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当年学的也忘得差不多了,到了他这样的岁数,地位在那里摆着,很难再拉得下脸来跟人学习,这雕刻的心思便一日淡过一日了。
家里人知道他喜好这个的都不多,江瑟送这个,倒真令冯中良来兴趣了。
“听您提起过。”
她简单回了一句,冯中良愣了愣:
“我提过吗?”
江瑟说完这话,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提过,兴许是您忘了。”
冯中良若有所思的看她,那目光里带着些探索,看得江瑟有些不自在的低头,掩饰一般端起茶喝了一口。
幸好冯中良没有再追问下去,很快将目光重新落到石头上,似来了兴致一般摸索,好一会儿之后才喜滋滋的道:
“这石头先放着,我这手艺,一雕下去可坏了。”
他兴致一来,连忙就喊小刘:
“稍后去替我买些石料我先练练,还得买点儿书研究研究。”
他想了一下,又问江瑟:
“瑟瑟今天有没有空?”
“有。”
江瑟放了茶杯,笑着就道:
“刚实习回来,向学校请了假,实习报告也交了。”她说完这话,冯中良眼睛就有些发亮,江瑟接着又说:
“今天过来看您的时候,就想蹭了午饭再走,就是不知道爷爷留不留我。”
冯中良还在看着石料,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
“留留留,你喜欢吃什么,跟王妈说。”
从冯南有了变化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他一个人吃饭,桌子上饭菜倒是滚烫的,可气氛却冷冰冰的,再精致的饭菜也使他难以下咽了,这两年瘦了很多。
尤其是冯南搬出去后,家中时常就他一个人,他腿脚又不便,往来的朋友也不多,整个人就更孤僻古怪了。
江瑟能来看望他,陪他说说话吃顿饭,冯中良心里是很开心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妈在一旁报着厨房今日有的材料,江瑟就说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可以放糖,但糖不要太多。”
她还在转头与王妈交待,却没注意到一旁握着石头的冯中良在听她说话的时候就愣住了。
江瑟说出口的饮食习惯,与当初的冯南太像了。
“饭后甜点呢?”
王妈将她说的话记了下来,又问了她一句。
“糖不甩。”
江瑟回了一句,冯中良手一抖,握在掌心里的黄田石都险些抖落出去了,他死死将手攥紧了握住,脸颊肉轻轻的抖,有些惊疑的抬头,江瑟还在问:
“可以吗?”
“当然可以。”
王妈应了一声,随即又笑:
“您这习惯,跟我们家小姐当时的喜好差不多。”
王妈说者无心,冯中良听者却是有意。
第三百四十五章 居心
冯中良打量的目光落在江瑟身上,她还在仰头跟王妈说笑,那双眼睛里盈着水光,笑起来时恰到好处的露出几颗齐整的牙齿,明眸皓齿,是很美丽的。
她说话时声音温和,一举一动都看不出小户人家出身的,显得进退有度。
可以说除了她第一次随裴奕来冯家时,有些鲁莽的想要伸手来扶他使冯中良认为有些失礼之外,之后她说话做事,都很合他心意要求,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闺秀。
她的长相与冯南没有一点儿相像,饮食习惯与喜好虽说与冯南相像,但应该是种巧合。
“爷爷,爷爷……”
冯中良紧握着石头,手还在抖。
屋里开着暖气,可一股寒气仍是从脚底升起,窜入他的四肢百骸里。
他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早年参加革命军的时候,日寇都杀过,这一生大风大浪的也经历得多。
不相干的两个人口味却如此相同,是有心还是巧合?如果是有心,她这样做是想要什么?如果是巧合,又为什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
他腮帮子绷紧了,咬着牙思索,江瑟还在喊他,他恍惚间却觉得像是冯南回来了。
“啊?”
冯中良醒悟过来,江瑟还有些好奇:
“您在想什么呢?叫您半天了。”
“没事儿。”他‘呵呵’笑了两声,指尖摩挲了一下石头,镇定了一下心神,装作不经意的问:
“瑟瑟也喜欢吃糖不甩?”
江瑟还没说话,王妈就道:
“这个家里最多了。”
冯中良没有理她,目光灼灼盯着江瑟,王妈又补充道:
“以前家里小姐最喜欢吃这个。”提到这个事儿,王妈心情有些忧郁了,脸上笑意也少了许多:
“可惜后来又不大爱了,只是老爷子一直还让备着,就怕哪天小姐突然要吃。”
冯中良注意到王妈说出这话的时候,江瑟低垂下头,目光落在搁在大腿上的手心里,似是在看什么,眼皮掩住了眼里的神色,睫毛抖了抖。
重生之前,江瑟从来没想到过这些,重生之后哪怕是知道了,却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感恩。
“唉……”
王妈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江瑟心中却很难平静下来。
一顿饭吃得人百感交集,江瑟临走之时,冯中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沉着脸向江瑟递了过去:
“你生日的时候在实习。”那红包上印着‘岁岁平安’几个字,“拿去买糖吃。”
“我不喜欢糖的。”
江瑟伸手去接红包,却回了一句,冯中良手哆嗦了起来,装作不耐烦的喊:
“快走快走,尽打扰我清闲。”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接过红包道了谢,眼圈还有些泛红。
王妈已经按好了电梯,江瑟向电梯走了过去,人还没进,先前不耐烦还在催着她‘快走’的老人犹豫许久,却终于转过身来,似是不经意的道:
“下回得空了,什么时候来替我瞧瞧,这石雕怎么刻。”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瞧瞧给我找的什么麻烦?吃的穿的不给买,买这样的东西,我还得花时间去雕刻。”
这话像是抱怨,但冯中良脸上可没怒色,且从他先前拿到石头的时候样子,江瑟猜他应该是对这份礼物十分满意的。
重生之后,从另外一个方向看爷爷了,她对于爷爷性格的了解更多了些,自然不会真认为他此时是在觉得自己给他找了麻烦的。
他只是太寂寞了,想要有个晚辈来陪。
“下回您要雕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我来看您怎么雕的。”
她这答案一下就令冯中良眼角的皱褶都舒展了开来,他很难得露出笑容,只是很快又重新将脸板起,强调道:
“一两回不一定刻得好,这石料不错,我下手还得小心。”
“多几回也行,只要您不嫌我烦就成。”
冯中良挥了挥手,见她进了电梯,最终叮嘱了一句:
“开车小心。”
“嗯,爷爷再见。”
其实听得多她叫自己‘爷爷’了,冯中良应该是十分习惯的,可这会儿却难免觉得有些伤感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冯南,兴许是人年纪大了,总不像年轻的时候,喜欢东想西想的。
冯南是不喜欢吃甜的,哪怕是一些偏甜的菜式里,她也总会要求家里厨房少放些糖,但她却唯独爱糖不甩,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吃。
“老爷。”
江瑟一走,王妈有些忧心忡忡的,站在冯中良面前道:
“江小姐与小姐有些相似的地方,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要不要找人探查一番,看看她跟小姐什么关系?”
冯中良没有出声,王妈又道:
“您与她非亲非故,以前有裴少爷的原因,来看您也是正常的,可是……”
可是之后也太殷勤,在实习之前,每个月都来看冯中良一回,使冯中良对她印象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亲近。
“您是中南实业的掌权人,我怕她……”
王妈犹豫了一下,将‘别有用心’这几个字咽进了喉咙里,没有吐出口来,但是冯中良与身边的小刘及家里的下人都猜得出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时候,太过巧合,就不一定是巧合了,反倒很像有意模仿的行为,故意来讨冯中良的欢心。
在知道他与冯南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打出什么其他主意,趁机亲近,想要得到好处的。
王妈这些年在冯家里做事儿,一些情况见得太多,也看到过兄弟间为了股份、地产及分红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难免会想得更深。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出口之后,冯中良是会警惕一些的,哪知她话音一落,冯中良却沉默了许久,最终笑了一声:
“钱?钱我多得是。”
他手里还握着那块田黄石,背脊挺得很直:
“只要能买到我高兴。”如果江瑟是为了钱来的,就凭她哄得自己开心,给她一些就是,就当自己花钱买舒心。
“可是她真的是为了钱吗?”
冯中良觉得不一定,他将手里的田黄石举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
“光这石头,恐怕都值百来万了。”
她还是裴奕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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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期待
有些东西,如果能用钱买到,恐怕冯中良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江瑟开着车从冯家出来之后,心情仍有些低落,她还在想冯家午餐时吃的那碗糖不甩。
她将车子停靠在路边,额头紧抵着方向盘,整个人一动不动。
年幼的时候,她曾被绑架过。
那时冯钦轮在香港与王知秋打得火热,企业内部,还要与兄弟之间争权夺势的。
她的母亲是很忙碌的,除了要与王知秋斗法,保住自己的体面地位之外,她还有儿子要顾,还有交际应酬。
冯家在香港家大业大,子孙也多,长辈是没有功夫来管她的。
她被绑架了。
其实被绑的那一刻,她是松了口气的。
身为冯家的千金,真实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优渥舒服。
虽然不是男孩儿,将来中南实业跟她关系其实并不大,但她每天要学的东西依然很多。
父母早早把她的将来规划好了,她得足够优秀,将来为冯家联姻,才会换来更好的回报。
她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要按照父母的要求上不同的课,且每一样都要学得很好,才会换来父亲的点头,母亲在与人往来时骄傲的炫耀。
孩子也是有压力的,只是乖习惯了,不知道要怎么说。
被人带上车挟持时,年幼的冯南甚至生出一种逃课的感觉。
可惜被绑架的经历毕竟不是逃课,为了向冯家要到赎金,绑匪拨下了她三片指甲送回冯家,那种剧痛,哪怕事隔多年,哪怕已经重生了,回忆起来的时候,依旧令江瑟本能的缩紧了身体,将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藏进了怀中。
她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事后冯中良直接找到了香港警署,终于将差点儿被撕票的她救回了。
爷爷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已经饿了几天了,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产生了畏惧。
警方一路鸣笛护送着爷爷的车辆下山,她缩在车子的一角,一丁点儿声音都令她发抖,直到车子在一间甜品店停下,爷爷亲自买了一碗糖不甩递到她面前。
那是她吃过的世界上最甜、最美味的食物了。
她不是很爱甜食,却唯独对糖不甩情有独钟,她还记得爷爷当时哄她的神情,极力挤出的笑容。
冯家里父母相互指责,绑匪要赎金一亿,父亲指责母亲不肯变卖首饰,母亲指责父亲将钱拿去养王知秋,事后她才知道,是爷爷大怒,支付了赎金,才换取了她当时活命,为警方争取到时间的。
父母被冯中良狠狠训斥了一顿,冯钦轮当时手里的工作被冯中良勒令交出,跟在冯钦轮身边的王知秋被冯中良出面逼走,母亲也为此被祖父大声斥责。
两人抱怨连连,都认为是年幼时期的冯南不知轻重,向外人透露了自己的情况,才会导致有绑架事件的发生,从那以后,她更谨言慎行了,与人不敢再交心,不敢有朋友,许多话藏在心里不敢跟人说,对谁都是淡淡的。
被拨掉指甲的手指几个月之后逐渐长了新的指甲出来,可是那种痛却始终留在了她心头。
一碗糖不甩对她印象太深了,当王妈说,‘您这习惯跟我们家小姐差不多’的时候,她其实是心中有许多感触的。
听到王妈提及,从自己重生之后,爷爷在家里依旧准备了糖不甩,江瑟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下去了。
她给了爷爷提示这么多,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认出?
江瑟深呼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水气逼回去了。
冯中良感觉孤独,其实她也是的,外头天气阴沉沉的,她拿出手机,去拨裴奕电话号码,她此时想听到裴奕的声音,哪怕明知道电话不一定能打通。
幸亏他手机开着机,响了几声之后,裴奕竟然出乎意料的将电话接起来了:
“瑟瑟?”
他语气里带着欣喜,还有些喘气声,周围环境有些吵闹,他像是在教室中。
“我打扰你了吗?”
江瑟问了一声,他连忙就道:
“没有没有。”
那边有人在喊他名字,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阵推椅子的声音响起,他匆匆起身离开这环境了,一下安静了许多,他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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