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公子,刚才小的们没问清楚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知书大人说您无需过堂,这边请。”
既然知道是卫阁老的亲孙子,而且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所以这点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卫勉并没有感觉多意外,整理了一番袍角正要随官差离开,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漂亮小姑娘,一抹阳光从廊下射在她脸上,让她一只眸子透出了光,别样迷离好看。
“我可真走了啊。”
意思就是,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李莞依旧不为所动,抬眼看了看卫勉,便收回目光,一副‘爱走不走,懒得理你’的架势。
卫大公子今儿总算尝了一回‘吃冷饭’的滋味,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气的卫勉袖子一甩,负手离去,越走越生气,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已经随官差过堂去了,卫勉又走了两步,停下后对身边领路官差说了句:
“劳烦你去和你们知书大人说一声,那姑娘不是坏人,别判错了。回头我亲自登门道谢。”尽管没得个好脸看,但卫勉却不想她真的吃官司,那样漂亮的小姑娘,若因为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官司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委实可惜了。
官差终年迎来送往,哪会不懂卫勉是出言保那姑娘,立刻会意,收下卫勉递来的红封,千恩万谢把人送出门去。
卫勉走了,只剩下李莞和谭彪,两人都没有功名,因此都得跪着回话。李莞无所谓,谭彪却是不太情愿,最后还是两个官差压着他跪下的。
知书大人是个五六十岁,穿着知书官袍,戴着西洋镜的老头子,将官差口述,师爷起草过后的口供慢慢悠悠的看过,咳嗽一声,拿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润喉以后问道:
“李家女私闯民宅,可之罪?”
李莞还没开口,谭彪在旁插话:“她怎敢不知罪?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谭彪说完,往李莞瞪去一眼,眼里仿佛淬着毒,恨不得当场把李莞给看死。就因为这个臭丫头,让他苦心隐瞒了多时的事情被卫家知晓,从衙门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卫家要怎么收拾他呢。
那个冯振才给别人家做的假账滴水不漏,偏到了他这儿,做的假账让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差点坏了大事儿,谭家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家,冯振才胆敢糊弄他,那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严刑逼迫,好不容易让他松口,答应重新做一份黑账出来,让他跟卫家那边交代,没想到事情就快成了的时候,被这臭丫头横插一杠子,不仅没让卫勉释疑,反而把准备灭口的冯振才给丢了。
谭彪恨不得这丫头被当庭打死才好呢。
“李家女可有话说?”知书大人磕闭着眼睛问:“若无话可说,那本老爷可就要判了啊。”
本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论怎么判都不会有问题。这么标致的小姑娘若挨了板子,确实有点可惜,但谁让她犯事了呢。这回判了,也好让她下回长点记性。
惊堂木一拍,正要宣判,就听外头传来一声:“且慢。”
听到这声音,李莞眼前一亮,想回头,又不敢,直到从偏堂门口走入一人,难得穿的干净整洁,连下巴上的胡子都给剃掉了,目光清醒,颇有精神。
看到这样的李崇,李莞才有点相信老一辈人对李崇的评价,爽朗清举,翩翩儿郎。
李崇突然闯入,让那知书老爷先是一愣,然后才指着李崇问:“你是何人?竟敢私上公堂?可知罪?”
李莞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李崇,心里别提多感动,暗自扯了扯李崇的衣裳下摆,让他别掺和,虽然他现在看着还有点清醒,可谁知道一开口是不是醉话呢,别到时候父女俩一并给人打了板子,可就成了大兴府里天大的笑话了。
“在下李崇,乃辛酉年间乡试大兴府头名解元,在下教女无方,使得其犯下大错,但子不教、父之过,还望大人念在她年纪尚小,原谅她这一回。”
李崇自报家门之后,那知书大人也不禁正视他,口中念叨:“大兴府……头名解元?李崇……”
“正是在下。”李崇不卑不亢,拱手作文人礼。
知书大人显然认出了李崇,毕竟这位在大兴府也算是一等一的名人,少年得志,恨不得与天比高,一朝失意,顿时瘫成脚底泥,如今大街上有人说起那些失意之人,都会拿李崇的事做反面教材,莫学那李家八郎,云端客成醉烂泥云云。
果然轻蔑一晒:“原来竟是李解元之女。怪道行为这般出格,小小年纪就敢私闯民宅,要是岁数再大些,岂非连那杀人放火,男盗女娼之事都敢为了?”
这番话说的极其不客气,连一旁谭彪听了都不禁嗤笑起来,李莞不住拉扯李崇的衣裳下摆,小声说道:
“爹,您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李崇却充耳不闻,将自己衣摆扯出,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对那狗眼看人低的知书大人说道:
“小生敬重大人,才会说小女有错,然而若真论究起来,小女又何错之有呢?谭家私铸坊并非民宅,乃商铺,小女天亮之后,带人走进商铺,虽有言语上的摩擦,可既未造成伤亡,又未造成损失,店铺打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客人上门,就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居然被有些衙门官差抓了回来,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其事能成者无有也。按照六律中刑律第三百九十八条言……”
一句句律法之言从李崇口中说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义正言辞,让李莞都听得傻眼了,这个在公堂上意气风发,大谈国之律法的男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醉醺醺的,走哪儿都像一滩烂泥似的父亲吗?
“故按照律法所言,知书大人不仅不能判小女有罪,甚至还要将那些拿她问罪的官差革职查办,若知书大人枉顾律法,强行判决小女,那在下纵然舍了这一身功名,也要将这罪状陈述堂前,看看这天下是否还有公理所在。”
李崇说话条理清晰分明,威慑力十足,使得刚才还轻蔑他的知书大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愣了半天,才指着另一边同样惊呆的谭彪问道:
“那个……你不是说她派人劫了你家后院吗?”
谭彪回神:“是,是。就是她的人,她假模假样在前院与我们说话,其实就是调虎离山,后边派人动手。”
知书大人还未开口,谭彪的话就被李崇截断:
“你说后院劫人的是她的人,可有证据?谁看见了?”
谭彪被问住了:“这,我的人都看见了。”
“都看见是她指使的了?”
“这,这倒没有,可,可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她……”
“证据可不是你想当然的事情,也不是你想污蔑谁,两片嘴唇一碰就能成的。你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行。”
李崇步步紧逼,逼得谭彪无话可说,知书大人眼见不妙,厉声道:
“谭彪,你说她的人闯入你家后院,可有确切证据?”
谭彪怂了:“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可是……”
作者有话要说: 菀菀星星眼:爸爸好帅。
某男主:这章我出现了吗?
第17章
半个时辰后,李莞跟着李崇从衙门里光明正大的走出来,感觉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连带看着李崇的背影都觉得伟岸不少。
谁能想到,成天醉醺醺,三天糊涂两天醉的李崇,居然能这么正经,看他在堂上跟那老眼昏花知书大人讲刑律的时候,像变了个似的,有如神助。
怪不得上一世李崇能跌破众人眼镜,考中状元,原来他醉这么些年,可有些经义文史早已刻入他的骨髓之中,想忘也忘不掉。
李莞想到这里,便想上前跟这个让人刮目相看的老爹套一套近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崇,挽住了李崇的右侧胳膊,笑嘻嘻的恭维:
“爹,您懂得可真多,今儿多亏了您,要不然……”
恭维的话还没说完,李崇就让李莞深入理解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是什么感觉,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动作力度之大,差点把李莞摔倒在地上,李崇回身,怒不可遏的对李莞吼道:
“你还知道今儿多亏了我!这是什么地方?衙门!你说你要银两,我给你,你要铺子,我也给你,我不指望你能像别家姑娘那样贞静贤淑,可你做什么事也得有分寸吧。”
李崇的声音大的很,使得他们虽然走出了衙门口,却仍吸引不少守门官差对他们投来注视的目光。
“你一个姑娘家家,跟那些地痞流氓搅和在一起,就算你自己不要名声,可想过会连累家里姐姐妹妹的名声?我今日若是不来,你准备怎么办?跟那帮大老爷们儿蹲几天监牢吗?你可真行!”
李崇的暴怒让李莞傻眼,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觉得有点震惊。
李崇……从来都是醉醺醺,就是清醒的时候,别说像这样大声教训李莞了,他们父女俩连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这一刻,李莞突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夙愿达成的感觉。从前她倒是见过二伯父教训秀姐姐,虽然秀姐姐哭的跟泪人似的,可那时候李莞还是很羡慕。
爹爹愿意训斥你,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总比你和他说什么,他都敷衍了事要好吧。
李崇情绪十分激动,骂了李莞一长串以后就背过身去大喘气,李莞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上前,再次挽上李崇的胳膊,撒娇般摇晃了两下:
“爹,您别生气了,我……”
李莞口中‘知道错了’还没说完,就感觉李崇的手臂要抽走,李莞下意识抓的更紧了些,李崇抽了一回没抽出来,不禁用了更大的力气,李莞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手里力气太小,一个没留神就给李崇往旁边甩去,失去了着力点,眼看要摔倒在地,还好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后背,才勉强站稳。
李莞抬头仰望,正对上一双深邃冷冽的目光,英俊的五官在阳光下仿佛带着光,这张脸李莞认识,定国公世子陆睿。
出身煊赫,手段强势,先掌大理寺,后为刑部尚书,传闻其人阴沉狠辣,满朝震慑,承德十八年禹王谋反,将承德帝与贵妃张氏软禁行宫,欲逼承德帝退位,多亏陆睿临危受命,调遣五军展开殊死营救,最终将禹王斩于剑下,救出承德帝。
那一年陆睿从定国侯重新晋升为定国公,一年后,帝薨,太子继位,朝臣更替,唯有定国公陆睿历经两朝,圣眷不减,稳坐五军都指挥使之位,但之后两年,这位盛极一时的都指挥使,因护驾而死在南巡半路上,举国哀悼。
李莞盯着陆睿看的时候,陆睿也在打量这个撞到他臂弯里的小姑娘,倒不是因为她绝色倾城,而是觉得她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
“你这女子好生莽撞。”
严朝早就看到这对父女在衙门口吵架,他们声音之大,让人想不听见都难,根本没想管闲事,走过就算,谁能想到那做爹的突然甩了亲闺女,让她往世子爷身上倒去,世子爷什么身手,要想避开的话,也就是挪一两步的动作,那小姑娘摔就摔了,反正跟他们也没关系,可谁能想到,一向冷酷的世子爷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
亲自送陆睿出门的知府江舒望也指责李莞:“哪里来的小女子,这般不懂礼数。”
李莞也觉得有点难为情,陆睿把李莞往前推了推,李莞回身,赶紧自己站好,手忙脚乱对陆睿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
他们一行人穿的都是大理寺的官袍,玄色底银鱼补下摆海牙波浪纹的官袍穿在陆睿身上,越显得他挺拔如松,高大稳健。
陆睿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经过李崇身边时,陆睿见他文士打扮,倒是很有礼数,对李崇点头致礼,李崇赶忙拱手回礼。
李莞来到李崇身后,两父女动作一致的让到边缘,看着陆睿上了一辆马车,十多个穿着统一的大理寺官服的人随在马车后面,一步不歇跟在陆睿身后,保护其安全。
江舒望站在马车底下,跟陆睿继续告别。
那边李莞回过神,小心翼翼往李崇看去一眼,试探般再拉了一下李崇的衣袖,轻喊一声:
“爹。”
李崇眉头紧蹙,第三次从李莞手里把衣袖抽出,冷言冷语:“别叫我爹。看见你就心烦。”
李崇说着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李莞,见她被训神情尴尬,身上衣裙也沾上了不少脏污,头发乱了,发钗松了,一双眼睛清澈中透着狡黠,就像一只被被人欺负了却不认输的小狐狸,柔顺的毛乱糟糟,让人想继续训斥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若是素秋看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知该做何想。
李崇想起妻子,情绪瞬间低落,转身就走,不愿再多看李莞一眼。
李崇走的很快,李莞要小跑着才能追上,边追还边喊:“爹,爹你等等我。”
上前又一次抱住李崇的胳膊,然后又一次被李崇甩开,被甩开之后,李莞也不气馁,继续追上去,父女俩你追我赶,就那么走出一段距离,仍不时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爹,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滚开——”
“爹,别这样嘛,我都道歉了。”
“放开我——”
“爹……”
“把手撒开——”
陆睿掀开一边车帘,看似在听江舒望说一些临别之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跟随在那对越走越远的父女身上。
做父亲的明明就是关心女儿,却故作凶恶,想要把女儿吓走,可偏偏他那个女儿,非但没有被吓走,反而越缠越紧,最后干脆把整个人都吊在父亲胳膊上,对父亲讨好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样讨好的笑容,让陆睿心中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心酸。像这么大年纪的姑娘,被父亲骂了之后,要么哭,要么气,可那姑娘就跟没脸没皮似的,不管被怎么骂,怎么拒绝,都坚持继续缠着她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平日父女关系特别好的话,那就说明这姑娘身边,兴许没有别的人关心爱护她。
江舒望江大人的道别之言,已经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车上那位爷就是不给回话,连个音儿都不发,使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直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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