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即便是死忠的奴仆,即便是生身父母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当年王妃娘娘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下世子殿下,她是生身之母,可陌琪姑娘不过是个还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与世子殿下更没有任何关连。”
南嬷嬷哽了下,喉头动了动,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鸣:“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换做是王妃娘娘与世子殿下历经此事,也未必能做得比陌琪姑娘好。”
红袖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南嬷嬷,只是她心里却也清楚南嬷嬷说的是事实。王妃娘娘是出身安国公府的高门贵女,从小就在万千宠爱中娇养长大。纵使她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端庄高洁,可到底是被层层保护得太好。若真是遭遇袭击又失去记忆与世子殿下流落在外,恐怕……
见红袖难得外露的神情,南嬷嬷淡淡的笑着道:“先前看着陌琪姑娘与世子殿下相处,虽说时间太过短暂,若非我心里清楚,真的会以为她们是亲生母子。我知道此事牵连甚广,可我信陌琪姑娘。都说一奴不侍二主,我的主子是王妃娘娘,如今我的主子是世子殿下。陌琪姑娘是世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也是真心待世子殿下的,更是世子殿下敬重的长辈,日后便也是我会敬重的人。王爷那里,你也只管据实以告就是,总归我是信陌琪姑娘的。”
红袖心里有些震荡,真正说起来,南嬷嬷是王妃娘娘的奶娘,对王妃娘娘忠心耿耿。而自己则是王爷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自王妃娘娘嫁进王府以来,因王爷常年在外王妃又早逝,她们其实并没有过多交集。刚刚那不到半个时辰里却是这么多年来两人说过最多话的一次。更让红袖震惊的是,南嬷嬷对王妃娘娘和世子殿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而南嬷嬷刚才分明就是在透过自己向王爷表明了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琪姑娘的态度。红袖心里的忧虑更深了些,这个陌琪实在不简单。
南嬷嬷看着红袖怔愣在那脸上交织着忧虑、震惊、不可置信的神色,反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倒是长本事了,能让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破功。
她站起身,眉眼带笑地揶揄红袖:“所谓天下父母心,待到红袖姑娘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能明白嬷嬷今日说的话了。”到底是还未出嫁的丫头,老成持重如红袖闻言也闹了个俏脸通红,急急地对着南嬷嬷娇嗔一声:“嬷嬷就会取笑于红袖,我便是不要理会您这个老婆子了。”
不待话音落下,人影都已出了房门,再看不见了。南嬷嬷掩嘴吃吃笑了会,转了身探手试了试陌琪的额头,感知体温正常,方稍松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眼陌琪沉睡中的苍白容颜。
而刚刚还羞恼娇俏不已的红袖则在出了房门时便沉了脸色,脚步匆匆地向着前院书房而去。
“你是说南嬷嬷认定了这个女子是真心对世子殿下的,她可是王妃娘娘的死忠啊,怎地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如此放心。”孙戟听闻红袖的回禀被惊的不行,他在那日是与齐王分路寻人,这几日又一直在追踪那些死士余党,还未曾见过陌琪。听说世子殿下差点以为这女子死了而自尽,如今世子身边最为得力忠诚的南嬷嬷竟然也对这个女子表明了忠心,他实在是对这个陌琪姑娘万分好奇起来。
齐晔微眯了眯眼侧瞥了满脸惊讶的孙戟一眼,孙戟立刻敛眉肃目,正经的不得了,齐晔淡淡开口:“此话在轩儿面前莫要提起,他受惊不小再受不得刺激。不论这姑娘是什么来历,轩儿这一年来能安然无恙都是受她护持。再者因着轩儿她也差点丧命,她是轩儿的救命恩人总是事实,切不可怠慢了去。”
书房内候着的人都肃容应诺,常福低头垂眉恭声道:“主子,奴才听明安说过他是情急之中带着世子殿下潜入那密林之中遇上陌琪姑娘的,当时看起来陌琪姑娘与她的丫鬟应当是受难跌入密林,见着他时还有些慌乱,想来是以为会遇上什么野兽或是歹人,看装扮也是普通的女子,他曾密探过气息,这陌琪姑娘并非习武之人。
奴才以为,即便是对方再是布局万全,也绝不可能会知晓明安的逃生方向,那大云山一带更是群山环绕,他们又怎知世子殿下会出现在哪而刻意安排下暗棋接应。即便真安排了,那这一年又为何没有任何作为,也没有一点风声。我们在寻找世子殿下时分明也有另一路人马在暗中搜寻,想来是世子殿下根本就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所以,奴才倒是觉得陌琪姑娘恐怕真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家身份不明来历成迷,还失了记忆出现的确实蹊跷了些,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查明了她的身份才好。”
孙戟右手环胸,左手肘支着右手,左手则撑着下巴轻蹙着眉头思虑道:“如今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总归人在跟前于我们也没什么妨碍,先养好身子是正经。看她的伤势,少不得都得养上好一阵子,想来再过几日皇上也该收到密折了,到时定然会下旨催促王爷带着世子殿下回京,即便圣上能等,皇贵妃怕是要日夜挂念着,总不好回去的太迟,现今已至中秋,总归不能拖到年关吧。”
临水城离云京路途遥远,要带着女人孩子上路行进速度定然快不了,更何况如今还得等着重伤的陌琪和受惊的轩儿养好身体才能出发,现今已是中秋,天气一日日冷下来,待到了冬日落了雪怕是进程会更加缓慢。
孙戟看了眼沉静的齐王,捻了捻手指迟疑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安置陌琪姑娘?”齐晔垂眼看着手中的信笺,漫不经心道:“目前轩儿离不了她对她依赖得紧,若不是她身上伤重,多有不便又怕扰了她修养。轩儿都恨不得时刻呆在她身边 ,至少轩儿放下心结身子恢复之前,总是不能离了她的,到底如何也要待她清醒后再议。”
“我们此次抹去了她的痕迹,也不知道她会做何想,若世子殿下知晓,怕是会恼火。”孙戟略有忧愁。齐晔的眸色冷了几分,常福抬眼看了看齐晔,抿了抿唇不曾出言,只孙戟也是这么说一句,他知道齐晔做事自有考量,无需旁人多虑。齐晔收起手中的信笺,淡声问道:“百川还有几日能到?”红袖福身垂眉恭声道:“侯爷明日便能到临水城。”
“启禀主子,世子殿下刚起身已前往锦华苑。”亲随明觉步入书房躬身沉声奏报,齐晔闻言拢起眉尖随即又松缓下来。
第16章 父子交谈
轩儿立于床榻边,静静的看着沉睡中的陌琪,那墨黑的眸中带着惶然与挣扎,在轩儿稚嫩却冷然的面容上交织出一层奇异冷凝的薄雾,令南嬷嬷从脚底升起一股诡异的寒凉直冲脑际,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内心惴惴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世子殿下是真的变了太多,曾经即使少言寡语也一眼就能看透的孩子,如今却像是始终隔了些什么,摸不着看不透,她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轩儿伸手轻轻地将陌琪脸上的青丝顺回耳后,他轻缓开口:“姑姑,轩儿好想您,您何时才能醒来,您不陪我,我都睡不好。”他揉着腰间玉佩冷下了语气:“嬷嬷,等我回京后,是不是就再见不到姑姑了。”虽是问话却说得无比肯定。没等南嬷嬷回话,他却勾起了嘴角侧头看向南嬷嬷:“我是不会和姑姑分离的。”
南嬷嬷看着他那猛然明亮起来的眼睛,心中一颤,双膝跪地,垂首敛眉:“殿下明鉴,陌琪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秦太医诊断姑娘已无生命危险,只待好好修养,不久就能大安。王爷已下令,只待姑娘安好,再与殿下一同启程回云京。”
轩儿转回头看向陌琪,眼中的冷意被柔和覆盖,他掩下眼中的湿润,缓缓地踱步到南嬷嬷面前站定,轻声呢喃了句令南嬷嬷肝胆俱裂的话:“其实我一度真的以为我就是陌小轩,我的娘亲就是陌琪,可现在就与父王重逢了,真是太可惜了。”
“世子殿下,王爷请殿下到听风阁用茶点。”略过瘫软在地的南嬷嬷看向规矩立于门侧的红袖,轩儿抿了抿嘴角,轻扶了把南嬷嬷,轻笑道:“嬷嬷,这几日您一个人伺候姑姑很是辛苦,姑姑如今睡得正熟,也无需人在旁候着,您便一起过去吧。”感受到轩儿扶着自己的双手轻颤,南嬷嬷心中一痛,顺着那弱小的力道起身,压下心中的起伏,侧身福礼:“奴婢遵命。”
轩儿回头再看了眼陌琪,深吸了一口气掩下心中的茫然失措,抬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往前院的听风阁而去,南嬷嬷与红袖看着前方那悲怅的小小背影,相视一眼都忧心忡忡。
轩儿一进门,正好与齐晔四目相对,他瞳孔猛的一缩慌忙低头行礼:“孩儿拜见父王,父王万安。”齐晔见轩儿如此轻蹙眉头,却一瞬又平复下来,让轩儿坐在身边上下看了一圈,确认轩儿精神还好,也松了口气。
“孙戟见过世子殿下,殿下万安。”轩儿看向孙戟眨巴了下眼睛,软糯道:“武安伯世子不必多礼,此番为了轩儿辛苦你了。”孙戟没想到一向清冷的轩儿会向他致谢,倒是楞了下,随即直起身子挠挠头发嘿嘿笑了两声:“辛苦的是殿下,殿下安好,臣等纵使万难也能安心。”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轩儿可是饿了,这是特地从江州送来的各色点心,味道很好,你尝尝。”齐晔将温牛乳及几小碟糕点推到轩儿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轩儿乖巧地喝了几口牛乳,吃了一块糯藕糕,他接过南嬷嬷手中的绸帕擦了擦嘴,起身面向齐晔躬身行礼:“父王,轩儿有三件要事禀报,万请父王容孩儿详禀。”
齐晔眉心一跳眸中闪过疑惑,他深深地看了会低头躬身地小小轩儿,温和问询:“即是要事,那轩儿就坐下慢慢说,父王会仔细听着。”
“这第一件事,是父王当年在北城征战蒙达的战事在民间被广为流传,父王的名望日愈高涨,几近万民敬仰的程度,轩儿原本很是激动与骄傲,而姑姑却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断言,若是再照此下去,父王必定处境堪忧,姑姑说想止住舆论传播就要用更吸引人的谣言或传闻来化解,当时轩儿虽磨着姑姑想办法化解,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我们也只能先解决福来客栈一处问题罢了,还请父王予以思量此事。”
轩儿脊背挺直,如墨般的瞳仁清正明朗,看向齐晔时坦坦荡荡。齐晔眼神轻闪伸手轻理了理衣袖,饶有兴味的看着一脸端正肃穆的轩儿。
孙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王爷名望高,受万民敬仰有何不妥,又怎会令王爷处境堪忧?”轩儿侧头看向孙戟,歪歪头似是想起了有趣的事,嘴角翘起:“武安伯世子,我问你,这天下真正能受万民敬仰的人是谁?”此话一出,会过意来的众人倒抽了口冷气,均脸色发白,而孙戟更是脸色瞬间煞白,齐晔兴味更浓:“这句话可是你姑姑问你的。”
“姑姑说无论是否有人在背后谋划此事,父王如今确实是手握兵权、战功赫赫还声望极高。这于父王而言实在不算好事,毕竟树大招风,太过高调就太容易招人忌惮了。正因为如此,轩儿才硬缠着姑姑去找客栈里的说书先生,我未曾与姑姑吐露身份,姑姑当时还气我竟然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她冷落在一边而伤心呢。”
孙戟突然紧皱起眉头,迟疑着看向轩儿:“殿下刚刚可是说福来客栈,可是云锦城外的大云山福来客栈?”
“当初明安将我托付给姑姑,姑姑带着我在密林躲过一场截杀后我因受惊发热,姑姑带着我跟随巧遇的一位当地猎户去往大云山的福来客栈调养。”轩儿边往齐晔身边坐好边缓缓回忆:“因着姑姑受伤而我又身体抱恙,对外面也一无所知,所以姑姑就求了老板在客栈里谋了洒扫丫头的缺,好让我能隐藏踪迹养好身体,暗里也想着多探听些消息。
当时轩儿心里是怕极了的,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可姑姑说我们是大隐隐于市,谁会去注意一个客栈洒扫丫头的侄儿是谁。与其提心吊胆、惶恐惊惧不知何时会有事,不如放松心情当是出门游玩,趁着这机会,好好的游山玩水、……就算哪天真的躲不过,也不会有更多遗憾了……”
轩儿淡然地将陌琪与他在福来客栈的经历娓娓道来,语气像极了陌琪每日里跟他讲睡前故事时的清爽,仿佛当时的生死茫然、惊惶恐惧都化成了岁月河流里的一粒细沙,早已随风消逝,只是那风轻云淡里的惊心动魄,却让在场的人心头紧缩,恨不能时间倒流去以自身代替轩儿受罪。
“当时陌琪姑娘抱着殿下可是坐的牛车,殿下身上裹着件粉色短披风?”孙戟脸色发青:“还有当时客栈里头那个洒扫丫头的侄儿真的就是殿下,可那个孩子不是七岁脸上还带着胎记吗,再者那个女子是极其疼爱那个孩子的,根本看不出两人只是刚相识月余啊?”
轩儿抬眼看着面色青白的孙戟,勾了勾唇角:“正是,姑姑担心我发热再着了风会更不妥,所以给我披了披风。当时那些刺客说过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所以姑姑让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绝不能让有心人认出来,姑姑待我视如己出,那掌柜夫人总说姑姑一个小姑娘家的比起她倒更像个做娘亲的。”
轩儿那脱口而出的娘亲自然而然,齐晔拢了拢眉头,凌厉的视线如箭般射向孙戟,孙戟脸色煞白,当即单膝跪地颤声道:“那时候我正好在云州,接到密令让我即刻赶赴北城找王爷,途径大云山时正好看见殿下坐的牛车,只当时心急如焚,更不知道殿下已被一位姑娘救下,故只看了一眼便急奔北城了,见过王爷后又回到大云山附近找了几番都没有结果,当时也在那福来客栈反复探查过,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这都是我办事不力,竟然让殿下受了这么多苦,我罪该万死。”
“父王,孩儿觉得武安伯世子并没有罪,当时都是形势所迫,更何况这也说明姑姑想出来的办法很好,骗过了所有人。想想当时若是武安伯世子的人能认出我,那么刺客就肯定也会认出我,那样的话,恐怕我也是等不到世子找到我就会被刺客掳走用来胁迫父王了。”轩儿带着些忐忑的看向齐王,他不想让无关的人受罚,却又不知道齐王会不会不喜他这样自作主张。
迎着轩儿那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请求的眼神,齐晔隐下心中的怒气,语调冷凝:“既然轩儿替你说了情,本王就让你承着轩儿的情,回头自己去找百川好好练练,日后不可再犯。”孙戟跪地应诺,又郑重谢过轩儿,轩儿见齐晔面色如常,想来并没有恼怒自己的做法,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除了轩儿以为孙戟真的没事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明面上捧着轩儿呢,真正等着孙戟的可是平远候李修明那的惩戒和磨练。
齐晔温和地看着轩儿:“轩儿为何如此肯定刺客掳走你是用来胁迫父王的?”许是觉得有些口干,轩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南嬷嬷即刻奉上刚泡好的菊花蜜茶,轩儿轻饮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可爱得紧,齐晔看着轩儿如此心里也舒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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