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儿子,太皇太后心中软了下来,眼泪又差点儿流下,她强压了泪花,对丘如意循循善诱道:“他是个仁慈的,待人向来为善,群臣百姓谁不赞他!既然如此,你们更该主动舍下这来得不是时候的胎儿以报先帝之仁。你扪心自问,这个胎儿直是先帝崩前才有的吗?我也是做母亲的,知道你舍不得,可他来得不是时候。你强保下他来,你们国公府将来还有何颜面去见恩深意重的先帝?”
丘如意的心漏跳了一拍。
刚开始,卢国公夫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是否留下这个孩子而犹豫。
只是因为她夫妻二人的坚持和外祖一家以人为重的观点,才使得一家人同心协力起来。
但这一点,却万万不能的太皇太后面前承认的。
正如太皇太后所言,若一味怀着忠君的思想,这个孩子是不该留,可是,她本无错,这个孩子更是无辜,她只能依着母亲的本性行~事。
太皇太后行为已然偏激,只要被她捉到一点错处,定会不依不饶的。
丘如意打定主意,刚要开口否认,这时,就有宫人进来禀报:齐郡王会同几位皇室宗亲请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扫向丘如意,脸上绽出冷笑:“我不过叫你进来说句话,看他们紧张的,你到底是安氏媳妇,腹中又是安氏子孙,我还能硬灌你药不成?有道是人走茶凉,先帝才去了几日,这些老家伙们敢逼宫,欺负起我个孤老婆子来。我若真是吕霍之流,怕他们现在就已经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管他天大的事,哀家不见,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到哪一步。”太皇太皇命宫人回去,又对太医道:“给丘氏把脉。”
丘如意知救兵来了,心里着实轻松了一些,却也不敢多言,生恐多说多错,反更惹起太皇太后的怒火,便起身坐于一旁,然后伸腕出来配合太医把脉。
太医搭脉后,起身奏道:“世子夫人胎儿四月有余不足五月。”
太皇太后眼里便如淬了毒一般,狠狠盯着丘如意的腹部。
她的儿子冰冷地躺在棺椁里半个月,她夫妻二人竟然还有心思欢~爱,便是消息传不到,也是罪该万死。
丘如意虽未抬头,却能感觉到太皇太后如冰如雪的目光,便忙上前道:“臣妾历经先帝崩逝,丈夫性命危急,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后又一路奔波,直吐了一个月,消瘦如骨。母体既然受损,腹中胎儿自然也会受影响,比寻常孩子弱些也是有的。也是胎儿虽过了五月,却诊不出之故。”
母体受损,胎儿自比寻常人弱。
太皇太后心痛地闭上眼睛,年轻时的她何其天真,错信父兄,更误将丈夫做良人,才着了他的道,被下了药,虽勉强保下儿子,可儿子贵为一朝天子,终日与药相伴,仍未活到弱冠之年。
刘安争权,祸及她的儿子,这个恨,她终生难消,这个仇她不能不报。无论是刘氏还是安氏,这些人都该死!
只是这个导火索不能是她。刘氏当年可以曾将她当作废棋,现在更会变本加厉,而安氏的仇恨还不够,因为他们还心存希望。
太皇太后咬牙:“哀家姑且信你这一回。”
丘如意大喜,忙叩头:“太皇太后英明。臣妾谢过太皇太后。”
“你用急着谢,你先以你腹中的胎儿起个誓。”
丘如意神情恍惚地看着太皇太后一开一合的嘴,心里茫然一片。
太皇太后怎么能这样做事?她腹中的胎儿,比她的性命都重要,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她怎么可能对着他起那样的毒誓?
“你既然不敢,说明你心里有鬼,既然如此,哀家便宣进他们进来,明明白白地赐下~药来,如此处事,想来连你在内,都说不出个字来。”
丘如意知自己别无选择,含泪机械地一字一句重复着太皇太后的话:“我腹中胎儿怀于先帝崩逝前,如若不真,皇天在上,诸神作证,这个胎儿将来必万箭穿心而亡。”
第二四六章 世诚闯宫
殿外众人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太皇太后的召见。
安世诚尤其着急,生恐自己来得晚了。
前方是阳光照耀下的富丽堂皇的宫殿,看在安世诚的眼里,却恍如阴森的阎罗殿,此时在里面历劫是自己的妻儿。
安世诚恨不能将宫墙盯出个洞来,好让他看到妻子的情形。
明明只隔一道宫墙,却如万丈深渊,遍布荆棘。
安世诚看一眼面前的众位叔伯们,强迫自己安下心来。
这么些王公应该可以给太皇太皇一些压力吧。
既然是他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么他就该保他一世无忧,只要能保得这孩子的性命,除官除爵,他都不在乎。
几位王公一边等待,一边小声劝慰卢国公父子。
也有几个同卢国公府相交不深被齐郡王硬拉着来的,此时也暗自在心里嘀咕。
卢国公府也真是霉运照头,日思夜盼的小孙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这才方有此一劫,也更是卢国公府的劫数。
世间胎死腹中事,或者生出后长不成,人的,也多有发生。
若平日里,卢国公府因意外失去这个不知男女的胎儿,除却亲人的一时伤心,长远看,对卢国公府也没太大影响。
可是一旦卢国公府未出世的小孙儿折在今日,卢国公府不敬先帝之罪也就做实了,还不知太皇太后如何处置卢国公府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一知道孕事,为避嫌疑,自己悄末声儿地处置了,也就不会有今天之事了。
如今胎儿保不住,还连累一家子受惩处,这个孩子真是个来讨债的了。
况且心中坦荡,为何还要偷偷摸,摸的,甚而要避去边关?
岂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难怪太皇太后不肯放过了。
虽然这话儿,也不好当着卢国公父子的面说出来,可卢国公久经世事,哪里还看不出众人心里藏着的这点小心思。
卢国公不怨恨众人有此想法,若这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会理智而冷酷地认为将这个不合时宜的胎儿落下,才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不只他,府里众人皆明白这个道理。
他初听消息时,心里也是先涌上欢喜,妻子亦是先开心后又才有了悲恸,他也看到儿子眼中实实在在的喜悦,更看到儿媳眼中欢喜地带着的祈求,所以这事才一拖再拖,虽尚未与孩子谋面,可在同一个府里生活多半月,已当他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便再也狠不下心来硬除了他去。
因为他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
本朝国孝期间产子,并不少见,毕竟没人能预测皇帝会崩于何时,因为安氏一族子息不丰,上头也多欣慰安氏再添新丁。
当然,国孝期内有孕,是万万不能姑息的。
儿子的为人以及对先帝的赤城,上头岂会不知,儿子是做不出不敬先帝之事?
他们家之所以对此事藏头露尾的,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行,事偏激?
安氏宗族是有人为全大局,虽是先帝崩逝前怀的胎儿,也仍私自落下胎,可那都是妾侍丫头们怀的,将来也不过是个庶子,哪里能同他国公府里的嫡子长孙相提并论。
卢国公不由掩面泪涕:“说来说去,都是我没有本事,本是喜事一桩,却弄成见不得人的模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到底是姓刘的,而皇上又太小了,指望不上。可笑,到头来,仍然保不住。若先帝还在,该有多好。他当年不过才八,九岁,便知维护安氏宗族。罢了,护不住自家的骨肉,也怨不得别人,是那孩子没福。”
齐郡王苍白了脸,上前给了卢国公一巴掌,喝道:“你发什么噫症?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大放蹶词。”
卢国公吃这一掌,不由打了个激灵,他想到能踢腿能打拳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心中痛极,不提防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想到方才自己口里所言,直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得齐郡王的当头捧喝,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真要细究出来,句句诛心。
众王公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卢国公竟还能胆大如此,皇宫大内就敢说这些话。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况且卢国公的话虽大逆不道,却未尝不是众安氏宗亲心里话。
不然当日,也不会宁可辜负先帝厚恩,也要舍小皇子而另令立他人为帝。
可惜北地一战,无暇商议立谁人为好,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安民心,平复战乱,匆促中只得依了太皇太后,立了小皇子为帝。
如今小皇子不足半岁,如今这天下便是刘氏一族的天下,安氏宗族倒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今天是卢国公倒霉,明日倒霉的又是谁?
众王公兔死狐悲中,又生恐惧:北地已被刘氏收入囊中,眼看刘氏日渐坐大,万一再起了图谋安氏江山的心,安氏众人哪里还有活路。
众人沉默下来,里面的侍者也正好走了出来。
卢国公父子忙提起精神,带众人迎上前去。
哪在,侍者口内却吐出句让人寒心的话:“太皇太后谁也不见。”
安世诚的心便沉了下去。
卢国公也不由闭了眼,口内喃道:“这都是命。”
众王公知今日事不能善了,心也更加的凄凄起来。
既进不得宫,便是众王公皆舌烂莲花,此时也无用武之地了,便劝卢国公父子道:“你说的对,这是他的命,你们也尽力了,一切都是天命吧。”
安世诚不认命,他的孩子是那样的调皮可爱,绝不是短命的人。
他握紧拳头,红着眼,恳求侍者道:“请大人再帮着通传一声,臣请求面见太皇太后,臣要自辩。”
众人叹息,这不过是做白用功罢了,太皇太后决定要做的事,谁能改了她的主意。
侍者也面无表情,木然看着安世诚,眼里含,着些怜悯以及少许的轻视,身子仍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安世诚暗叹一声,不再废话,直接伸手将侍者往后一扯,就要往前闯去。
众人没想到安世诚会如此动作,俱傻在那里,倒是那侍者反应快,大叫:“大胆,擅闯宫者死”。
第二四七章 一场误会
卢国公才恍过神来,急步上前,一把拖住儿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死一个还不够吗?”
安世诚深吸一口气:“父亲只管放心,死不了的。儿子手无寸铁,便是闯进去,大不了丢官罢职,贬为庶民,又或者再次被拘禁。从前父辈们能过的日子,儿子也过得。”
卢国公意动,叹口气,松了手。
有素来与之交好的,见状,忙忙劝道:“孩子犯傻,你也跟着犯起傻来。一时冲动,后悔莫急。这是你府上第一个孩子,格外心疼也是常情,若他有知,也定不愿因他而累及全家。今日就此罢了,只当为这孩子积福了。况且这个孩子去了,你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就是为了那些孩子着想,也该行,事冷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拘禁的日子很好过么。”
安世诚强压回泪意,咬紧牙关,叹道:“叔父说的极是,还会有其他孩子的,既然是‘其他’,那便不是眼前的这个了。我安世诚的子孙,可以为了荣华富贵使尽手段,却绝不能拿手足的性命来换取。”
卢国公却一把抱住儿子,两行浊泪流了下来,痛哭起来:“儿啊,认命吧。”
原来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禁卫军已在门前罗列,若敢上前一步,刀剑立时便招呼到身上去了,哪还有机会面见太后。
安世诚也知自己错失良机,再无机会闯进宫去救妻儿,身子一松,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亦随之崩落在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梁王脸上动容,深叹一口气,上前一步,走到安世诚的前面,一撩袍子也跪身在地,对内侍请求道:“请大人帮着通传一声:我要见皇嫂一面。”
侍者不由迟疑起来。
梁王这些年比之卢国公等人还要低调,却没有人敢小瞧他一眼。
比如,无论哪个王公,即便是最得太皇太皇看重的齐郡王,谁见她,不恭恭敬敬地道一句“太后娘娘”,现在则是“太皇太皇”,也只有梁王这些年来,能有这个脸面可以叫一声“皇嫂”。
论和皇帝的血缘,梁王比大多数的宗室要亲近,论战功,梁王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安氏的天下,倒有一多半乃是他打下的,他一人之力,足以顶刘太师父子,故先皇在时,极为宠信梁王,梁王也得以权势赫赫,荣耀无比。
也正是这个原因,梁王招了刘氏一族的眼,被处处针对,后来先皇没了,梁王便龟缩起来。为避祸,手中兵权几乎尽数散去,自己也鲜少在朝中发言,若非他今日排众而出,安氏众人险些都忘了他本非猫而是虎了。
“罢了,皇嫂若不想见臣弟,就请听臣弟一言。”梁王也不愿难为内侍,便请内侍代言,义正言辞道:“我安氏一族子息本就不丰,当年险些破国时,又折损多半,如今不过区区几家,皇兄每每提起,皆心中唏嘘。先帝秉承父志,更是贴心庇护安氏一族。当日先帝在时,便极力称赞安世诚,先帝一向圣明,臣弟愚钝,便信安世诚一定是至纯至忠之人,必不会做失礼于先帝之事,如此,他妻子腹中胎儿便是无辜,既然无辜,想来先帝也厚看到此子能存活于世。故臣弟恳请皇嫂顺应先帝之意,以让安氏子息繁茂。”
梁王言罢,郑重叩一响头。
安世诚感激地看向梁王,卢国公也上前一步,跪在旁边。
齐郡王众王公却踌躇起来。
他们佩服梁王,果然是战争上历练出来的,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了铮铮铁骨。
只是他们若真随了梁王一同跪去,倒真成了逼宫之势。
逼得急了,太皇太后发作起来,众人得不了好。
若是不跪,显又有负卢国公当时的恳意哀求。
侍者也是一脸的为难。
太皇太后既然已经说了不见,他再凑上前去回禀,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若是不理不睬,得罪了众人事小,万一传话不及时,误了事情,太皇太后转过头来治了他的罪,他岂不是冤得很。
罢,伸头缩头都躲不过这一刀去,他还不如做点好事呢。
侍者转身从刀剑阵里走过,眼睛不由一亮,大声喊道:“小的见过世子夫人。”
安世诚闻言,立马起了身,往前一步,虽刀剑架在脸前,仍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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