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在一个文件夹里,少说有上百个,看到的瞬间楚爱甜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从第一个开始,连续五六个都是杂音又重、又只能听清断断续续的人声。
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楚爱甜拿了随身带的笔和本子,把听到的信息一一记录,准备全结束了再来考虑整合的问题。
“滋滋——我说了就这一次,我得去。找到就带回来……到时候很好申报,与这事相关人……滋滋……的安危,我认为上头会……滋滋……考虑的。”
这个声音是林渊的,坚定而缓慢。
“滋———那你他妈就自己去吧!我们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掉队你以后也别回来了!”
这是个烟嗓,低沉中带着几分焦躁和怒火。
楚爱甜刚在心里为它加了个陌生的tag,忽然意识到什么。
或许是——
她正在仔细听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三百个字,将事情简单的概括出来。
楚爱甜眼眸微垂,看着吴子行递过来的那张纸,突然伸手将纸张摁在桌子上,轻声道:“我会自己听完的,谢谢。”
录音很多,但除了刚开始的六七个,其他都没有电流的异响,都是正常录音,只是有很多对话发生在不同的人之间。
大方向上,跟吴子行给她写的事没有出入。
一次常规边境任务,林渊在把线人择出去时,被对方拜托了一件事:带回他的妻子孩子。他已经身处那村子里近十年,他的大儿子十二岁,女儿九岁。
他把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地图塞给林渊,恳求他这件事。
但已经到了该撤离的时间。吴子行和他同期入伍,两人一路走到了顶尖的特种部队里,交情比普通战友更要甚过许多,这次带队是他负责,他不想出差错,也不想林渊触线犯规。
但林渊坚持,说他前一晚观察过了,知道他们三个人在哪里,给他一个半小时就足够。
吴子行权衡之下,咬牙答应了。
队里其他人甚至跟吴子行表示,只要林渊四十分钟出不来,他们也会潜进去帮忙。
吴子行差点没气晕,但不过半小时,林渊就背着一个,牵着一个,从草垛后面神不知鬼不觉的绕了过来,旁边还带着个步履急切的女人。
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林渊放下他们就又要离开,有个战友忙问他怎么回事,林渊笑笑,说还有一个,父亲没报全。
被留在另一个屋子里的,是那线人的小儿子,只是……并非由他妻子所生。
吴子行准备把他捆起来的当口,林渊忽然道,我应该还有一个小时,这是你说的。
“而且,这孩子说他要弟弟,要弟弟。”林渊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恍惚,“大人之间的事,何必波及到孩子。救这个,不救那个。要在毒枭手里活下来了,他该怎么办?要是活不下来了……我怎么办?”
所以他又潜入了一次村落里。只是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顺利出来。
吴子行后来也跟了进去,让其他人带着林渊救出来的人先走。
最后,吴子行被战友们在最后一刻救了出来。已经打草惊蛇,剿灭行动也不得不提前。
只是比指挥部想象的要简单很多,出奇的顺利。
在村落的隐藏地下室里,有训练过的贩毒人员,他们中间有个代号叫ZX的,是集团里的核心人物之一,为人狡诈聪明,且比起其他二半吊子,他在缅甸曾做过反叛军,武器、人员排布都是他来指挥。
但极难搞的ZX在大部队到来时,已经身亡。
武器库也炸了个干净。
“一切都挺好的,但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队员的牺牲。不过,没有付出也就没有收获,小吴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处分就从轻吧。”
何止从轻,荣誉有,奖励也有。
但吴子行不可能再待下去,直接申请了退伍。
……他有无数的后悔,在梦里遇到过的噩梦,辗转反侧折磨过他的梦,最后成了真。
吴子行比谁都清楚,什么权衡之下,咬牙答应,都是狗屁。
他只是太了解他了,甚于了解自己。
在这次任务之前,他们中队放过一次七天的假。他俩都没回家,就在附近的小城里转了转,喝酒吹牛撸串。
林渊除了提自己的心事,也提到了他想打退伍申请的事。
二十七,正是黄金年龄。
吴子行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样人声鼎沸的夜市里,正是当月的十五,月亮比什么都大,挂在当空,照出林渊脸上那一点安静的微笑,和眼里的温柔来。
他说,傻子,我们中总有一个得走的。总比被……被发现了,我们俩一起滚蛋好吧?
吴子行心灰意冷,以为不久前他们说好的他又要反悔。
没想到林渊轻笑了下,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淡淡道,那样,我就可以想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出去,就什么时候一起出去了吧。
他真的,真的很想好好哭一次,但是那无声的嘶吼只能响彻在仿佛被撕开一个大洞,呼呼灌着风的心里。
当然,吴子行那寥寥数行的概括里绝无可能提到这么多。
关于他和林渊真正的关系,面前这个女人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需要知道的问题是,林渊嘱咐过的,他过世的父亲,曾经叱咤风云的那位林先生……竟在外界以为他家财散尽的情况下,有价值极高的传家宝存在瑞银。是真金白银,还是钞票现金,股票基金,谁也不知道,林渊没有多透露过。
但有人没有放弃过寻找,林家有好几支,林渊父亲早年与自己父亲决裂,出来单枪匹马的做事。这么多年,只有林父出手帮林家人的份。只是没想到,最后出来疯了一样想找到那笔钱的也是那些被帮过的远房亲戚。
他们已经摸到了这里。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这撞到奇怪的人。
吴子行在白纸上写道。
“你希望我做什么?”
楚爱甜垂下头,很安静地道。
——保护好自己就行。林渊应该不希望你受波及。
楚爱甜将他写得纸揉在手心里,深呼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我知道了。你还要在这待吗?我要去找我男朋友了。”
吴子行还要待一会儿,也许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到那些人。
她并不担心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吴子行本人仍然是人形自走武器。她非常确定。
楚爱甜在楼道里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给褚望秦去了个电话,响了很多声以后对方才接。
“我们见个面吧。”
褚望秦嗯了一声,很轻地说了个酒店名。
是他常年有总统套订在高层的酒店,楚爱甜在前台问了楼层,打电话确定后直接去了48层。
一层只有两个房间,站在电梯口看,厚重的地毯似乎要被吞没在转角的暗色里。
她在敲门前,手机的信息叮了一声,楚爱甜取出来看了一眼,本以为晚上七八点,应该是广告信息或者编辑的,结果是落款叫金荞的那位。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望祺说他没吃完就走了……如果他来找你,你看着他点,别让他惹事。
楚爱甜回他。
—— 那你得先跟我说,为什么不好。
那边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复,似乎在挣扎什么,因为最后回信一点也不长。
——他要找的东西,快找丢了。
金荞知道的并不是全部,褚望秦不是因为这个。
在一件事上失望、跌倒过多次,总会习惯。
只是,他一直以为,在父母意外过世后,褚家……褚珲要找到他、收养他的原因,是因为两家的交情过深,加上褚望祺的身体状况,所以想多培养一个接班人的可能。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褚望秦心里,早就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家人。褚望秦是兄长,褚潇是事很多的妹妹,褚珲虽然龟毛一点,严厉一点,但对他而言,是真正的父亲。
他一直这么以为。
楚爱甜进门的时候,看到窗边尽是淡蓝的烟雾,弥漫在空中的烟气散了又聚,男人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微弯,他夹着烟侧头去看星星点点的夜景,和夜景下好像萎缩景观一样的城市。
她走过去,褚望秦没回头。
但他能感觉到,她把头很轻地靠到了他肩上。
重量很轻,甚至轻的没什么感觉。
她的呼吸也是轻的,带着很苍凉的一点笑意:“褚望秦,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我真的很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隐藏文件夹里,有一个录音文件。除了林渊没有别人在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点轻快和放松,甚至还有轻笑,四周没有什么杂音,显得他声音格外的清晰,一字一句都击中人心里,将她的猜测全部落实。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我去吧。子行的性格,除了部队,我不知道哪里还能适合他。可我离了还能活……”林渊短暂地停了停,有些疑惑的淡淡反问了句:“应……应该吧?”接下来说话是难过伤感混着一点安慰道:“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打的,一起在外面吃一顿饭,就我们两个,其他人都没有。我也可以偷偷握一握他的手吧。等这次任务出来了,我跟老于去打申请,希望他别太气着了。”
全世界都不知道,不打紧。你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也没关系。
你走一步,我就来走剩下九十九步。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但……
“其实我也喜欢,”录音里的男人忽然哽咽,“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我怕我会想念这里。吴子行,你他妈就是个混蛋,老子以后一定得赚很多钱我妈才能不那么生气你知道吗?”
我放掉你,一定会后悔,从现在开始就后悔。
往日林渊回来那似乎蒙着薄薄一层雾气的笑容,通通有了归处和理由。
其实,她以前一直在等待着,想看看林渊这样好的人,身边会站个怎样的伴侣。
没有想到,她和那人之间的见面,是由他自己的火化证明开始的。那天吴子行站在楼下,遥遥望过来的那一眼,跨国万水千山,与林渊曾经的眼睛有着异曲同工的意思。
当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楚爱甜分明觉得,脑内有一根弦彻底断了,她从他肩上缓缓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三十五章
Chapter 35
她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他就在旁边。
楚爱甜心想,可停停吧,别再继续了,再下去可就太丢人了,弄得好像她有多脆弱。明明连上次是什么时候哭都记不得了,却在他面前这样崩溃。他连原因都不知道,肯定会觉得她的小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她不想这样。
褚望秦陪她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俯下身将她轻松抱起,朝里间的卧室走去。
他折身去了洗手间,把毛巾打湿,拧掉了水。
再进屋的时候,看见她已经窝在雪白的被浪间昏昏沉沉睡过去,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
褚望秦用毛巾替她擦脸时的动作也不禁放轻,凝视着她不安稳的睡相,眼眸微动。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哭得这样伤心。
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到现在才发现,以前暗暗想过,要是她能再依赖他一点、有什么委屈要像其他女生一样,哭哭闹闹,眼泪一包也就发泄出来了,能这样就好了。现在才发现,好个屁。他根本就拿她的眼泪没辙,恨不能替她扛下所有令她崩溃难过的事,她只要……负责做她就好了。
楚爱甜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正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接电话,铃声突然中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淡的男声。
“谁?找她什么事。”
似乎是顿了下,那边回答了什么。
“她在睡觉,等几个小时再说吧。”
楚爱甜揉了揉眼睛,强行睁开眼缝瞟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这是哪啊。”
褚望秦收了电话,朝她走了过来:“醒了?饿吗?”
她愣了下,才发现面前这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梦境。
楚爱甜立刻掀开被子火速往里面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人模狗样的,她也衣衫完整。
“你在想什么啊?很期待?嗯?”褚望秦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忽然撑着床凑近看她,楚爱甜被那一双眼睛看得心跳微停,只能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啊?哎,你起开,我要去洗脸了。”
楚爱甜不知道回复什么,只一把将男人的脸拨到一旁,火速溜到洗手间逃命去了。
褚望秦在她背后轻笑出声,真像一只逃窜的小兽,平时看着张牙舞爪十分ok的样子,其实撑不住的时候也只会缩起爪子,用小小肉垫抱着自己的头躲在某个地方。
早餐很丰盛,煎培根、烤面包、果酱,还有中式的白粥、油条、糍粑饭,她慢吞吞地咬着烤面包的一角,垂着眸轻咳了一声:“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啊。”
“说什么呢,”褚望秦拿起一根油条,微微笑了笑,“也就是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挪到床上,帮你清理干净,被你踢下床几次而已。”
“……”
楚爱甜一脸黑线,大哥,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走心?
“所以我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啊。”
褚望秦惊讶地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是你要见我的吧?”
楚爱甜恨恨地撕开果酱,不着痕迹地委屈撇嘴:“对。”
他就当她失忆了不行吗?!昨晚那么丢人,她真恨不得自己全忘光才好。
“好了,吃完就回家吧,叔叔阿姨那边我以你的口气发短信了,张嘴,”褚望秦把油条送到她嘴边,满意地看着她从善如流咬了一大口,“你就吃饱一点,中午少吃点,晚上跟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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