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双手接过,眼睛往上面一看,话不多,寥寥数语一目了然,登时眼睛直了。失声道:“这不可能!”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失望,凌朝惊呼出这句话。
“哈哈哈……”在座中的人笑得更响。
凌朝顾不上这些人要取笑自己,做了一个确实可笑的举动。他的眼睛没有水,也没有灰,犯得着擦拭吗?但他用袖子仔细而快速的拭了双眸,再一回看到信笺上。
上写着。
“……已查明,杨三海为凌甫所杀。凌甫阵前自称,京都大统领凌朝之子,现在他已不知去向。但从日期来看,还在南方。”
一字一字看得明了时,凌朝咧着嘴,一长串子泪水落下来。他信了,也乐成傻模样。
在这里应付过几句,出来头一件事就是寻妻子,劈面就道:“夫人!你猜甫哥现在哪里。”
凌夫人让他匆匆的气势骇的往椅子一倒,以为丈夫又恨儿子,又以为证实儿子不在人世,口舌打结不能回话。同坐的姑娘扶起她,问了出来:“哥哥现在哪里?”
凌朝面上一阵突兀的激动,把姑娘们又吓一跳,一个一个花容失色,也以为不是好消息。
再看,才认出凌朝是喜色。凌朝人有些哆嗦:“夫人,夫人呐,你为我生个好儿子。”
凌夫人电光火石般,不用多说也知道儿子还在,她劈面追问:“现在哪里!”
“他现在南边拉起勤王大旗,还杀了杨泰保第三个儿子。夫人,你高兴吗?”凌朝双手扶住妻子肩头,双眸泪水还在,新泪叠旧泪,泪眼汪汪。
凌夫人也喜欢的哭了:“我的甫哥还在,我的甫哥他能耐了,他没有丢下父母亲,”
“是啊,也没有丢下我凌家世代忠心。”凌朝哽咽:“皇上把信给我看,我还不信,皇上说,这是凌家千里驹,亦是朝廷之福,让咱们家打发人去看甫哥,”
凌夫人呜咽:“我这就安排人,早早把他接回来。”
凌朝在这句话中有三分冷静,想起来不能如夫人愿,带泪呢,也不管了,先展颜一笑:“夫人听我说完,从南到北,哪有那么容易接。皇上的意思也是我的心意,”
凌夫人屏气凝神,眼珠子都快不会转动。
“夫人不要这样,你我本以为儿子不成人,没有想到他长大了,他在南边据说有一队勤王的人马。能杀杨三海,人马不会太差。皇上的意思,他过来的路,要通过几道大城池,还在汪家,不见得就容易。不如,让他留在原地,接纳四方勤王人马,在南边撕开一块以后南下平叛的落脚地……”
凌夫人泪如泉涌。
凌朝面有为难,面对给他生下好儿子的妻子,拿出低声下气:“夫人想想,这是甫哥的大好机会,皇上今天封他为平叛大将军,破格为正四品,若还是安宁时,甫哥继承家业,得从小兵一步一步……”
这个时候,还没听说由凌字旗,改成文字旗。
“我知道。”凌夫人幽幽:“从我嫁给你,我就知道凌家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把泪水抹去:“请老爷安排见甫哥的人,咱们带出来的有他衣裳,我打点两件去。”
又把姑娘们叫上一起进去。
凌朝心潮澎湃,独坐时也不能安静。他夜里做梦都恨那乱军中离去的少年,却没有想到这少年给他一个惊喜。
甫哥去了南边儿?应该是让乱党冲散,不能回头。索性呢,就地拉旗勤王。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胡思乱想中,凌朝还没有料到有一个功臣叫文无忧。无忧姑娘说得上有些功劳不是。凌朝又让房里出来的话吸引。
“母亲(伯母),哥哥身边是不是还带着罗表妹,哥哥将立业,家里会许他娶罗表妹?”
有一个不依:“我不喜欢她。乱世了,我也不喜欢她。她对着我们很会讨好,见到哥哥过来,就变成做小伏低。哥哥总说我们欺负她,就是打这儿来的。”
凌朝心神一动,是啊,甫哥一个人能勤王吗?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个人商议。
跟甫哥的两个护卫后面寻到这里,他身边可能除去罗姑娘再没有别人。
真的是罗家那孩子说了什么?
但细思罗姑娘平时谈吐,不见得有这锋利。但凌朝也打定主意。既然儿子已长大,等他回来那一天,他愿意娶,就随他也罢。
……
凌甫有好几天没有见到罗表妹。
自从“文”字大旗出现在深树谷,后来又有好些人指着这面旗帜送东西,罗姑娘似乎消失在女眷里一般,无事儿垂着面容轻咬嘴唇,不再往凌甫面前晃悠。
带着几万人的百姓,凌甫也没有功夫寻她。
这一天,问带队的人:“咱们几时才到。”
带队的人板着脸:“带着几万人,不是士兵,怎么走得快?我对文姑娘说了,我家老爷急等着见,不如咱们轻车简从前往,”
凌甫打断他,不介意同他说实话:“我们不相信你,我们得一起上路。”
带队的人冷笑:“要是几万人马,你丢下来我还可能捡个漏,几万的百姓,几万张嘴,我有心捡,也没能耐养活。”
他说的有理,但凌甫好似没听到。从“黄盖姓孙不姓周那会儿”,凌甫一天比一天明白。
以他现有的人马,往北边勤王,也不是主要队伍。但沿路救下百姓们,百姓们才是国之根本,他只原地呆着照顾这些人,就是一大功。而无忧妹妹的心思明说过,她至今时时内疚丢在山谷中的那群人,导致她舍不得丢下任何一个人。
吃的足够,百姓们也愿意跟,就都带上。
带队的人发过牢骚,但不受采纳,只能作罢。于是,这段快马十几天的路,就变成一个半月勉强到地头,还不是城下。
天开始暖和,大毛二毛三毛身子好转,玉成郡主把他们当成嗣哥儿看待,说说笑笑的倒很热闹。
能看到城池的时候,还只是白云下一片影子,带队的人指路:“到了。”
近些,见到城池有严峻气息,让见到的人肃然起敬。
再近些,文无忧瞪大眼睛,凌甫啼笑皆非:“这就是你们的城旗?”小郡主哈地一声乐不可支:“大毛二毛三毛,快来看猴儿。”
矗立的城墙上,有十面大旗。
远观还有小旗,旗帜烈烈怎么数得清楚?当风呼的一下子全展开时,上面写着数字。
壹贰参肆伍陆柒……直到拾。
每个大旗上绘着图画,一到九,各是一个猴儿,有的搔首弄姿状,有的满面阴沉状,有的呲牙咧嘴状。第十面大旗却不是,“拾”字下面庙中天王般一个男子,身披盔甲,威风自有。
男子的上方写着字“世代镇守南疆大元帅府第”。
大毛二毛三毛欢快的笑着:“郡主姐姐,快看真是猴儿。”文无忧住了马,愣在原地面色古怪。
“无忧妹妹,怎么不走了?”凌甫问道。
文无忧呼一口长气,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凌甫的面色也就古怪了:“难怪打这样的旗,还真有出处。”他去布置。
一刻钟以后,城下爆出不算整齐的大叫声:“十个猴儿聚一起,比比谁的名儿低。最大的猴儿最气派,第二个猴儿阴沉沉。第三个猴儿一身泥,第四个猴儿傻嘻嘻。第五个猴儿小心眼儿,第六个猴儿吃东西。第七个猴儿鬼又鬼儿,第八个猴儿巧算计。第九个猴儿笑面虎,第十个猴儿爱着急。”
小郡主听一遍就乐了,也道:“这旗还真是典故。大毛二毛三毛,咱们也念。”
二老爷等人也好笑,指挥各自队里的百姓也念。震天响的“猴儿”声飘扬在城池上方。
“咚咚咚!”
数声鼓仿佛自天边来,把几万人的叫声也打断。城门大开,人还没有出来,无形中有刀剑光扑面而来。
凌甫赞叹道:“好大的气派。”
一行人自城门出来,同时,叠着凌甫的话音,有人咆哮若雷:“闭嘴!都给老子闭嘴!谁说最大的猴儿最气派!你们就算不认字,难道不会看画。这是老子地盘,第十个猴儿最气派!最大的猴子最稀松。”
他要是只说气派,而不说文天,文无忧倒没什么。听到诋毁文天,文无忧一拍马,马术虽不如对方精,但迎上却不成问题。春草跟上,凌甫跟上,小郡主当然也跟上。
人没有到,文无忧已反唇相讥:“最大的猴儿最气派,第十个猴子性子急!”
“是啊,”凌甫和小郡主一起准备声援,对面的话早把他们压住。
“谁说谁说的!谁敢说老子性子急!老子偏说老子气派,老子最气派!”一员老将,头盔下隐约露出花白头发。看上去不管是凌朝还是文天,都只能当他的子侄辈。
文无忧愕然住马,左右找找:“第十个猴儿在哪里?”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会是十几年前的名公子。十几年前,他也过了称为“公子”的年纪。
“就是我!老子燕南威!”
“咝……”吸气声有文无忧,有凌甫,还有小郡主和春草。四双眼睛离掉下来不远:“你你你,”
有一个无意结巴了,后面几个全跟上:“你你你,你是十大公子?”
燕南威狂笑:“想当年,笑死个人!宇文天不自量力,”文无忧嘟了嘴儿。
“他起头,找了个地方论文比剑,定什么名公子。老子刚好在京里,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有不凑这热闹的!京里多少人都想争,苦于找不到地方在哪。老子能找不到?不客气的坐下来,不给一个名公子名头,让他们都好不了。”
凌甫大喘气儿:“我说呢,您要是真的排名上去的,我父亲得多憋屈。”
“你老子是谁!”
“凌朝!排名第八,比你强!”凌甫挺直身子。
“哈哈哈,你看那旗!”燕南威回身指住第八面大旗。凌甫也看,这回认出第八个猴子抱着一颗心在手里,那心上面有好些洞。
凌甫喜欢地道:“九窍玲珑心?”
还没有说多谢,燕南威再次大笑:“那是无数个洞,你爹浑名巧算计,心眼子太多了。哪里是九窍玲珑心!”
“唰”,凌甫亮出兵器:“改过来!听见没有!改成九窍玲珑心。我父亲绰号巧算计,是他对阵计策无穷,几时是心眼子太多了!倒是你,打面旗也损人,你心眼子才太多了!”
燕南威不屑一顾:“小子靠后,跟老子理论得分名次,等我会过第一个小猴子,你这小八再来。”
“小八?”凌甫抓狂:“我在家排第一,我是老大!”
燕南威已不理他,带马到文无忧面前,看上一看,怒道:“你怎么才来!还要我请去!去年你就应该在我这里。花不凡为等你,弃城那天战到最后,为等你重伤,直到今天还睡着呢。你去哪儿乱逛了!不知道等你等的着急吗!”
接下来一刻钟以内,没有一个人插得进去话,这老头儿絮絮叨叨,从“你退了亲,更不应该乱走?难道乱走那姓林的就还要你了,姓林吧?姓王?姓白?姓…。管他姓什么呢,他们家不要你,花不凡也不要他们家。他要你,我也要你啊,你怎么不早早过来呢,你的爹算什么!去年来一封信,就让我收留你。信上一点儿不客气,不恭敬,老子偏就听了,却等你不来……。”
文无忧先是涨红脸,这人一张嘴里把她许了好些家。再就狠狠对峙上,爹爹做什么要对你客气?我为什么要来?我又不知道你们在等。
二老爷期间要插话,没插进去。
凌甫暴吼几声,也没插进去。
大家干瞪眼听着,见燕南威身边的人若无其事,都是习惯模样。
那就等着,他总有住嘴的时候。抢到头一个说话的人还不是凌甫,燕南威身后有人陪笑:“祖父,您认得清这是文家姑娘吗?还有话您没问吧。”
“不用问了,看她小气劲儿,一看就是宇文天的孩子!”
文无忧气结,小郡主尖声抢到一句:“你才小气,就你最小气。”大毛二毛三毛跟着乱点头。
“你是个谁?”燕南威瞪眼。
“我是郡主,我是郡主,我是郡主!”
凌甫掩耳朵:“说一声就行了,你杀鸡呢!”
燕南威瞬间收回眼神,嘟囔道:“这世道郡主不值钱,排我要说的话后面。”
逼近文无忧,威胁十足:“说,第十个猴儿最气派,我让你进城穿好看衣裳,给好吃的。”
文无忧翻个白眼儿:“我已过了三岁。”
“进城,你不喜欢?”燕南威收起三分威胁,换上三分利诱。
“说什么?”文无忧冰着小脸儿。
燕南威一咧嘴:“第十个猴儿……”
“性子急。”
“第一个猴儿,”燕南威随时又要发飚模样。
问题是文无忧也不怕他,跟上的还是:“最气派。”
接下来一番唇枪舌战。
……。
“第十个猴儿”
“性子急。”
“第一个猴儿,”
文无忧紧紧闭上嘴。
……。
“再来再来。”
“第一个猴儿?”
“最气派。”
“第一个猴儿?”
“最气派。”
“第十个……”
“最不讨喜欢!”
……
一老一小狠狠瞪着,一刻钟过去,犹没有服输的意思。
……
没有人敢劝,或者不想劝,比如凌甫,看着燕南威吃亏,巴不得多看会儿。城门内出来一个打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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