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道:“师傅,你眼睛还未完全恢复,就先回屋歇着吧,问道是防身的兵器也是利器,小心看不见被剑锋伤了手,这种事以后就让弟子为您代劳吧。”
连幼薇把问道搁置石桌上,淡道:“也好,问道有灵,见了血总是要多擦几遍的,否则日后难以驾驭。”
云霁顺势坐了下来,拿起旁边的鹿皮细心的擦拭起来。
这问道本身蹭亮,浑身镀着白芒的精光,当真是锋利无比,如被这问道一剑刺穿,在快速抽出,那伤口是不是不会见血?望着这问道,云霁思绪陷入了沉思。
“阿霁。”连幼薇喊了一声,未听见云霁回应,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声调又高了一分:“阿霁。”
云霁望着这剑愣了神,才反应道:“弟子在。”
连幼薇松了一口气,沉思一刻,半响也未有话语,只是端坐在旁。
云霁直愣愣的望着她,被布绸缠过的双眼,一张脸毫无表情。
师傅的脸那么冷,师傅的神情好像在天边那么远。她端坐在那里,好像有那么一丝的无助,又好像此刻就是一尊佛像,高高在上,芒光万丈,令人不可逼视。
云霁的心居然发了一丝痛,屏住胸腔中那股狂烈的跃动与根本杂乱无章的呼吸,他竟鬼使神差伸手自己的右手想要触摸到眼前这尊神像的脸,师傅的脸到底是冷的,是温的,是虚假的,还是不切实际的?
“你在干什么!”云霁的手停在半空,心中对自己喊道。
陡然迅速抽回手,平下了心中紊乱的气息,泄了一丝气,低头把视线重新放回到问道上。
“阿霁,我一直未曾问你,后来那李平是怎么伏的法。”连幼薇想了良久,开口一问便把云霁的思维带了回来。
云霁顿时慌了神,神情踌躇,轻声支吾道:“后来......白师伯来了。”
连幼薇点了头,便听见身后传来温润的声响。
“阿薇,你可好些。”
连幼薇一听,毫无表情的脸瞬间像冰川化了下来,虽被蒙着双眼,却朝那道声源处一丝不差的转了身:“师兄,你来了。”
云霁赶忙起身,对俞祈元弯身颔首道:“俞师伯。”
俞祈元温笑着点头示意,顺势在一旁坐下,转向连幼薇:“还未感谢你替我照护念瑾。”
“师兄不必客气,到是阿薇的错,师兄把门下弟子交于我看护,却让他受了伤。”
“你的眼睛可好些?”
“好多了,在屋中已经稍微能看见些,只是想出来透透风,眼下还见不得强光,所以才搭了这白绸,师兄不必挂怀。”说完转而对云霁道:“阿霁,去把我屋里的那坛子竹叶青拿来。”
云霁知道连幼薇喜酒,可眼下着实不合时宜,刚想劝阻,俞祈元倒先开了口:“阿薇现在有伤在身,不便饮酒。”
连幼薇摇摇头,唇角微微上扬:“给师兄的,这酒藏了许多年,我闻着酒香也算解渴了。”说完挪过头,那唇角上扬的线条又慢慢平了下去,说道:“阿霁,你去取吧。”
云霁迟疑片刻,转身去她房里取酒,刚取完出门就撞上了端着几碟子坚果的薛丁丁,问道:“师姐拿这些是给师傅他们端过去的么?我也得去把酒给他们送过去。”
薛丁丁笑得甜,点点头,便随在云霁身后一并向竹林走去。
送完东西,两人就靠在不远处槐树下望向竹林旁的连幼薇与俞祈元。
杵了一刻,薛丁丁神色异样,猛地突然来一句:“阿霁,你看师傅与俞师伯般配么?”
云霁望向竹林旁的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把目光锁在竹林旁的连幼薇身上,看她对着俞祈元,嘴角时而上扬起......他忽然抓住其中一幕,便深深的定格在了心中。
这一画定心,不知怎么,忽而,他心中升起一片迷雾般的漫茫,即使自己板直着身子,这种感觉却好似神识也被抽离。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原来师傅不是天生苦情,只是她的笑从来不是为你而已。
一丝清风吹来,不知是否偷走了他心中所藏的欢愉与打破了他隐隐期望。继而,云霁胸腔中竟升起丝丝无法预知且无能为力的难过。
云霁微微低了头,收了收心,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只听薛丁丁又开口,道:“我觉得师傅喜欢俞师伯。”
第30章 鸿沟
云霁猛然抬头,心中咯噔一响,又缓缓低了下颚,轻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薛丁丁笑的甜:“因为我也是女人啊,再说你我入门那么久,可曾见师傅对我们笑过?”
云霁想想还真是如此,师傅......真的从未对他笑过。
再度望向竹林旁的二人,他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心情,接问道:“那俞师伯......也喜欢师傅么?”
薛丁丁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还有一位叫安宴宴的师叔你可知道?虽然我也未曾见过。但听别门弟子说,那安师叔可撑的上穹苍派第一绝色,安师叔又为俞师伯受了重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被俞师伯接来了咱们岳凌峰,现在就在俞师伯的落月阁养伤呢。俞师伯对安师叔可上心,除了正事,日夜不停歇的照料,听说一日三餐都是对着躺着的安师叔用的。”
云霁心下一沉,他很快明白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匆忙打断薛丁丁的话:“上次师傅交与师姐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薛丁丁点点头:“有些地方还不通,等师傅眼睛好了点拨点拨我就好了。”
云霁垂下头,再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只看远处俞祈元朝他们招手,喊道:“来。”
云霁和薛丁丁走了过去,俞祈元开口道:“起风了,丁丁扶你师傅回屋歇着去吧。”
薛丁丁点点头,就把连幼薇搀远了。
云霁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站在原处久也未动,俞祈元见他杵在一旁似有心事,问道:“阿霁,可还有事?”
云霁回过神,忽然直问道:“俞师伯,魔族真的那么罪不可恕么?”
俞祈元一愣,手持杯酒愣在原处,掩下一些错然,温润一笑:“阿霁为何有此一问?”
“那日在槐阳镇碰见了几个南疆的魔人,其中有些人只是较为顽劣,也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俞祈元缓下了心,把手中的酒一口推送道唇间,咽至喉中吞入腹中,方道:“魔族中也有性情至烈用情执念之辈,人族也会有道德沦丧宵小歹恶之徒。等你真正长大了,见识这世间许多的尘土,开阔了眼界,才会明白这其间种种的无奈。”
“那八千年前,十四年前,魔族的两次歼灭,全是因为这世间的无奈么?还是魔族就真的罪无可恕。”
俞祈元不急回答,给自己重新添了一杯酒,猛然灌下。因心中清明,唇角从而勾起一丝自嘲,双目中却满是无奈。
他清晰回忆十四年前夜梵山一役,他们在密室之中的一幕幕,云霁的生母雪姬、安宴宴一心想留住尚在襁褓中的云霁那条稚嫩的生命、还有安宴宴口口声声不耻,却不愿道出的攻伐夜梵山的理由。
俞祈元心中嗤鼻一笑,攻伐夜梵山的原由?其实无非就是修仙界众多元老,都察觉到时过不久便要飞升渡劫,而魔尊斯干实力太过强大,且修仙界后代青黄不接。届时若这些元老一旦成仙,便不能干涉世间之事以免破坏凡尘气运。为制衡三界,只得在这些元老飞升之前先下手为强,以免魔族独大。
也就是说,他们与魔族开战的原由,不过如此,而非魔尊斯干跋扈,魔族罪恶滔天。
虽说魔族中人无端残害不少百姓的不在少数,为了加快炼制魔功吸取人类精元,甚至魔族之间黑吃黑互相残杀,这也是为什么魔族修炼要比人类快之又快十倍甚至百倍的原由。
可夜梵山一战的由来,若光凭修仙界此举。
那么谁是恶?谁是善?
俞祈元时常在想,这世间万物,不管人魔,皆是生灵。他们的命是命,凡人的命是的命,但魔族也有善行之人,难道许多无辜的魔人的性命,就可以被用来当做权衡他们与凡人性命利弊的一种物件么?这也是他当年愿意冒天下之大不违,放纵自己,答应留住云霁性命的原由。
但俞祈元如今,只得苦笑摇摇头道:“生存之战,从来无关正义。”
第31章 盛怒
连过两日,连幼薇的眼睛已经彻底好转,刚摘下布绸,兴致颇好的出了门。
薛丁丁还在念叨怎么忽然今天不作美,翩翩下起来雨。
刚念完就看见连幼薇也不撑伞,浑身罩满霜气,脸沉的骇人,急急的从雨中冲步走来。
连幼薇看见薛丁丁,沉喝道:“让阿霁过来!”
薛丁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个激灵,瞧见连幼薇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哆嗦去找了云霁便叮嘱道:“师父不知为何突然暴怒,阿霁你要小心的说话。”
云霁也是一头雾水,心里百般猜测,就看见连幼薇脸色铁青,站在堂中喝道:“跪下!”
连幼薇语调根本不似平时,云霁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火,只是恭敬的跪了下去。
他刚跪的规矩,连幼薇便沉道:“我且问你,那李平是被谁所杀?”
云霁心中顿时惶恐,知道事情也瞒不住,想来定是师傅从白占元那里回来的,吸了口凉气,埋着头轻声回道:“是弟子。”
“那你为何要折磨他至此?”
云霁不敢接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当时自己身体里爆发了魔性,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么?
“你很好!”连幼薇一字一句,每个从口齿间流露出的字,仿佛带着千斤一样的重担压在云霁身上:“李平犯事,拿了他自有官衙来审,再不济你一剑毙了他的命,为何......为何你要手段如此阴冷毒辣!”
云霁一丝不动跪着,额间伏向地面,任凭心中恐慌越结越深,许久,只得轻声道:“师傅,我错了。”
连幼薇嘴角似有蔑笑,又一字一句:“你错了?抽臂!断颅!你白师伯原想拾那李平元神镇压净化,却连一丝魂魄都找不到,你说你错了!”
云霁在也不敢做声,只管埋头伏地,心中咣当咣当的不安升至脑间。
连幼薇喝道:“你到底是什么邪门歪道妖魔鬼怪!”
云霁猛然抬头,心仿佛被猛烈的撞击了下疼的说不出话。
邪门歪道妖魔鬼怪!难道师傅就这么恨魔族入骨么?他失了魂,眼中夹杂起乞求,嘴里喃念道:“师傅......”
“你说!你何时变得如此凶残,还是......”连幼薇双眼不知何时布上些血丝,微颤的嘴角不断牵动着下颚,顿了顿,满口的凄楚与自嘲:“还是这原本就是你的本性......”
云霁满眼的哀求,趴在地面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视为神的人,疯狂质问着自己。
她的一字一句,此刻就像撕扯着自己身上每一处神经血管,割自己的肉,捥自己的心。
连幼薇向他走进两步,声色愈沉栗,字字诛心:“云霁,你记住!我是你师傅,你若有难,我可以身护你,若你滥杀,我便除你!”
她说完伸手决然一挥,化作一股疾风,这股风卷起云霁匍匐的身子重重摔跌出堂中,摔至庭里,那狂风又卷着厚重的堂门,“砰”的一声紧闭上。
这就像一场噩梦一般,一切来得太过猛烈。云霁仿佛被那关门的巨响声,阻断隔绝了余生一切憧憬,一切希望。
他缓缓爬起心如死灰,望着那扇冰冷紧闭的堂门,脸上只有木然的绝望。连幼薇的一字一语还在他的耳边萦绕,那么冰冷决绝。
云霁口中只能喃喃念着:“师傅......”
雨越下越大,大颗的雨珠摔打在云霁身上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珠。他只是跪着,脸色惨白一片,喃喃呆滞的望向那紧闭的堂门,雨中的双眼也不肯眨一下。
右耳时常有异动,一团青烟随时在耳旁愤怒喷滚,云霁失了多余的精神,万念俱灰道:“回去。”
那股青烟想也无趣才安分的折了回去。
雨下了又停,连续整整七日。
薛丁丁劝了多次,云霁仍是跪着不说话,不起身,送来的膳食也丝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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