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如意的反应,本在苏嬷嬷的意料之中,只见她不慌不忙问丘如意道:“方才院中众奴仆来跪拜少夫人时,想来您也注意到基本上都是咱们带来的人,只除了那三个粗使的婆子。”
丘如意仍然不明所以,偏自己在这里闷着,那里苏嬷嬷却不紧不慢地卖关子,心中便有些动了气。
丘如意慢慢喝了口水,见苏嬷嬷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蹙起眉来,声音便带了点火气出来:“嬷嬷有话请尽管说,我年轻经的事情少,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你既然是我的陪嫁嬷嬷,一些事情上,需要嬷嬷替我多长长眼,有什么话当说则说,用不着这么小心客气,倒显得你我生分。”
苏嬷嬷脸上略僵了一下,转眼又一脸的恭敬,她倒真不是有意在丘如意跟前倚老卖老。
但凡做主子的,自然认为自己比下人们聪明百倍千倍,苏嬷嬷不过是本着几十年的经验。行事谨慎些罢了,想着丘如意有想不到的,她便慢慢引导着让主子明白,倒是忽略了丘如意的急脾气了。
苏嬷嬷忙陪笑道:“少夫人如此相待老奴,老奴实在受宠若惊,不消少夫人提点,老奴也自会全心全意为少夫人打算的。”
丘如意不做声。杏儿也已经不耐烦了。说道:“嬷嬷红口白牙地表忠心,倒不如直接把你看出的事情说个明白,不让少夫人着急上火才是正经。”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苏嬷嬷神色不变,转头对丘如意笑道:“小姐息怒,是老奴滤事不周。”
丘如意心头的火气已经消了下去。
苏嬷嬷毕竟是半路上跟着自己,不如杏儿等人熟悉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她又是个老道的,主子不提。哪有仆从滔滔不绝教主子做事的。
倒是杏儿二人向来颇是尊重苏嬷嬷,没想到今天倒和苏嬷嬷呛起声来,果然是有其中必有其仆,一个两个跟着自己。也都变成急躁莽撞的性子了。
丘如意笑道:“嬷嬷做事稳妥的很,倒是我性急了些。有什么话,就请直接说吧。”
苏嬷嬷再不敢卖关子了。忙道:“请少夫人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咱们家大爷二爷娶妻,院里除了两个看门的婆子。其余丫头婆子全是新人带来的,爷们跟前一个使的可心的下人也没有,您与咱们家夫人可完全放心?”
丘如意闻言不由低下头来。
苏嬷嬷又道:“咱们家的两位少夫人倒是一等一温柔体贴的,只是新嫁娘到底面皮儿薄,对爷们照顾不到,也是常情。她们带来的丫头婆子,倒是殷勤的很,但到底初来乍到,哪里知道爷们的脾性,爷们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丘如意抬头笑道:“嬷嬷说的的确有道理,不过,这两者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咱们爷院里一直都没有随身服侍的丫头婆子,故现在这个情形,也不算奇怪。”
苏嬷嬷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婆媳终归是婆媳,少有能容得儿媳在儿子院里只手遮天。便不是现在,将来夫人也定会派人过来的,既然如此,少夫人何不顺势而为,这几日细心在夫人处挑拣,总好过来个不知底细难缠的来。”
丘如意知道这不是自己由着性子躲着就能解决的,不由揉了眉,道:“也罢,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有点倦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苏嬷嬷三人忙上前服侍,临走时,苏嬷嬷又特地叮嘱道:“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少夫人只管细细考虑,奴婢也会尽力打听,只是还请少夫人暂时不要向公子爷讨主意。”
丘如意虽点头,心内却有些不以为然。
未嫁前,苏嬷嬷等人没少给自己灌输新婚夫妻相处之道。
虽说女子该柔弱温顺,这样才能更好地获得丈夫的怜惜,但若一味的柔弱率真,心无丘壑,新鲜劲儿过去后,就不免让丈夫心生轻视。
所以最好以柔克刚,自己既要柔中带刚,却又不可太刚强,免得让丈夫失了男儿脸面,反将他推到狐媚子怀中。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针对不同的对象,也只能自己反复衡量取舍了。等到双方经过试探磨合,取得最佳相处模式,大家也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丘如意听了这些,就觉得头大,心中暗道侥幸。
幸好嫁给了安世诚,自己可没少在他跟前出丑,自己什么脾性,估计他也了解几分,倒不用自己在他跟前扭捏作态了。
不过,虽然目前她夫妻二人相处还算和顺,安世诚也颇是回护她,丘如意倒还真挺在意和婆母关系的。
能得婆母欢心,家宅和美,不仅自己的日子过得顺畅,娘家也会因为自己的贤名而面上增光,怎么看,都该好好下一番心思的。
苏嬷嬷看着丘如意深思的神情,知道已经劝到她心坎上了,便放心地悄悄退下,刚把门轻轻带上,转身便见杏儿和楚儿二人冲她打手势。
苏嬷嬷略一思忖,便心中了然,悄没声地随二婢走到一旁。
果见杏儿低声质问道:“嬷嬷说新婚期间心情甜美是夫妻感情培养的关键,有事半功倍的奇效。所以要让小姐心无旁骛,尽情享受新婚喜乐,以便早早取得姑爷的爱敬,夫妻和美。我们这才同意嬷嬷的主意,帮着瞒下了那事,为何嬷嬷今日反而要让小姐忧愁?”
苏嬷嬷闻言,淡淡笑道:“那事,只会让小姐心中猜疑不定,甚至愤懑迁怒于姑爷,反中了他人奸计。今日之事,却是未雨绸缪,以便将来夫妻婆媳相得,这两件事岂可相提并论。”
杏儿和楚儿相视一眼,虽心中不服,却也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苏嬷嬷。
苏嬷嬷又道:“我虽不如你们和小姐自小的情分,却也知恩图报,不会害了小姐的。况且,我还指望跟着小姐过完残生呢,便是为了我自己,也会处处维护小姐的。”
杏儿二人听了,觉得苏嬷嬷所言不差,况且她们向来信服于氏的眼光,只得道:“你知道就好。”
楚儿向来胆小,此时不由叹道:“自从瞒下那事来,我都不敢看小姐的眼睛了,一天到晚心跳得厉害,倒不是怕这事闹出来,咱们受责罚,就怕咱们自作主张,也不知这事到底是错是对,可别反害了小姐。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鬼迷心窍伸了手……”
苏嬷嬷忙道:“你休要担心受怕,事情已然这样了。我看准了,那个若兰小姐向来不是个好东西……”
一语未了,便听门口婆子道:“大公子回来了。”
苏嬷嬷忙住了口,带着丫头婆子迎上前去,笑道:“大公子回来了。少夫人乏了正休息呢。”
安世诚点头,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丘如意方才不过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到动静便下了床,正要掀帘子,不想安世态自己已挑帘进了房间,二人走了个满怀,丘如意顿时就红了脸,慌忙闪开,又拿眼往外屋看去。
看见丫头婆子没有跟进房来伺候,丘如意心中顿时松一口气。
若是被外人瞧见,真怕被人误会自己轻浮不端庄,婚前名声已然那样了,这婚后若是再被人诟病失了妇德,不仅有愧婆家,更是无颜面见丘氏祖先了。
丘如意又转念一想,倒是自己想多了,这院里皆是自己的人,了解自己的秉性,断不会以为自己大白天的就对夫婿投怀送抱。
就是不知道,安世诚会不会误会呢?他可是极为不满自己的举止行为的。
丘如意想到这里,脸上红霞顿消,斟了一碗茶,送到安世诚跟前,问道:“夫君怎么这时过来了,不是约好晚饭时分再一同向父母请安的吗?”
安世诚方才因与妻子撞了个满怀,正不自在,此刻听了丘如意的问话,越发无法自处起来。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会在新婚第二天,就能舍下娇妻,独自在书房一心一意地读书呢?
所以安世诚在书房心猿意马半日,不由自主地扔下书,挪了双腿来到妻子跟前。
如今见问,安世诚轻咳一声,勉强找了个理由:“我看你独自回来时,好似心情不郁,似乎在生我的气,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丘如意闻言,笑道:“你看错了吧,我心情好的很。”
安世诚笑道:“你休要否认。奴仆拜见新人,新郎理应相陪,偏我却跑到书房读书,你岂有不生气之理,况且你又不是那柔顺忍让之人。”
第一七九章 吐露衷肠
丘如意不由冷了脸,轻哼一声,看着安世诚认真说道:“你果然是读书读呆了。你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为何还要那样做?虽然我当时的确实心情很好,但此时却因为你的明知故犯,心情糟透了。你自诩了解我,我倒觉得你行事处处不合时宜,竟似存心让你我夫妻失和,实在让人费解。除了说你读书读傻了,还真不知你这样处心积虑,为的是哪般。”
安世诚见状,忙摇头笑道:“我既然是个读书人,岂有不知修身齐家之理,你休要多想。我那么做,不过是想考验磨练你一下罢了。”
丘如意闻言,心头又升了点火气出来:“考验磨练?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我通过与否,你又能怎样?是给我请个诰命,还是一纸休书送我回丘家。”
安世诚忙道:“看你又着急上火了不是?概因你性情一向急燥莽撞,规矩上也有些瑕疵,你我从前种种冲突,多是因此而来。从前你是丘氏女,我自不必伸手管教。如今你是安家妇,我便有教导训责之职,总要让你言行举止有法,免受他人诟病。”
看着安世诚一本正经地模样,丘如意只觉得好笑至极:“我这性子养了十几年,已经深入骨髓,任你如何磨练,都不会有大改变的,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我也不觉得我的性情行动有何不妥,相反,我还觉得因为我的脾性,这些年过得极舒畅呢。”
安世诚摇头:“你说这话,真是强词夺理了。这些年,我前前后后进出顺阳城无数次,你的风评,我早在前几年就了如指掌了,何必在这里给自己贴金。”
丘如意冷笑:“你真是有心了。 既然如此不满意我,当日为何还要上门求亲,何不别寻入你法眼的人儿?”
安世诚想了一下。道:“因为我知道你本性纯良,只要我用心,总能将你教化过来,成为人人颂扬的贤德人。也让那些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开开眼。”
丘如意微扬了头,傲然道:“用不着,本小姐一直过得舒坦,还真不稀罕这个虚名。哦,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世人诟病背信弃义,于是为了点子虚名,虽然心中不喜,却为了迎合世人,硬捏了鼻子认下这门亲事,如今却又要我也违了本性去迎合。要我说,你这是何苦。说来说去,还是你为人虚伪,才给自己找了麻烦:我的性子是不会改的,太后赐婚。你又不能休妻,唉,摊上这样一位夫人,我都替你头疼。”
安世诚闻言,苦笑:“我不过是想磨一下你急躁莽撞的性子,你怎么就天马行空地想到休妻了呢?我安世诚不会休妻的,虽然你性情举止多有不妥,却也是我多年考察精心选中的妻子,你自有你的好处,那些人云亦云的庸夫俗子哪里会晓的。”
丘如意闻言。心中虽仍有气,但得到丈夫亲口认可,且听这番言语,再思及当日琼花之言。安世诚竟是老早就对自己上了心,想到这里,丘如意的心头泛起丝丝甜意,面上抑制不住地带了些笑容出来。
安世诚没想到自己情急中竟诉了衷肠,此前还是隐晦表达,此时却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心底的筹码大白于人前,心头多少有些硬不起来,又见丘如意脸带得色,越发腿软嘴软,红着脸坐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偏丘如意还蹬鼻子上脸,轻声笑问:“夫君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世人不知晓的好处,为妻自己竟然也不知道呢,还请夫君告之一二。”
安世诚脸上红色又加深了,他忙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虽瑕不掩瑜,但世人多是有眼无珠的,若真要得到世人尊重,还得需要你定下心来磨练一番才成。”
丘如意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如今见安世诚忸怩,便也敛了锋芒,温声笑道:“夫君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虽不在乎那些虚名,丘家和国公府却是在意名声的,若真有法子,我岂不愿意做个能给婆家娘家脸面增光的人?只是天不遂人愿罢了,未嫁前家族里的一些龌龊事不提也罢,今后,我若真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夫君多多提点。”
安世诚忙道:“那是自然,你我夫妻同体,休戚与共,相扶一生。”
丘如意闻言,敛了笑容,冷笑道:“你说的倒好听,可还不是背地里给我下套,让我出丑,还讲什么夫妻情分,竟是与仇敌无二了。”
安世诚惊讶:“何来此言?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丘如意走到安世诚的面前,咬牙道:“并没有误会,而是事实确凿。你是故意不陪我来院里受仆从们拜会的,是也不是?”
安世诚点头,丘如意不等他开口,紧接着说道:“这就是了。你明知道我冲动易怒,还故意如此为之,若我当时就动了气,闹将起来,免不了丢人现眼,成了全府的笑柄,甚至传出去,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堂堂卢国公府的少夫人不仅当众与夫君吵闹,竟上不得台面到胆怯接受自己院里三个粗使婆子的拜会地步。”
安世诚忙忙站起身,对着丘如意解释道:“你真是听见风儿就是雨,净在那里胡思乱想。我只不过是想试探你一下,怎会让你真个出丑?我了解你,你并不是如顺阳城里所传的那般不堪,最多沉着脸说几句冷话,绝不会仅因为这点小事,真和我吵闹起来,因为你骨子里满是你百年丘氏女儿的骄傲。况且,当时你我身边伺候的,皆是你的心腹,便真有不妥,也定不会传出去的,再则,这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断不会和你吵闹起来的。”
丘如意叹道:“读书人是不是都这般的能言善辩,听你一席话,我竟一点火气也没了。只是,究根论底起来,你在此事上,终究是给自己妻子下了套,而不是坦诚以陈。”
丘如意又道:“我知道夫君虽口口声声说我自有我的好处,却仍耿耿于怀我所谓的‘刁蛮任性’、‘冲动莽撞’,在你眼中,必是瑜遮掩不住暇的,不然你也不会每每见我一次,就叨叨一次,碎嘴婆子一样。”
安世诚正欲请丘如意落座,闻言,脸上一僵,待要解释,却无法反驳丘如意之言,不由呆立在那里。
丘如意坐直了身子,看着安世诚说道:“我一直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名声不雅,却自问无愧于心,被人那般诽谤,却从不妄自菲薄,亦不随意轻视嘲笑于人,皆因知道自己亦有可取之处,他人亦有让人崇敬处。倒是总对我挑三拣四的夫君你,可知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迂腐执拗不合时宜的书呆子?但在我看来,你却是一个为人方正知上进的好男儿,那些靠着祖荫的无所事事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拍马也赶不上你的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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