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老太太几个都没了说话的兴头。
等到苏韵卿换了衣衫出来,大家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对不起,老祖宗,刚刚失态了,些许是精力不济,罪过罪过。”苏韵卿整理好心情,连忙给老太太请罪。
老夫人哪里跟她计较,伸手示意她坐过来。
“没事就好,那继续刚刚的话,是这样的,京城权贵都会过去贺礼,咱们家自然不能落后,这样,老二媳妇准备贺礼,老大家的后日亲自上门道喜。”老夫人吩咐道。
几个媳妇神色又是一变。
贺氏和姚氏是不高兴,苏韵卿是不乐意。
她现在还没做好去见那些故人的准备,怕露出端倪。
遂不疾不徐推脱道:“老祖宗,您看孙媳身子还不大安,后日还是不去的好,省得有差池,丢了侯府的面子,还是让两位弟妹去吧。”
老夫人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
什么事都推搡,可不就是对齐家不再上心了吗?
这如何了得?
“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这天还没塌,岂能因为外头的闲言碎语而绝了夫妻的念头,卿儿,这一次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要忘了,你始终是侯府夫人,这个家还得你做主!”
老夫人神色坚定,语气不容置疑,说完这话,再也不看三个孙媳而是被婆子扶进了里头。
三个孙媳都悻悻的,再无二话,各自散去。
苏韵卿如约在第三日清晨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临行前老夫人把她叫去吩咐了几句。
“卿儿,外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凡事有祖母给你做主,人活这一世啊,别想没个糟心事,咱们都是女人,要学会面对,先稳住自己,才能稳住大局,你明白吗?”老夫人怕她又听到流言蜚语,心里想不开。
“孙媳受教了。”
老夫人见她容色淡定,便不再担心,招呼一个稳重管外事的婆子跟了去。
按理,贺氏和姚氏自然也可以同往,只是先前一次妯娌三人同行时,连带她二人也受了排喧,故而不敢再随行,暗想着这一次去崔府,可别又哭着回来,贺氏暗地里派人跟着打听消息。
苏韵卿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些亲人。
青环和老夫人派来的张嬷嬷一左一右靠着她坐。
张嬷嬷依旧喋喋不休地讲述崔家的故事,好让苏韵卿从容应对。
“少夫人,按理来说咱们侯府在京城那是尊贵的,可这崔家世代公卿,比咱们府上更有体面…”张嬷嬷讲的兴致勃勃。
“崔家是几百年来的望族,簪缨世家,祖上出过三个宰相,一个皇后,五个皇妃,家中子弟繁盛,各任要职,现如今,崔家的大老爷是国子监祭酒,二老爷是礼部侍郎,两兄弟同朝为官,这是极为罕见的,可见圣上对崔家的信任。”
“今日贺喜的这位大少爷,乃是崔祭酒的嫡长子,更是远近闻名的探花郎,被誉为咱京城第一才子呢,大少爷的母亲崔夫人,更是来头不小,慕家……少夫人您知道吧?”张嬷嬷眼巴巴地问,
苏韵卿一听到慕家二字,交握在一膝盖上的手指忍不住抖了抖,面色尤为发白了几分。
苏韵卿没回她,却丝毫不影响张嬷嬷的口若悬河。
“这慕家就更厉害了,堪称是朝中的不倒翁,谁家都有个起落,偏偏慕家自打开国来一直身居高位,十分得历代皇帝信任,这慕家子弟就更加繁荣了,现如今老爷子老夫人都在世,底下光凭老爷就有六个,姑奶奶两个,而这位崔夫人则是慕家大姑奶奶…..”
“慕家大姑奶奶…也就崔夫人也是京城闻名的人物,她嫁入崔家就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苏韵卿却是再无心思听下去,手指嵌入掌心,疼痛而不自知。
是啊,正因为崔家和慕家都是朝中重臣,簪缨世家,众人瞩目,十分要脸面,所以母亲才下得了手。
正因为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不差她一个,所以母亲才狠得下心。
未免事情败落,她可是亲手勒死了她啊……
苏韵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仿佛那里有一条深壑的血沟,再也愈合不了。
她思绪翻腾,眼角发红,泪水打了几个转,忍住没有掉下。
而马车抵达了崔府的侧门。
☆、被刁难
苏韵卿被丫头扶下车,就看到一些眼熟的婆子在门口迎客,她怔怔站在那,恍若隔世。
不对,确实是隔了一辈子啊,隔了两年。
门口来往女客众多。
苏韵卿低调地往里边走。
她被扶着进了门,耳边却响起丫头的通报:
“章武侯夫人道贺!”
章武侯夫人这个名头实在响亮,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纷纷朝苏韵卿瞧来。
不过片刻寂静,又各自窃窃私语来。
“哎哟,这个齐夫人可怪可怜的,过门快一年半了,连夫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这算什么,但凡有心的,等上个三五年又如何,可惜啊,这位侯爷在边关跟那霄云郡主出双入对,合力擒敌,可谓是绝代双骄,将来章武侯回京,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谁说不是呢,霄云郡主文武双全,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按我说,齐夫人干脆让贤算了,省得整日受这窝囊气!”
“就是,就是!”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那些剩饭残羹,都不知道炒了多少道,青环和张嬷嬷都习惯了。
而苏韵卿是不在意。
她静静地望着门口前方。
入目的是一方一丈多高的影壁,青碧色,这块影壁其实是一块巨石,当年从南海运来,上头有着腾云驾雾的纹路,乍一眼是看不出来的,外人都不知道。
后来当做影壁,种植了一片爬山虎,如今爬山虎绿绿茵茵,已看不到影壁的本来面目,影壁底下是一方小池,池子里头水质清澈,浮了几片睡莲。
而这睡莲正是她亲手所栽。
她多看了两眼,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被人迎着进了里头。
崔家她自然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知道,这一会该是去正院给祖母请安,再行去待客的荷花厅。
崔府甚大,五进的院子,左右各有宽阔的跨院,前前后后院落二十来个,再加上花园林子,书房祠堂等,几乎占据延平坊四分之一的面积,满京城不多见。
抄手游廊一条接一条,雕栏画栋,目不暇接,仅是长廊上头美轮美奂的天井都可瞧出出崔家泼天的富贵来。
走了好一会才抵达前世祖母的正院,老太君两个儿子都是朝廷高官,气度自然非一旁人可比。
祖母规矩极多,屋子里平日都悄无声息的,丫头婆子大气不敢出。
今日这么热闹的时候,也只有很客气的几声欢声笑语传出来。
近乡情更怯。
母亲该在里头吧?
心情正忐忑着,不晓迎面门口站在一个穿着紫褐色褙子带着一只金镯子的嬷嬷迎着笑脸:
“给章武侯夫人请安!”
她声音响亮,十分活络,正是祖母手下四个最得力的嬷嬷之一。
前世她扑在她怀里撒娇的时候多的去了,此时此刻见到她一脸客气的笑容,苏韵卿湿了眼眶。
她被领着进了里头。
正堂不待客,摆的都是精致的字画和珠玉。
往东绕过一个秀艳的苏绣百鸟贺寿坐屏,就是老太太的待客厅。
屋子里坐满了人,些许是知道章武侯夫人道喜,大家都噤了声,纷纷朝门口看来。
苏韵卿不避不躲,正眼望去,就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上首,穿着深紫色的百福对襟褙子,神情慵懒,似乎不太有精神,刺眼的是以前几乎没有白发的祖母,竟是有了半头白发。
一瞬间,苏韵卿眼泪夺眶而出。
满屋子人惊诧之余暗暗抽气。
张嬷嬷狐疑不已,却是使劲扯了扯苏韵卿的袖子,苏韵卿泪眼婆娑,还是赶忙掏出绣帕擦了泪。
不知道祖母是不是因为她的死而白了头。
那么多孙女孙子,祖母最疼她啊!
可是当年母亲缢死她的事,祖母是知情的,而阖府上下,也只有祖母和母亲知情。
正因为不得不这么做,而且是最心爱的孙女,所以祖母才一夜白头,精神不复以往吧!
“给老夫人请安,第一次见着老夫人尊容,令我想起去世的外祖母,老夫人慈眉善眼的,跟我外祖母很像,看着亲切,倒是失礼了,在这里给老夫人赔罪。”
苏韵卿行了个大礼。
崔老夫人这才抬眼认真看了她几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不必多礼,辛苦你来,来人,给齐夫人看座上茶!”
苏韵卿颔首,乘着这个瞬间,立即扫了左右几眼,却惊讶地发现没有自己的母亲。
莫非在宴歇处荷花厅?
张嬷嬷把贺礼奉上。
座上的都是各家掌中馈的夫人,尊贵体面,不是外头那些爱嚼舌根的年轻姑娘媳妇,自然没人说闲话。
不过知道里头坐着的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们,不一会苏韵卿就告辞出来。
她被人领着去荷花厅。
这下心情愈发忐忑了,祖母显然精力不济,即便是嫡长曾孙的出生,似乎也没给她带来几分喜悦。
不知母亲如何?
路上她迫不及待跟领路的丫头打听。
“贵府的大夫人呢?刚刚怎么没看到?”
前面是一个穿着粉色裙衫的二等丫头。
她闻言立即回头,笑容眯了起来,声音透着几分爽利,“回夫人,咱们大夫人病了,在院子里歇着呢,今日在荷花厅待客的是我们二夫人和二小姐!”
苏韵卿骤然顿步,一阵惊愕。
母亲病了?
“严重吗?”她失口问道。
那丫头见苏韵卿是真心担忧,觉得她面善,就耐心解释道:“我们大夫人身子自打两年前就不太好,总是断断续续发病,一旁得是盛夏才能出来会客,原本前阵子好了不少,本以为能操持小少爷洗三礼,哪知五天前下了雨,大夫人好像着了凉,这不,今日还躺着呢!”
苏韵卿神色发白,心口一阵阵疼,却是恍恍惚惚,什么都不在心上了。
后来到了荷花厅,那么多人跟她见礼,她都不太应付得过来,直到听到自己亲姐姐,崔家二小姐的崔晓芸的声音,她才惊醒。
“早闻苏姐姐才名满天下,今日过府,极为难得,那边的姐姐妹妹们都想苏姐姐得当场指点一二!”
崔晓芸落落大方地给苏韵卿行了个礼。
苏韵卿呆了呆,渐渐回过神来。
这一世,她年纪比姐姐大一岁,姐姐去年及笄,今年都十六岁了,这样的年纪应该已经说了亲事。
苏韵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不少年轻的姑娘在荷花厅东边说笑,应该是聚在一起在画画作诗或下棋,乃至玩博戏,京城的姑娘凑在一块,都爱玩这些。
夫人们都坐在西边,中间隔了个珠帘,笑声透过珠帘传过来,满耳是少女的娇嗔。
可惜苏韵卿没这个心情。
“多谢二姑娘邀请,只是我大病初愈,神思倦怠,恐没本事跟妹妹们探讨。”
这个崔晓芸也看了出来,刚刚她说话时,苏韵卿神情还恍惚着呢。
“苏姐姐冒病前面道贺,可见诚意,小芸在此多谢了,那我去那边招呼姑娘们,姐姐但有吩咐,唤我便是!”
崔晓芸施礼离开。
苏韵卿看着她背影许久,二姐一如既往淡雅从容,最后不自觉的笑了笑。
上头坐着的是她二婶,今日是她替母亲在招待客人。
再坐下,就发现几道犀利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她不动声色,抿茶不语。
只是偏偏有人不想她这茶喝得安心。
“哎哟,这不是章武侯夫人吗?都说侯夫人过门便是三品诰命,侯爷夫人体面在身,这在咱们京城…哦不对,在咱们大雍都是头一份呢!”
斜对面一位穿着淡紫海棠折枝衣衫的中年妇人捂着嘴轻笑了几声,那笑声仿佛是藏在地窖许多年的陶罐,乍然掏出来的瓷片碎地的声音,刻薄又尖细。
“可不是,只是呀,你也别羡慕她,独守空房这么多年,这侯夫人的位置谁愿意坐?我看哪,这所谓的头一份,也不是那么受的!”
跟在坐在一块的一个嘴巴嵌痣的夫人附和道。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几声嘲讽的讥笑,自然也有不少夫人低头抿茶,装作没听到的。
苏韵卿闻言,目光陡然一眯,似有冰凌凌的冷光射出,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发出一阵细微却清脆的响声。
众人一惊,那几位发笑的夫人也不笑了,均诧异地看向苏韵卿。
平日她可是一个实打实的闷葫芦,听了也装作没听到的,今日是怎么了?
一副清凌凌的气势是闹哪样?
怎么,莫非还想还嘴不是?
这两位平日可是在皇后面前露过脸的,家里不是三四品也是四五品的官吏,还真没把没人照拂的苏韵卿放在眼里。
二人纷纷瞪着苏韵卿,想看看她到底敢干什么?
☆、犀利回击
苏韵卿松开那只天青色冰裂片瓷杯,修长细嫩如葱白的手指慵懒地拨弄了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镯子,盯着那两位夫人,不咸不淡道:
“两位夫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谁受不了这京城‘头一份’殊荣?”苏韵卿的笑容像早春藏在墙角的玉兰花,冷冷清清。
嘴边有痣的那位夫人伸着脖子冷笑道:“当然是你啊!我的齐少夫人!”眼中蓄满了讽刺。
“就是….”
还参杂着几声细细的嘲笑声。
苏韵卿不怒反笑,唇角稍稍一扯,幽幽叹了一口气,“哎,我还以为两位夫人得皇后娘娘指点是个有见识有眼界的,哪知道眼皮子也这么浅,我算什么头一份哪,咱们崔家的大姑奶奶那才是京城头一份呢,崔大姑娘刚一及笄便被聘为成王妃,试问京城谁还比得上?还是说两位夫人觉得崔大姑娘配不上这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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