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有人对寒霜镜动了手脚,这个动手脚的人是谁并不难猜,除了南瑗已然不必多做他想。
她在寒霜镜里险些被活活冰化,要不是棠羽偷偷摸摸之中无意间打碎了寒霜镜,她可能早就死在里头。
棠羽是个坏妖,但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尽管她的救命之举只是无意。
棠羽在妖界的时候因为实力的关系行为多有收敛,后来到了人间界似乎觉得限制少了许多,便越发的无所顾忌起来。
她惦记上了桃花妖那张艳美绝伦的脸。
惦记上了也就惦记上了吧,可棠羽偏偏又是个对面皮走火入魔的,她与桃花妖直愣愣地对上,被人家打了个半死。
那桃花妖脾气火爆,说一不二。铁了心地要把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海棠花妖棠羽剁碎了当作花肥,给它那桃花林的簇簇繁花添砖加瓦。
她和桃花妖没谈拢,最终就在桃花林里头大打出手。
却是叫来赏花的沈瑜归遭了无妄之灾。
北钰抚了抚发髻,看着又闭上眼的沈瑜归道:“你大概早就不记得那次的事儿,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你那半条命还是我花了一颗上好的丹药给救回来的。”
她站起身凑到他面前,指尖轻点着他的面颊,半坐在床沿边儿上冷笑道:“你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呢?当真是自找苦吃。”
可不是自找苦吃吗?当时救活了他,却不觉后来害惨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自己啪啪打几下脸〒▽〒
第九十九章
房间里的烛火燃烧殆尽, 黑蛇尽职尽责地取了新烛点上, 她将灯罩重新罩放在紫檀缠枝灯架上。点好烛火, 她便没了多余的动作,立在跳跃的火焰旁边,看着那个坐在床沿边, 她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她比公主只年长百岁,百岁在人类看了就是一生, 在妖界却不过是一转眼罢了。
她看着她从一个软嚅嚅的小姑娘痛苦艰难的成长,看着她成婚生子, 看着日日坐在暗室里寂然无神。
黑蛇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她心头情绪纷杂,一时之间只呆呆地瞧着公主在怀中摸索出一方白色的手帕。
那手帕上绣着翠竹,看起来分外素净清雅。
这东西,公主她一直带在身上,十几年来几乎从不离手。
北钰双手捧着那手帕,突地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一团, 她眼睑低垂似乎在发怔。
“我想,我这一辈子, 只有那一刻你眼里真真切切瞧见的才是我,而不是她。”
她唇角渐渐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也不看他, 看他做什么呀,看他还不如看这方手帕呢。
四月的山中桃林,芳菲繁华。
桃花妖慌乱逃走, 整片灼灼花林只剩下她还有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
不知道是因为那花落白衣的场景太过美好触动了她不知道哪一根神经,还是体内的人族血脉勾引起了她的恻隐之心。
她摸出搜罗来的丹药,塞了一颗到他的嘴里。
她想,这人被南瑗迷得神魂颠倒的,已经够可怜了。若是再这样因为无妄之灾死了,那就更可怜了。
秦州边界的这座山妖怪众多,桃花妖只是其中的一个,未免自己的上好丹药救回来的男人又被其他精怪叼了去,她打发了棠羽飞身坐在桃花枝桠上,静待着他醒过来。
上好的灵丹妙药,不过两刻钟他便幽幽转醒。
她坐在上头看着他坐在铺满桃花瓣的地上茫然四顾,挠着脑袋思索良久无果竟是生生扯了自己好几根头发,待到疼的连吸了好几口冷气才拍打着粘附的花瓣站起了身来。
那个时候的沈瑜归啊,还只是个未及弱冠养在深宫,日日顺遂的儿郎。
而不是现在这个沉稳寡言的威严帝王。
她看着他那傻样,有一刻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来,看起来真是蠢透了。也是,若是不蠢,如何能叫南瑗勾住呢?
“姑娘,是你救了我。”
她听见他肯定的声音,一掀眼皮便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凡人的眼睛真有神。
他的背影里是漫天花雨,他穿着一身白衣,双目炯炯,面容怔怔。
那一瞬间,她对南瑗生出一股子嫉妒,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落在那个女人手上了呢?
他又出了声儿,她也不避忌,大大方方地从枝头轻落在树下,保持着应有的淡漠:“是又如何?”
他素来受的是正规的皇家教育,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他拱手作揖,一举一动都如规整有序,他跟她说话,略有些紧张:“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过过路人,她转身打算离开,他却又追了上来就堵在她面前,与她递上了一方白色手帕,似乎对自己的突然举措有些局促:“你的手受伤了。”
她自小便受过无数的伤,对于疼痛的感触不大敏锐,手上渗着血的一道伤痕很是明显,可她一直都没有发现。
“姑娘,包扎起来会好一些,血可是很珍贵的东西,我母亲常说,流一滴血得吃不少好东西才能补回来的。”
大概是说到母亲,他的面上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言语也松缓了些,不像刚开始那般紧绷着。
她怔怔地接过手帕,看着伤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下手。
“不要那么蠢一个人跑到深山野林里来。”她握着手帕,绕过他淡声道:“妖魔鬼怪可比你想象的多了。”
“那姑娘你呢……”是妖是魔还是鬼怪呢?
她没有回答他的蠢问题,而是步履匆快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你当初为什么要给我递这张帕子呢?”北钰将手中的方帕细细展开铺平,轻飘飘的一扔便将其搭盖在了沈瑜归的脸上,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双唇。
他任由她动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北钰这些年看够了他这副沉默的模样,狠狠地扣住他的手臂,指甲割压着他那薄薄的寝衣:“无端惹上我这样的人。”
他日日都会到送玉坊去,每天都会去南瑗的房里呆足两个时辰,而她又时时刻刻监视着南瑗,以至于她常常能见着他。
他是一个很有仁心风度的男人,见着送玉坊门外的乞儿会大方的扔下银子,无论遇着谁面上都带着三分笑,好似那春日的暖风。
她躲在暗处就像是一个偷窥狂,那个时候,南瑗在她眼里都变的次要起来。
她能率先在人群里看到那个年轻的公子,看着他在不慌不忙地举步前行,她会在他给乞儿碗中扔下一块银子后,偷偷摸摸地学着他的样子也在那破烂的碗中放下一块模样相似的碎银。
一颗破碎而孤独的心,在得到百年来唯一一缕温暖后,便再也挣脱不开眷恋的牢笼。
可惜啊,他和南瑗……
他和南瑗待在屋子里,她却只能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她不能越界,不能叫南瑗发现她,否则……一切都完了。
她当时一颗心都涨的生疼,不知道为什么,不懂的为何,左右难受的很就是了,她想啊,当初她如果把他拦在送玉坊外面就好了……就好了。
那样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一个月,突然有一天南瑗离开了送玉坊,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突然又去了何处。
“她去找珩和了。”
南瑗是个异常记仇的人,她还记得她到人间界来为的是什么,她为的不就是寻珩和实施报复吗。恢复本貌在外头浪荡了一个多月,她自然是回去干正事儿,到珩和面前刷好感去了。
知道南瑗离开送玉坊,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叫棠羽代替她去监视南瑗。
她留在送玉坊外,果不其然看见那年轻公子大步走进去,不过一会儿又茫然地走了出来,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一个下午,走走停停。
连着几日,他依旧兴冲冲地往送玉坊去,然后不过一会儿又失落地走出来。
在那个秦州灯会的晚上,她做了一件叫她一辈子后悔的事。
她忍着满腹的恶心,变幻成了南瑗的模样。
她走过漫长灯街,站在他面前唤了一声:“沈公子。”
他的惊喜,讶然,突然的怔愣,转瞬的不解,最终的惊疑不定……一一在她面前闪现。
她听见他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玉泠姑娘?”
他看着她,口中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儿。
本来,她只是想以南瑗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告个别,然后她和南瑗应该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可是后来,她舍不得了。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的足以叫她溺毙。她沉醉在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他沉醉在她给他编织的梦里。
他娶了她,费了无数的力气。
送玉坊的歌舞女成了荣氏女,荣氏女成了当朝太子妃,第二年便坐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位。
哪怕当时的她一直顶着南瑗的脸,她依旧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会替她绾发拢衣,会在雪天踏着漫天风雪踏进殿门,偷偷摸摸地缩进她的床榻。
他会替她画眉作画,会在狩猎的时候不顾礼仪与她同乘一骑,大大方方地带着她在别人的注视下兜风。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从来容不下别人。
可是后来,就变了。
他赤诚的瞳眸变的复杂,他看着她的目光含蓄很沉默。
她知道,他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了那个秘密。
他不说,她也不说。
他们由一对天下皆知的恩爱夫妻,成了相敬如宾不相睹的客气人。
他是威严沉稳的庙宇帝王,她高坐后位的端庄皇后。
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他们两人之间突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她与她母亲一样,遍尝苦果。
“你知道……我啊,有多喜欢你吗……”
北钰看着他那被白色方帕蒙住的脸,终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低下了这一个晚上一直高抬着的头颅。
她缓缓地伏在他身上,双手轻放在他的胸膛,眸中蓄着泪,水雾迷漫了双眼,她没叫眼泪掉下来。
她北钰从来不会哭,哭有什么用?
又不会有人来心疼她。
她隔着那块被她珍藏多年的方巾,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不曾触及的吻,又在他双唇的位置做着如上一般的动作,她没有碰到他,至始至终隔着那么一寸的距离。
“此去无期,各自珍重吧。”她喃喃道。
“北钰……”
他又要说话,北钰又打断了他:“明日我的毅儿就会坐上你的位置,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个太上皇吧,你看……我都帮你把盛蔚蔚弄进来了,她和南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看着总归比我这个假的来的顺心。”
她眼中含着泪,面上却是带着嘲笑,嘴里更加不客气。
话音刚落,那个人却是伸出被子里的双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她强搂压在身上,叫她也生出一丝疼意来。
他往日沉稳和然的声音里,带着强压抑住的哽咽和酸涩。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叫我将想说的话完完整整的说与你听。”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叫我有机会在你的面前……将心头的千言万语,将满腹的慌乱惶恐完完整整一字不落的说与你听。
你听一听啊,听一听我要说的话,听一听我的心啊……
第一百章
他是皇家长子, 是父皇寄予厚望的太子, 他身来天潢贵胄, 注定此生执掌天下。
那一年,他提着包袱走出皇城大门,按照约定的那样只身前往秦州。
秦州送玉坊名扬天下, 送玉坊坊主扬言这天下间没有人能抵住玉坊美人的歌舞诗书,娇兰玉树。
父皇说, 他教给他的最后一课便是君子坐怀不乱,不叫红颜误国。送玉坊里葬送了无数儿郎, 昔年的经纶才子, 往时的驻边大将,就连前朝的几代侯爵帝王都没能逃过那一处温柔乡。
父皇说,你去试试,看看你自个儿是个多情浪子,还是个无情帝王。
他记得他立在宣室里,回道:“儿臣不是多情浪子, 也不会成为一个无情帝王。”
他亦记得父皇半是嘲弄半是调侃的话语:“难不成还是个痴情种子。”
外出秦州是一次非常新奇的旅行,秦州的风貌与北方京城截然不同, 那儿四季如春,比起京都每到冬日便是满地寒霜,秦州甚少有冰雪时候。
送玉坊是秦州的一大招牌, 他甚至无需向行人问路,自个儿便能寻到那儿去。
送玉坊的美人儿确实很漂亮,这一点否认不了, 即便是皇宫三千佳丽到她们跟前也稍显逊色了些。他来此处的任务就是看美人,想也没想便点了这些日子送玉坊里头名声最盛的那位,玉泠。
玉泠是个美人儿,倒不是说她真的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而是那姿态身段,言行风姿,一举一动都带着媚人风情。
他看到她第一眼便觉得对了,这人一看就是父皇口中能误国的妖精,就是她了。
他将一大半的银票尽数丢给了坊主,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一天玉泠都有两个时辰是属于他的。
他的任务是坐怀不乱,玉泠的任务是使尽浑身解数极尽勾引之能事。
不得不承认,第一天的时候,他是真的差点儿把持不住了,在风月场合的能手面前他的道行到底还是低了些,不过好在还是忍住了。
第一天他几乎双腿打颤走出的送玉坊大门,送玉坊里头的姑娘嘲笑他,他也不多解释,路人投来自认为了然的眼神,他也只能憋屈的忍。
父皇说了,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大事儿。
除了每日定点定时到送玉坊去报道,其他的时候他则是观察秦州的风土人情。
他曾听人说秦州深山里有一处桃花林。
那里的桃花轻红浅白,欲落半开,正是赏景儿的好时候。
就是在那里,他头一次知道这世上是真的存在精怪的,他碰上了,一碰还碰上俩。
当时就知道要遭,都说妖怪打架凡人遭殃,果不其然……他被迎面扑来的凛冽寒气打了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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