
“你混水想摸鱼,蓄意败坏我家名声!”
乔夫人满面恶毒:“你家若要名声,我已给你家出路!”
宇文靖骂道:“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乔夫人回他:“太师,你孙女儿已死!不是你往我家里闹事的时候,你没资格闹了!”想到宇文靖带人往家里打自己,乔夫人牙齿咬得格格响,恶意满满:“你的孙女儿没有成亲,还不是明家人呢!”
“哈哈……”明逸一声长笑。
帐篷里外的人都一惊,三爷这是气疯了不成,这会儿还笑的出来?
见明逸一转身子,在万安长公主面前跪下来,高声道:“母亲,有话说好马难配双鞍,我已有文氏女,圣旨赐婚不能轻视。别说她死讯未定,就是她真的不在人世,请母亲作主,我和她成了亲吧!”
“啊?”帐篷内外都起了喧哗。
不等他们第一句话交谈完毕,明逸又到太上皇和三殿下面前跪下,这一会儿他泣泪下来:“请皇舅舅主婚,请皇上主婚!”
乔夫人一跳八丈高:“她确实死了,死了的!”
文天夫妻阴森森瞅着她。
明逸愤然回身:“等我成亲后,她真的不在,我守三年。三年内,不谈亲事!”
明达也走出来,满面沉重——他是不是为明乔氏沉重,乔家一定不会相信。昌邑侯叹息:“我妻亡故,乱呢,也没有摆个灵堂。等三弟成亲后,我为妻守三年。三年内,不谈亲事。”
又一个人跳了起来,文天暴怒:“我女儿还在,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家!”
“文大人,”万安长公主慢慢地道:“我也认为你女儿还在,但是,给她添点喜气却是好事。咱们好些天没有喜气过。”
文天跳的更厉害:“这事儿不带冲喜这一讲!”
“岳母,我愿意房中再无别人!”明逸知道文天不好说话,对着顾氏跪下来:“只要无忧能回来,我不纳妾!”
无数的抽气声中,邱宗盛来了一声:“好!”
战场上和明逸见到过,老将军对三爷看法极好。他鼓动随着丈夫犹豫的顾氏:“家世好吗?”
“好。”
“人品好吗?”
“好。”
“能耐,我已看到,这不用你们说。这又是圣旨定下的亲事,”邱老将军蒙冤多年,对圣旨有莫明的情意,虽然他到今天也没有盼到手。
他劝解着文天:“无忧还不知下落,这个孩子能这样办理,我高看他。这可是他的头婚。”
轻蔑的眼光扫视在这件事里居心叵测的人,哪些人往明家提亲,老将军又不知道,他就不怕蔑视错人。那些人面上都摆着呢,又怒又气又羞又胀,压根儿不担心认错。
“死了心吧!还不死心,等我孙女儿百年以后,我孙婿愿娶,当填房!当填房!当填房!”
乔大姑奶奶带着齐家的两个姑娘在帐篷外面,让一吼羞的人站不住,两个姑娘掩面哭着跑走,乔大姑奶奶怕出事情,姑娘家装装样子也有个寻死上吊什么的,追在后面。
顾氏让父亲的话打动,对明逸有了怜惜。因怜惜变了称呼:“孩子,你起来,你把自己的终身这是真的放了进来。”
“我情愿。”明逸垂泪:“是我丢了她,我欠她也欠你们。”
“万一我女儿真的不在了,你可对不起下一任妻子。”
明逸重重点头:“从此以后,她若在,我寻她。她若不在,我守三年。”
文天张张嘴,明逸了解他,抢在前面道:“她若是乱世已成亲,这亲事作废。她若是乱世受任何伤害,她还是我妻……”
文天一巴掌煽了过去,大骂道:“你才受伤害……”让顾氏抱住。
这会儿和文尚书讲不清楚,他不但拒绝承认女儿已死,更不肯答应亲事。但太师在这里,宇文靖理也不理侄子,只对邱宗盛略一点头:“亲事长辈作主,你已说好不会再变?”
“哼!”邱宗盛这般回他。
太师走到万安长公主面前:“既如此,亲事就办起来吧。”
长公主还有另一手准备,让人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霞光般两件大红嫁衣。
顾氏心酸而又欣慰。心酸的是女儿不在。欣慰的是明家在乱中也收拾无忧的东西,显然他们不曾放弃寻找。
两件,一件出自顾氏之手,一件出自宇文缃。
文天追着明逸打,明道和明达阻拦的时候,宇文靖、邱宗盛父女和长公主定下来,成亲用顾氏手绣之裳。
这个结局除去明家以外,都没有想到。直到夜静三更,乔大人还在吹胡子瞪眼睛。
这个文官任上风流快活、性子极软、看似轻易不敢得罪人的,真正的怒了。
“明家欺人太甚!”
激起他怒火的原因,是明逸甩开文天后,当众说出的又一段话。
“笑话!你们家哪有半分思女之情?真的念女爱女,第一要紧事体不应该责备我家不守丧吗?等三爷成过亲事,就开始守丧!”
乔大人在烛光下走来走去,走去又走来,越想越恼火,又骂了出来:“混蛋!混帐!不像话!我家不提亲事,你家不说守丧!我家提过亲事,你就要与衣裳成亲,你家守丧还要在你成亲以后。混帐!混蛋!不像话!”
……
文无忧不知道她已经准备嫁人了,不知道三殿下等在宇文永义的草场内安顿后,当天,宇文永义倾其所有开始准备,暂时的,宇文家有了喜气洋洋,太上皇和皇上也有了喜气洋洋。
她在这一天收到宇文绿的回话,正在叹息。
春草不认得许多的字,凑过来:“姑娘,信上说的什么?我和郡主打了赌,我说绿二姑娘还是做贼。郡主说绿二姑娘应该弃暗投明。绿二姑娘若是打算投姑娘,姑娘说个假话,等我哄了郡主的彩头再说实话。”
门外,“汪汪”两声,一个大狗头,一个小脑袋,探进来。
玉成郡主挥动拳头:“我带着大壮去巡山,出门儿以前,一想,得把春草交待几句,等绿二姑娘来了信,可不许弄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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